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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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

F·望·蔼覃 作

引言

在我那《马上支日记》里,有这样的一段:——

“到中央公园,径向约定的一个僻静处所,寿山已先到,略一休息,便开手对译《小约翰》。这是一本好书,然而得来却是偶然的事。大约二十年前罢,我在日本东京的旧书店头买到几十本旧的德文文学杂志,内中有着这书的绍介和作者的评传,因为那时刚译成德文。觉得有趣,便托丸善书店去买来了;想译,没有这力。后来也常常想到,但是总被别的事情岔开。直到去年,才决计在暑假中将它译好,并且登出广告去,而不料那一暑假过得比别的时候还艰难。今年又记得起来,翻检一过,疑难之处很不少,还是没有这力。问寿山可肯同译,他答应了,于是就开手,并且约定,必须在这暑假期中译完。”

这是去年,即一九二六年七月六日的事。那么,二十年前自然是一九〇六年。所谓文学杂志,绍介着《小约翰》的,是一八九九年八月一日出版的《文学的反响》(Das literarische Echo),现在是大概早成了旧派文学的机关了,但那一本却还是第一卷的第二十一期。原作的发表在一八八七年,作者只二十八岁;后十三年,德文译本才印出,译成还在其前,而翻作中文是在发表的四十整年之后,他已经六十八岁了。

日记上的话写得很简单,但包含的琐事却多。留学时候,除了听讲教科书,及抄写和教科书同种的讲义之外,也自有些乐趣,在我,其一是看看神田区一带的旧书坊。日本大地震后,想必很是两样了罢,那时是这一带书店颇不少,每当夏晚,常常猬集着一群破衣旧帽的学生。店的左右两壁和中央的大床上都是书,里面深处大抵跪坐着一个精明的掌柜,双目炯炯,从我看去很象一个静踞网上的大蜘蛛,在等候自投罗网者的有限的学费。但我总不免也如别人一样,不觉逡巡而入,去看一通,到底是买几本,弄得很觉得怀里有些空虚。但那破旧的半月刊《文学的反响》,却也从这样的处所得到的。

我还记得那时买它的目标是很可笑的,不过想看看他们每半月所出版的书名和各国文坛的消息,总算过屠门而大嚼,比不过屠门而空咽者好一些,至于进而购读群书的野心,却连梦中也未尝有。但偶然看见其中所载《小约翰》译本的标本,即本书的第五章,却使我非常神往了。几天以后,便跑到南江堂去买,没有这书,又跑到丸善书店,也没有,只好就托他向德国去定购。大约三个月之后,这书居然在我手里了,是茀垒斯(Anna Fles)女士的译笔,卷头有赉赫博士(Dr. Paul Raché)的序文,《内外国文学丛书》(Bibliothek die Gesamt-Literatur des In-undAuslandes,Verlag von Otto Hendel,Halle a. d. S.)之一,价只七十五芬涅,即我们的四角,而且还是布面的!

这诚如序文所说,是一篇“象征写实底童话诗”。无韵的诗,成人的童话。因为作者的博识和敏感,或者竟已超过了一般成人的童话了。其中如金虫的生平,菌类的言行,火萤的理想,蚂蚁的平和论,都是实际和幻想的混合。我有些怕,倘不甚留心于生物界现象的,会因此减少若干兴趣。但我豫觉也有人爱,只要不失赤子之心,而感到什么地方有着“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大都市”的人们。

这也诚然是人性的矛盾,而祸福纠缠的悲欢。人在稚齿,追随“旋儿”,与造化为友。福乎祸乎,稍长而竟求知:怎么样,是什么,为什么?于是招来了智识欲之具象化:小鬼头“将知”;逐渐还遇到科学研究的冷酷的精灵:“穿凿”。童年的梦幻撕成粉碎了;科学的研究呢,“所学的一切的开端,是很好的,——只是他钻研得越深,那一切也就越凄凉,越黯淡”。——惟有“号码博士”是幸福者,只要一切的结果,在纸张上变成数目字,他便满足,算是见了光明了。谁想更进,便得苦痛。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他知道若干,却未曾知道一切,遂终于是“人类”之一,不能和自然合体,以天地之心为心。约翰正是寻求着这样一本一看便知一切的书,然而因此反得“将知”,反遇“穿凿”,终不过以“号码博士”为师,增加更多的苦痛。直到他在自身中看见神,将径向“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大都市”时,才明白这书不在人间,惟从两处可以觅得:一是“旋儿”,已失的原与自然合体的混沌;一是“永终”——死,未到的复与自然合体的混沌。而且分明看见,他们俩本是同舟……。

假如我们在异乡讲演,因为言语不同,有人口译,那是没有法子的,至多,不过怕他遗漏,错误,失了精神。但若译者另外加些解释,申明,摘要,甚而至于阐发,我想,大概是讲者和听者都要讨厌的罢。因此,我也不想再说关于内容的话。

我也不愿意别人劝我去吃他所爱吃的东西,然而我所爱吃的,却往往不自觉地劝人吃。看的东西也一样,《小约翰》即是其一,是自己爱看,又愿意别人也看的书,于是不知不觉,遂有了翻成中文的意思。这意思的发生,大约是很早的,因为我久已觉得仿佛对于作者和读者,负着一宗很大的债了。

然而为什么早不开手的呢?“忙”者,饰辞;大原因仍在很有不懂的处所。看去似乎已经懂,一到拔出笔来要译的时候,却又疑惑起来了,总而言之,就是外国语的实力不充足。前年我确曾决心,要利用暑假中的光阴,仗着一本辞典来走通这条路,而不料并无光阴,我的至少两三个月的生命,都死在“正人君子”和“学者”们的围攻里了。到去年夏,将离北京,先又记得了这书,便和我多年共事的朋友,曾经帮我译过《工人绥惠略夫》的齐宗颐君,躲在中央公园的一间红墙的小屋里,先译成一部草稿。

我们的翻译是每日下午,一定不缺的是身边一壶好茶叶的茶和身上一大片汗。有时进行得很快,有时争执得很凶,有时商量,有时谁也想不出适当的译法。译得头昏眼花时,便看看小窗外的日光和绿荫,心绪渐静,慢慢地听到高树上的蝉鸣,这样地约有一个月。不久我便带着草稿到厦门大学,想在那里抽空整理,然而没有工夫;也就住不下去了,那里也有“学者”。于是又带到广州的中山大学,想在那里抽空整理,然而又没有工夫;而且也就住不下去了,那里又来了“学者”。结果是带着逃进自己的寓所——刚刚租定不到一月的,很阔,然而很热的房子——白云楼。

荷兰海边的沙冈风景,单就本书所描写,已足令人神往了。我这楼外却不同:满天炎热的阳光,时而如绳的暴雨;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几只蜑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谈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觉得不知那里有青春的生命沦亡,或者正被杀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经营腐烂事业”和作这事业的材料。然而我却渐渐知道这虽然沉默的都市中,还有我的生命存在,纵已节节败退,我实未尝沦亡。只是不见“火云”,时窘阴雨,若明若昧,已象整理这译稿的时候了。于是以五月二日开手,稍加修正,并且誊清,月底才完,费时又一个月。

可惜我的老同事齐君现不知漫游何方,自去年分别以来,迄今未通消息,虽有疑难,也无从商酌或争论了。倘有误译,负责自然由我。加以虽然沉默的都市,而时有侦察的眼光,或扮演的函件,或京式的流言,来扰耳目,因此执笔又时时流于草率。务欲直译,文句也反成蹇涩;欧文清晰,我的力量实不足以达之。《小约翰》虽如波勒兑蒙德说,所用的是“近于儿童的简单的语言”,但翻译起来,却已够感困难,而仍得不如意的结果。例如末尾的紧要而有力的一句:“Und mit seinemBegleiter ging er den frostigen Nachtwinde entgegen,den schweren Wegnach der grossen,finstern Stadt,wo die Menschheit war und ihr Weh.”那下半,被我译成这样拙劣的“上了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艰难的路”了,冗长而且费解,但我别无更好的译法,因为倘一解散,精神和力量就很不同。然而原译是极清楚的:上了艰难的路,这路是走向大而黑暗的都市去的,而这都市是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

动植物的名字也使我感到不少的困难。我的身边只有一本《新独和辞书》,从中查出日本名,再从一本《辞林》里去查中国字。然而查不出的还有二十余,这些的译成,我要感谢周建人君在上海给我查考较详的辞典。但是,我们和自然一向太疏远了,即使查出了见于书上的名,也不知道实物是怎样。菊呀松呀,我们是明白的,紫花地丁便有些模胡,莲馨花(Primel)则连译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形色,虽然已经依着字典写下来。有许多是生息在荷兰沙地上的东西,难怪我们不熟悉,但是,例如虫类中的鼠妇(Kellerassel)和马陆(Lauferkäfer),我记得在我的故乡是只要翻开一块湿地上的断砖或碎石来就会遇见的。我们称后一种为“臭婆娘”,因为它浑身发着恶臭;前一种我未曾听到有人叫过它,似乎在我乡的民间还没有给它定出名字;广州却有:“地猪”。

和文字的务欲近于直译相反,人物名却意译,因为它是象征。小鬼头Wistik去年商定的是“盖然”,现因“盖”者疑词,稍有不妥,索性擅改作“将知”了。科学研究的冷酷的精灵Pleuzer即德译的Klauber,本来最好是译作“挑剔者”,挑谓挑选,剔谓吹求。但自从陈源教授造出“挑剔风潮”这一句妙语以来,我即敬避不用,因为恐怕“闲话”的教导力十分伟大,这译名也将蓦地被解为“挑拨”,以此为学者的别名,则行同刀笔,于是又有重罪了,不如简直译作“穿凿”。况且中国之所谓“日凿一窍而混沌死”,也很象他的将约翰从自然中拉开。小姑娘Robinetta我久久不解其意,想译音;本月中旬托江绍原先生设法作最末的查考,几天后就有回信:——

ROBINETTA 一名,韦氏大字典人名录未收入。我因为疑心她与ROBIN是一阴一阳,所以又查ROBIN,看见下面的解释:——

ROBIN:是ROBERT的亲热的称呼,

而ROBERT的本训是“令名赫赫”(!)

那么,好了,就译作“荣儿”。

英国的民间传说里,有叫作Robin good fellow的,是一种喜欢恶作剧的妖怪。如果荷兰也有此说,则小姑娘之所以称为Robinetta者,大概就和这相关。因为她实在和小约翰开了一个可怕的大玩笑。

《约翰跋妥尔》一名《爱之书》,是《小约翰》的续编,也是结束。我不知道别国可有译本;但据他同国的波勒兑蒙德说,则“这是一篇象征底散文诗,其中并非叙述或描写,而是号哭和欢呼”;而且便是他,也“不大懂得”。

原译本上赉赫博士的序文,虽然所说的关于本书并不多,但可以略见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荷兰文学的大概,所以就译出了。此外我还将两篇文字作为附录。一即本书作者拂来特力克望蔼覃的评传,载在《文学的反响》一卷二十一期上的。评传的作者波勒兑蒙德,是那时荷兰著名的诗人,赉赫的序文上就说及他,但于他的诗颇致不满。他的文字也奇特,使我译得很有些害怕,想中止了,但因为究竟可以知道一点望蔼覃的那时为止的经历和作品,便索性将它译完,算是一种徒劳的工作。末一篇是我的关于翻译动植物名的小记,没有多大关系的。

评传所讲以外及以后的作者的事情,我一点不知道。仅隐约还记得欧洲大战的时候,精神底劳动者们有一篇反对战争的宣言,中国也曾译载在《新青年》上,其中确有一个他的署名。

一九二七年五月三十日,鲁迅于广州东堤寓楼之西窗下记。

原序

在我所译的科贝路斯的《运命》(Couperus’ Noodlot)出版后不数月,能给现代荷兰文学的第二种作品以一篇导言,公之于世,这是我所欢喜的。在德国迄今对于荷兰的少年文学的漠视,似乎逐渐消灭,且以正当的尊重和深的同情的地位,给与这较之其他民族的文学,所获并不更少的荷兰文学了。

人们于荷兰的著作,只给以仅少的注重,而一面于凡有从法国、俄国、北欧来的一切,则热烈地向往,最先的原因,大概是由于久已习惯了的成见。自从十七世纪前叶,那伟大的诗人英雄约思忒望覃蓬兑勒(Joost van den Bondel,1587–1679)以他的圆满的表现,获得荷兰文学的花期之后,荷兰的文学底发达便入于静止状态,这在时光的流驶里,其意义即与长久的退化相同了。凡荷兰人的可骇的保守的精神,旧习的拘泥,得意的自满,因而对于进步的完全的漠视,永不愿有所动摇——这些都忠实地在文学上反映出来,也便将她做成了一个无聊的文学。他们的讲道德和教导的苦吟的横溢,不可忍受的宽泛,温暖和深入的心声的全缺,荷兰文学是久为站在Mynheer和Mevouw (译者注:荷兰语,先生和夫人)的狭隘细小的感觉范围之外的人们所不能消受的。

在几个成功的尝试之后,至八十年代的开头,荷兰文学上才发生了新鲜活泼的潮流,将她从古老的旧弊中撕出了。我在这里应该简略地记起几个人,在荷兰著作界上,他们是取得旧和新倾向之间的中间位置的,并且也可以看作现代理想的智力的提倡者,在最后的几年,他们都在荷兰读者的文学底见解上,唤起了一种很大的转变来。

这里首先应该称道的是天才的台凯尔(Eduard Douwes Dekker,1820–87),他用了谟勒泰都黎(Multatuli)这一个名号作文,而他一八 六〇年所发表的传奇小说“Max Havelaar”,在文学上也造成了分明的变动。这书是将崭新的材料输入于文学的,此外还因为描写的特殊体格,那荷兰散文的温暖生动的心声,便突然付与了迄今所不识的圆熟和转移,所以这也算作荷兰的文学底发达上的一块界石。谟勒泰都黎之次,在此所当列举的是两个批评家兼美学家蒲司堪海忒(C.Busken–Huet,1826–86)和孚斯美尔(Karl Vosmaer,1826–88)。虽然孚斯美尔晚年时,当新倾向发展起来的时候,对之颇为漠视,遂在青年中造成许多敌人,然而他确有不可纷争的劳绩,曾给新倾向开路,直到一个一定之点,于是他们能够从此前进了。新理想的更勇敢的先锋是蒲司堪海忒,他在《文学底幻想和批评》这标题之中,所集成的论著,是在凡有荷兰底精神所表出的一切中,最为圆满的了。

人也可以举出波士本图珊夫人(Gertrude Bosboom-Toussaint,1812-86)作为一个新倾向的前驱,她的最初的传奇小说和人情小说,是还站在盘旋于自满的宽泛中的范围里和应用普通材料的旧荷兰史诗上的,但后来却转向社会底和心理学底问题,以甚大的熟练,运用于几种传奇小说上,如“Major Frans”及“Raymond de Schrijnwerker”。

继八十年代初的新倾向之后,首先的努力,是表面的,对于形式。人们为韵文和散文寻求新的表现法,这就给荷兰语的拙笨弄到了流动和生命。于是先行试验,将那已经全没在近两世纪由冷的回想所成的诗的尘芥之中的,直到那时很被忽略了的抒情诗,再给以荣誉。直到那时候,几乎没有一篇荷兰的抒情诗可言,现在则这些不惮于和别民族的相比较的抒情诗,已占得强有力的地位了。

在这里,那青年夭死的沛克(Jacques Perk,1860–81)首先值得声叙,他那一八八三年出版的诗,始将一切的优秀联合起来,以极短的时期,助荷兰的抒情诗在世界文学上得了光荣的位置。

少年荷兰的抒情诗人中,安忒卫普(Antwerp)人波勒兑蒙德(Polde Mont,geb.1859)实最著名于德国。他那在许多结集上所发表的诗,因为思想的新颖和勇敢,还因为异常的形式的圆满,遂以显见。他对于无可非议的外形的努力,过于一切,往往大不利于他的诗。加以他的偏爱最烦重最复杂的韵律,致使他的诗颇失掉些表现的简单和自然,而这些是抒情底诗类的第一等的必要。

一切的形式圆满,而有表现的自然者,从一八五九年生于亚摩斯达登(Amsterdam)的斯华司(Helene Swarth)可以觅得。她受教育于勃吕舍勒(Brüssel),较之故乡的语言,却是法兰西语差堪自信,因此她最初发表的两本诗集,“FLeurs du Rêve”(1879)和“LesPrintannières”(1881),也用法兰西语的。后来她才和荷兰文学做了亲近的相识,但她于此却觉得熟悉不如德文。这特在她的精神生活上,加了深而持久的效力。她怎样地在极短时期中,闯入了幼时本曾熟习,而现在这才较为深信了的荷兰语的精神里,是她用这种语言的第一种著作“Eenzame Bloemen”(1883)就显示着的,在次年的续集“BlauweBloemen”里便更甚了。后来她还发表了许多小本子的诗,其中以“Sneeuwvlohken”(1888)和“Passiebloemen”(1892)为最有凡新荷兰的抒情诗所能表见的圆满。

繁盛地开着花的荷兰抒情诗的别的代表者,还可称道的是普林思

(J. Winkker Prins)、科贝路斯(Louis Couperus)、跋尔卫(Albert Verwey)、望蔼覃(Frederik van Eeden)、戈尔台尔(SimonGorter)、珂斯台尔(E. B. Koster)及其他等等。

固有的现代的印记,即在最近时代通过一切文学而赋给以新的理想和见解的大变动,一到荷兰文学上,其效力在抒情诗却较在起于八十年代后半的小说为少。外来的影响,是无可否认的。显著的是法兰西,荷兰和它向来就有活泼的精神的往还,这便在少年文学上收了效果。弗罗培尔(Flaubert)、左拉(Zola)、恭果尔们(Goncourts),一部分也有蒲尔治(Bourget)和舒士曼(Huysmans),联合了屡被翻译的俄国和北欧的诗人,在现代荷兰小说的发达上加了一个广远的影响。

现代荷兰散文作家的圆舞烈契尔(Frans Retscher),以他的两部小说集《裸体模特儿之研究》和《我们周围的人们》揭晓。这些小说,因为它们的苦闷的实况的描写,往往至于无聊。其余则不坏,除了第一本结集使人猜作以广告为务的名目。

实况的描写较为质实的是蒂谟(Alberdingk Thym),以望兑舍勒(L. van Deyssel)的假名写作,那两本小说《爱》和《小共和国》,都立了强有力的才士的证明,虽然他的小说得到一般的趣味时,他也还很站在模仿的区域里。

在新近的荷兰的诗家世代之中,最年青而同时又最显著的,是那已经说过的科贝路斯(Louis Couperus),生于一八六三年。当他已以诗人出名之后,在一八九〇年公表了一种传奇小说“Eline Vere”。在那里,他给我们从荷兰首都的社会世界里,提出巧妙的典型来。落于心理学底小说的领域内较甚者,是他两种后来的公布,一八九一年的“Noodlot”(《运命》)和一八九二年的“Extaze”。在凡有现代荷兰文学迄今所能做到的一切中,“Noodlot”确是最独立和最艺术的优秀的创作。

已经称道的之外,还有一大列现代的叙事诗人在劳作,我要从他们中略叙其最显著者。

一个特殊的有望的才士是兑斯丕(Vosmeer de Spie),他那往年发表的心理学底小说“Een Passie”(《伤感》),激起了相当的注视。蔼曼兹(Marcellus Emants)以蒲尔治的模仿者出名,曾公布了不少的可取的小说。同时,什普干斯(Emilo Scipgens)也以人情小说家显达。作为传奇小说作家,还可称道的是望格罗宁干(van Groeningen)和亚莱德里诺(A. Aletrino),他们的小说“Martha de Bruin”和“ZusterBertha”,可算作现代荷兰文学中的最好的作品。倘我临末还说及兑美斯台尔(Johan de Meester),他的小说“Een Huwelijk”(《嫁娶》)正如他的巴黎的影画“Parijsche Schimmen”,证明着优秀的观察才能,则我以为已将现代文学,凭其卓越的代表者们而敬叙了。

在一八八五年,新倾向也创立了一种机关,“de NieuweGids”(《新前导》),这样立名,是因为对待旧的荷兰的月刊“deGids”。这新的期刊是一种战斗和革命的机关,对于文学上的琐屑和陈腐,锋利而且毫无顾虑地布成战线,还给新理想勇敢地开出道路来。现今是新倾向在荷兰也闯通了,最高贵的期刊也为他们开了栏,而那旧的《前导》,那后来一如既往,止为荷兰的最著名的文学机关的,是成了那样的期刊,即将科贝路斯的小说,首先提出于荷兰的读者了。

可以看作群集于《新前导》周围的青年著作家的精神的领袖的,是拂来特力克·望·蔼覃(Frederik van Eeden),象征写实底童话诗《小约翰》的作者,那新的期刊即和它一同出世,并且由德文的翻译,使读者得以接近了。我在下面,将应用了译者给我的样样的说明,为这全体世界文学中不见其比的,如此完全奇特的,纯诗的故事的作者交出一二切近的报告。

一八六〇年生于哈来谟(Haarlem),望·蔼覃从事于医学的研究,以一八八六年毕业。他为富裕的父母的儿子,他遂可以和他的本业,在课余时一同研习他向来爱好的文学。

当大学生时,他已以几篇趣剧的作者出名,其中的两篇,曾开演于亚摩斯达登和洛泰登(Rotterdam)的剧场,得了大的功效。《小约翰》的发表,在一八八五年,只一下,便将他置身于荷兰诗人的最前列了。他的智识的广博,在他的各种小篇文字中,明白地表示着。那他所共同建立的机关,也逐年一律揭出论著来,论荷兰的,法兰西的或英吉利的文学,论社会问题,论科学的对象,无不异常分明,因了他所表出的分明的论证。他也以抒情诗人显,在荷兰迄今所到达的抒情诗里,他的诗也可以算是最好的。一八九〇年他发表了一篇较大的诗,《爱伦,苦痛之歌》,(德译“Ellen,ein Lied des Schmerzes”),远胜于他先前的著作,并且在近数十年的一切同类作品中占了光荣的地位。一八八六年受了学位之后,蔼覃便到南希(Naucy),在有名的力波尔(Liébaul)的学校里研究催眠医术(Hypnotische Heilmethode)。此后不久,他在亚摩斯达登设立了一所现在很是繁忙的心理治疗法(Psychotherapie)的施医院。在接近亚摩斯达登的一处小地方蒲松(Bussum),他造起一所幽静的艺术家住所来,他在他的眷属中间,可以休息他的努力的职务,并且不搅乱地生活于他的艺术。在那里,在乡村的寂寞的沉静中,新近他完成了一种较大的作品,《约翰跋妥尔,爱之书》(德译“Johannes Viator,das Buch von der Liebe”)。在这密接下文的诗的作品中,那成熟的艺术家,将凡有《小约翰》的作者使人期待的事都圆满了。

愿这译本也在德国增加新朋友,并且帮助了我们对于荷兰文学的渐渐苏醒的兴趣,至于稳固和进步。

一八九二年七月,在美因河边之法兰克福(Frankfurt am Main)。

保罗·赉赫。

小约翰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附录


第十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