五 漫画的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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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也已说过,漫画的艺术底特征,是尽于“grotesque”一语的。德国的美学家列普斯(Th. Lipps)说明这一语,云是要以夸张,丑化,奇怪,畸形化,来收得滑稽的效果。倘使这“grotesque”含有讽诫嘲骂攻击的真意的时候,则无论这是文章,是演剧,是绘画,是雕刻,便都成为漫画趣味的作品,而为摩里埃尔(J. B. P. Molière)的喜剧,为日本的即席狂言,为讽刺小说,为parody(戏仿的诗文),为德川时代的川柳,为葛饰北斋的漫画,在文艺上,涉及非常之大的范围了。

但是,这也是我们日常言语上所常用的表现法,例如称钱夹子为“虾蟆口”,称秃头为“药罐”或“电灯”的时候,就是平平常常,用着以言语来代画笔的漫画。因为这些言语,作为暗比(metaphor)的表现,是被艺术底地夸张,畸形化了的,有时候,且也含有很利害的嘲骂之意的缘故。至于那“虾蟆口”,则因为现今已经听得太惯了,所以我们也就当作普通的名词使用着,再不觉得有什么奇拔之感。学者说言语是“化石了的诗”的意义,也就在这里。

近来,在京都出了一回可谓渎职案件;说是那时,检事当纠问的时候,将各样的人放在“豚箱”里,于是人权蹂躏呀,什么呀,很有了些嚷嚷的议论。那是怎样的箱子呢,不知其详;但那“豚箱”这句话,可不知道是谁用开首的,却实在用了很巧的表现。这并不是照字面一样的关猪的箱或是什么,不过是用了漫画风的夸张和丑化的艺术底表现罢了。然而,为了漫画底的这一语,其惹起天下的同情和注意,较之一百个律师的广长舌有力得远,这是在读者的记忆上,到现在还很分明的罢。

在西洋,有“人是笑的动物”这一句有名的句子,但日本人,是远不及西洋人之懂得笑的。日本的文学和美术里的滑稽分子,贫弱到不能和西洋的相比较,岂不是比什么都确的证据么?一说到滑稽,便以为是斗趣,或是开玩笑的人们,虽在受过象样的教育的智识阶级里面,现在也还不少。将严肃的滑稽,诉于感情的滑稽,这样意味的东西,当作堂皇的艺术,而被一般人士所鉴赏,怕还得要许多岁月罢。所谓什么武士道之流,动辄要矫揉那人类感情的自然的发达,而置重于不自然的压抑底,束缚底的教育主义的事,确也是那原因之一罢。只要写着四角四方的不甚可解的文句,便对于愚不可及的屁道理,也不胜其佩服的汉子,纵使遇到了奇警的巧妙的漫画底表现,也毫不动心者,明明是畸形教育所产生的废物。英国人是以不懂滑稽(humor)者为没有gentleman的资格,不足与共语的,那意思,大概邦人是终于不会懂得的罢。疏外了感情教育艺术教育的结果,总就单制造出真的教养(Culture)不足的这样鄙野的人物来。

跟着新闻杂志的发达,在日本,近时也有许多漫画家辈出了。尤其是议会的开会期中,颇有各样有趣的作品,使日刊新闻的纸面热闹。较之去读那些称为一国之良选的人们的体面的名论,我却从这样的漫画上,得到更多的兴味和益处。但是,在始终只是固陋,冥顽,单将“笑”当作开玩笑或斗趣的人们,则即使现在的日本出了陀密埃,出了斐尔美伊,这也不过是给猪的珍珠罢。


四 现代的漫画现代文学之主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