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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戏曲二篇
凡听讲戏曲的梗概的,比起那听讲宴会的事情的来,尤为无趣味。但我为要介绍培那文德的作风,姑且选出他的两篇名作,演一回这无趣味的技艺罢。
培那文德的杰作里面,用农民生活和乡下小市镇的上流人物的内幕来做材料的东西是很多的。我现在就将《玛耳开达》(一九一三年作)和《寡妇之夫》(一九〇八年开演)这两篇,作为属于这一类作品的代表者,来简单地说一说。
《玛耳开达》是相传的血腥的杀人悲剧,几乎可以说是西班牙特有的出名的东西。一个乡下人的寡妇雷孟台,和第二回的年青的丈夫伊思邦过活,但有一个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叫亚加西亚。雷孟台想给这女儿得一个好女婿,来昵近的男人也很多,而女儿都不理。这也无怪,因为那女儿已经暗地里和母亲的现在的丈夫伊思邦落在恋爱里了;旁人虽然都知道,独有母亲雷孟台却未曾觉察出。在第三幕上,雷孟台向着女儿,命她称自己的丈夫伊思邦为父亲。女儿给伊思邦接吻,然而总不能叫出父亲来。母亲到这里,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了。当剧烈地责备丈夫的时候,那女儿的热烈的回答,却是出于意外的事:——
雷孟台 但是你不叫他做父亲。她昏迷了吗?哦!嘴唇对嘴唇,而你紧抱她在你臂上!去,去!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不肯叫他做父亲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你的过失——我咒诅你!
亚加西亚 是的,这是我的。杀我!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是我所爱的唯一的男子。
女儿是十足的西班牙式的热情的女人。这热情的女人的热烈的言语,遂作为悲剧的结末,在今则已经野兽一样,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女儿,只有火焰似的恋爱了。伊思邦遂用枪打杀雷孟台。
题目的La Malquerda,即英语的Passion Flower(热情之花),就是西番莲。这剧本的第二幕里,有“爱那住在风车近旁的女子的人,将恋爱在恶时;因为她用了她所爱的爱情而爱,所以有人称她为热情之花”这些意思的歌。雷孟台听了这歌,就说:
“我们是住在风车近旁的人,那是他们都这样说我们的。而住于风车近旁的女子一定是亚加西亚,是我的女儿。他们称她为热情之花?就是这样,是那样吗?但是谁是不正当地爱她的?……”
爱她的是谁,雷孟台是不知道的。因为不知道,所以能达到上文所说似的这悲剧的大团圆。作者先将这歌放在第二幕作为伏线,并且也就用作这剧曲的题目了。(译者注:所引剧文,用的都就是张闻天先生的译本。)
《寡妇之夫》是纯粹的喜剧。凡有极其写实的风俗剧,是往往很受上流先生们的非难和攻击的;这也一样,而却是颇得一般社会欢迎的戏文。女的主角加罗里那,是一个国务大臣而且负过一世的重望的政治家的寡妻,但她现在已经和亡夫的同志弗罗连勖成了夫妇了。那事情,是明天就要到亡夫的铜像除幕式的日期了的前一天的事。
加罗里那正在为难,以为倘和现在的丈夫弗罗连勖相携而赴铜像除幕式,不知要受世人怎样的非议。而铜像建设委员那一面,也因为和这铜像一同,要立起“真理”“商业”“工业”这三个女神的裸体像的事,有着各种的反对,争论正纷纭。
这时,对于加罗里那没有好感的亡夫的妹子们,便趁着明天的除幕式的机会,将新出版的亡夫的评传给她看。翻开这书的第二百十四叶来,可登着故人的可惊的信札。这是叙述自己的身世,悲观将来的述怀,就寄给这书的编纂者凯萨伦喀的。信上说:——
“人生是可悲的。我自有生以来,只有过一回恋爱。只记得爱过一个女人。这就是我的妻。而且只相信一个朋友。这就是友人弗罗连勖。而这妻和这朋友,我虽然献了生命而不惜的这两个……唉,我怎样告白这事呢?虽然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其实是那两人恋爱着。秘密地,两面都发狂似的恋爱着的。”
这政治家亡故以后,便成了夫妇的寡妇加罗里那和好友弗罗连勖这两个人,其实是当他生前,已经陷了这样的不义的恋爱的事,由了这信札,都被揭破了。弗罗连勖却主张这信是伪造的,要去作诽毁的控诉,并且还说须向凯萨伦喀去要求他决斗。
然而意外的事,是那评传的编纂者凯萨伦喀却来访了。他原也是颇有名声的文士,但因为多年在失意之境,所以竟至成了来往乡间的电影的说明人了(在西洋,西班牙这些地方也如日本一样,电影是有人解说的)。现在是只要有钱,便什么文章都肯做。他用话巧妙地赞扬弗罗连勖的材干,终于反说到亡故的政治家是愚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和弗罗连勖妥协了。并且约定,将那信札是伪造的事,也公表出去。归结是得了钱便完的,然而问起那紧要的书籍不是已经传播在世上了么,则答道可是一部也还没有人买。于是即由弗罗连勖拿出二千元来,将初版全部买收了算完事。而在那一面,却还因为裸体像酿成问题,终于不许女人们参豫除幕式,连那紧要的除幕式也延期了。这一场的喜剧,即以此完结。
以意外的事接着意外的事,令最先故使紧张着的读者的心情,忽然弛缓下去,而这喜剧即由此成立。培那文德的喜剧,是大抵以这样轻妙的特色为生命的,至于以对于时代风俗的讽骂而论,却还不觉得是怎样痛烈的作品。我们倒还是在他的悲剧那一面所有的热情味和深刻味上,认识他在欧洲剧坛的地位,而且看出确是西班牙一流的特色来。
(译自《走向十字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