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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几天,有一个美国的朋友,在前往澳洲的途中,从木曜岛寄给我一封信,里面还附着一篇去年死掉的诺思克理夫卿的纪行文。这是他从澳洲到日本来,途次巡游这南太平洋群岛那时的感兴记。我在简短的文章里,眺着横溢的诗情,一面想,这真不愧是出于一世的天才之笔的了。
虽是伦敦郊外的职员生活,他也非给做成一个神奇故事不可的。那美丽的南国的风光,真不知用了多么大的魅力,来进迫了他的官能哩。他离开硗确的澳洲的海岸,穿插着驶过接近赤道的群岛。海上阒无微风,望中的大洋,静得宛如泉水。但时有小小的飞鱼跃出,激起水花,聊破了这海的平静。而且这海,是蓝到可以染手一般。他便在这上面,无昼无夜地驶过去。夕照捉住了他的心魂了。那颜色,是惟有曾经旅行南国的人们能够想象的深的大胆的色调。赤、紫、蓝、绀和灰色的一切,凡有水天之处,无不染满。倘使泰那(W. Turner)见了这颜色,他怕要折断画笔,掷入海中了罢。诺思克理夫这样地写着。
船也时时到一小岛,是无人岛。船长使水手肩了帐篷运到陆地上。将这支起来,于是汲水,造石头灶;船客们便肩了船长的猎枪,到树林和小山的那边去寻小鸟。在寂静的大洋的小岛上,枪声轰然一响,仅惯于太古的寥寂的小鸟之群,便烟云似的霍然舞上天半。当夕照未蘸水天时,石灶中火,已经熊熊生焰,帐篷里的毡毯上,香着小鸟的肉了。星星出来,熏风徐起,坐在小船上的船客,回向本船里去的时候,则幸福的旅人的唇上,就有歌声。
一面度着这样的日子,诺思克理夫是从木曜岛,到纽几尼亚之南;从纽几尼亚的航路,绕过绥累培司之东,由婆罗洲,飞律滨,渐次来到日本的诸岛的。他一到香港,一定便将和鲁意乔治的争吵,将帝国主义,全都忘却,浸在南海的风和色里了。在这地方,便有大英帝国的大的现在。
使英国伟大者,是旅行。约给英国的长久的将来的繁荣者,是旅行。诺思克理夫虽然生于爱尔兰,却是道地的英国人。他和英国人一样地呼吸,一样地脉搏。而那报章,则风靡全英国了。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将全英国的想象力俘获了。正如在政界上,鲁意乔治拘囚了选举民的想象力一样,他将全英国的读者的空想捉住了。格兰斯敦死,张伯伦亡,绥希尔罗士也去了的英国的政界上,惟这两个,是作为英国的明星,为民众的期待和好奇心所会萃的。而他两人,也都在小政客和小思想家之间,穿了红礼服,大踏步尽自走。不,还有一个人。这是小说家威尔士。他将六十卷的力作,掷在英国民众上面,做着新的运动的头目。这三个人死了一个,英国的今日,就见得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