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四 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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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之教张生以琴心,何也?圣叹喟然叹曰: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坊天下也。夫张生,绝代之才子也;双文,绝代之佳人也。以绝代之才子,惊见有绝代之佳人,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必至之情也。即以绝代之佳人,惊闻有绝代之才子,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亦必至之情也。何也?夫才子,天下之至宝也;佳人,又天下之至宝也。天生一至宝于此,天亦知其难乎为之配也;天又生一至宝于彼,天又知其难乎为之配也。无端一日而两宝相见,两宝相怜,两宝相求,两宝相合,而天乃大快。曷快尔?快一事遂即两事遂。言以此一宝配彼一宝也者,即以彼一宝配此一宝者也。天岂其曰:不然,而顾强一宝以配一朴,又别取一朴以配一宝,而反以为快乎哉!然而吾每念焉,彼才子有必至之情,佳人有必至之情,然而才子必至之情则但可藏之才子心中,佳人必至之情则但可藏之佳人心中。即不得已久之久之,至于万万无幸,而才子为此必至之情而才子且死,则才子其亦竟死,佳人且死,则佳人其亦竟死,而才子终无由能以其情通之于佳人。而佳人终无由能以其情通之于才子。何则?先王制礼,万万世不可毁也。《礼》曰:“外言不敢或入于阃,内言不敢或出于阃。”斯两言者,无有照鉴,如临鬼神,童而闻之,至死而不容犯也。夫才子之爱佳人则爱,而才子之爱先王则又爱者,是乃才子之所以为才子,佳人之爱才子则爱,而佳人之畏礼则又畏者,是乃佳人之所以为佳人也。是故男必有室,女必有家,此亦古今之大常,如可以无讳者也。然而虽有才子佳人,必听之于父母,必先之以媒约,枣栗段脩,敬以将之,乡党僚友,酒以告之。非是则父母国人先贱之,非是则孝子慈孙终羞之。何则?徒恶其无礼也。故才子如张生,佳人如双文,是真所谓有唐贞元天地之间之两至宝也者。才子爱佳人,如张生之于双文,佳人爱才子,如双文之于张生,是真所谓不辞千死万死,而几几乎各愿以其两死并为一死也者。然而其于未有贼警许婚以前,张生之爱双文即诚有之,然终不知双文其果亦知我之爱之,且至于如是矣乎?抑竟不之知乎?双文之爱张生即诚有之,然终不知张生其果亦知我之爱之,且至于如是矣乎?抑竟不之知乎?夫张主之无由出于其口而入双文之耳,犹之双文之无由出于其口而入张生之耳,其事则同也,然则其互不得知信也。夫两人之互爱,盖至于如是之极也,而竟亦互不得知,则是两人虽死焉可也。然两人死,则宁竟死耳,而终亦无由互出于口,互入于耳者,所谓礼在则然,不可得而犯也。殆至于万万无幸而大幸掉至,而忽然贼警,而忽然许婚,我谓惟当是时,则张生之情竟可不复通于双文,双文之情竟可不复通于张生。何则?既已母氏诺之,两廊下三百人证之矣,而今而后,双文真张生之双文也,两人一种之情方不难竟日夜自言之,乃至竟一月自言之,乃至竟一岁自言之,乃至竟百年自言之,是其中间奚烦别有一介之使,又为将之于此而致之于彼焉者。天亦不图老妪之又有变计也。自老妪之计倏然又变,而后乃今双文仍非张生之双文。夫双文仍非张生之双文,则是张生亦仍非双文之张生,而后乃今于其中间真不得不别烦一介之使,先将之此,以致之彼,冀得之彼,以复之此矣。虽在双文,我必代之谋曰:是但可含怨赍怒,汝终不得明以告之人也。然其在张生则有所忌惮,尚不敢仗义执辞,明以告之人也?谚有之曰:“心不负人,面无惭色。”夫夫人而未之尝许,则张生虽死,实应终亦不敢,此自为礼在故也。若夫人而既许之矣,张生虽至无所忌惮,而俨然遂烦一介之使,排闼以明告之双文,我谓此已更昨礼之所得随而议之。何则?曲已在彼不在此也。而独不知此一介之使,则将何以应之也哉?夫夫人之许之,耳实闻之也;夫人之赖之,耳又实闻之也:此不必张生言之也。夫张生即不言,我独非人,不饮恨于吾心乎哉?此又不必张生求之也。夫张生即不求我,独非人不能为一援手乎哉?且我今以张生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犹之以水入水焉耳,何则?顷者怨念之诚,动于颜色,我既亦察之审矣。然则我以张生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真犹之以双文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焉耳。此真所谓天下之不难,更无有不难于此也者。然而阿红则独以为有至难至难者焉,何则?今夫崔家,则潭潭赫赫,当朝一品,调元赞化之相国府中也。崔之夫人,则先既堂堂巍巍,一品国太,而今又为斩斩棱棱之冰心铁面孀居严母也。崔夫人之女双文,则雍雍肃肃,胡天胡帝,春风所未得吹,春日所未得照之千金一品小姐也。若夫红之为红,则不过相国府中有夫人,夫人膝下有小姐,小姐位侧有侍妾,而特于侍妾队中,翩翩翾翾有此一鬟也云尔!小姐而苟寻常遇之,此小姐之体也,小姐而独国士目之,是小姐之恩也。如以小姐之体论之,则其不敢轻以一无故之言干冒尊严者。是不独一红为然,凡侍小姐之侧无不尽然,而红则亦不得不然者也。若以小姐之恩论之,则其尤不敢轻以一无故之言干冒尊严者,吾意必当独此一红为能然耳。不则胡为小姐平日珠玉之心,吝不肯输一人者,而独于红乎垂注乎者!由斯言之,然则红之诺张生,虽在所必不得不诺,而红之告双文,乃在所必不可得告。盖其至难至难,作独红娘难之,虽当日张生亦已为之难之;非独圣叹难之,虽今日普天下锦绣才子亦当无不为之难之。此见先王制礼,有外有内,有尊有卑,不但外言之不敢或闻于内,而又卑言之不敢或闻于尊。盖其严重不苟有如此者,凡以坊天下之非僻奸邪,使之必不得伏于侧,乘于前,乱于后,溃败于无所底止,其用意为至深远也。然后则知红娘之教张生以琴心,其意真非欲张生之以琴挑双文也,亦非欲双文之于琴感张生也,其意则徒以双文之体尊严,身为下婢必不可以得言。夫必不可以得言,而顷者之诺张生,将终付之沉浮矣乎;又必不忍,而因出其阴阳狡狯之才,斗然托之于琴,而一则教之弹之,而一则教之听之。教之听之而诡去之,诡去之而又伏伺之,伏伺之而得其情与其语,则突如其出而使莫得赖之,夫而后缓缓焉从而钓得之。呜呼,向使千金双文深坐不来,乃至来而不听,与听而无言,其又谁得行其狡狯乎哉?盖圣叹于读《西厢》之次,而犹忾然重感于先王焉。后世之守礼尊严千金小姐,其于心所垂注之爱婢,尚慎防之矣哉!赖婚后,寄书前,真乃何故又必要此《琴心》一篇文字?岂为崔、张相慕之殷,前写犹未尽意,故更须重言之耶?今日读圣叹批,方恍然大悟,遂并篇末“走将来,气冲冲”等语都如新浴而出。圣叹眼,真有簸萁太也!

作《西厢记》人,吾偷相其用笔,真是千古奇绝。前《请宴》一篇止用一红娘,他却是张生、莺莺两人文字;此《琴心》一篇,双用莺莺、张生,反走过红娘,他却正是红娘文字。寄语茫茫天涯,何处绵绣才子,吾欲与君挑灯促席,浮白欢笑,唱之诵之,讲之辨之,叫之拜之。世无解者,烧之哭之。斫山云:我先哭。

(张生上云)红娘教我今夜花园中待小姐烧香时,把琴心探听他。寻思此言,深有至理。天色晚也,月儿,你于我分上,不能早些出来呵!是二十日左右月也。呀,恰早发擂也;好。呀,恰早撞钟也。好。

(理琴科,云)琴呵,小生与足下湖海相随,今日这场大功都只在你身上。天那!你于我分上怎生借得一阵轻风,将小生这琴声送到我那小姐的玉琢成、粉捏就、知音俊俏耳朵里去者!

(莺莺引红娘上)(红云)小姐,烧香去来,好明月也!好。只增四字一句,怂恿之意如画。(莺莺云)红娘,我有甚心情烧香来!月儿呵,你出来做甚那?此句,非恨月,乃是肯烧香之根。从朱女儿心性,每每如此,故叹红娘“好明月也”四字一句之妙也。

〔越调〕【斗鹌鹑】(莺莺唱)云敛睛空,冰轮乍涌。此非写月也,乃是写美人见月也。风扫残红,香阶乱拥。此非写落红,乃是写美人走出月下来也。离恨千端,闲愁万种。上四句之下,如何斗接此二句,故知上二句是人也,非景也。试反复诵之。

右第一节。只写云,只写月,只写红,只写阶,并不写双文,而双文已现。〇有时写人是人,有时写景是景;有时写人却是景,有时写景却是人。如此节,四句十六字,字字写景,字字是人。伧父不知,必曰景也。

娘呵,“靡不初、鲜有终。”他做会影里情郎,我做会画中爱宠。【紫花儿序】止许心儿空想,口儿闲题,梦儿相逢。

右第二节。不得不叙事,却先作如许空灵淡荡之笔。妙绝!

昨日个大开东阁,我只道怎生般炮凤烹龙?妙妙。不是写出来,竟是说出来。骤读之,只道笑煞人;再读之,真要哭煞人也!朦胧,妙妙。却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钟”。要算“主人情重”;妙妙。不是写出来,竟说出来。将我雁字排连,着他鱼水难同。

右第三节。上先空叙,此更实叙,又作如许哀怨刺促之笔也。

(红云)小姐,你看月阑,明日敢有风也?(莺莺云)呀,果然一个月阑呵!

【小桃红】人间玉容,深锁绣帏中,是怕人搬弄。孙子荆每言“情生文,文生情”。如此斗然出奇,为是情生,为是文生?真乃绝妙。想嫦娥,西没东生有谁共?妙绝。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劳你罗帏数重,愁他心动,围住广寒宫。妙绝。〇无情无理,奇情奇理;有情有理,至情至理。

右第四节。一肚哀怨,刺刺促促,欲不说则不得尽其致,欲说则又嫌多嚼口臭,因忽然借月阑替换题目,翻洗笔墨。文章之能,于是极也!〇细思作者当时,提笔临纸,左想右想,如何忽然想到月阑?便使想到月阑,如何忽然想以如此下笔?使我读之,真乃不知其是怨月阑,不知其是怨夫人。奇奇妙妙,世岂多有。

(红轻咳嗽科)(张生云)是红娘姐咳嗽,小姐来了也。(弹琴科)

(莺莺云)红娘,这是甚么响?(红云)小姐,你猜咱。

【天净沙】是步摇得宝髻玲珑?是裙拖得环佩叮咚?看他行文渐次。此二句,先从身畔猜起也。是铁马儿檐前骤风?是金钩双动,吉丁当敲响帘栊?此二句,离身仰头猜之也。【调笑令】是花宫,夜撞钟?是疏竹潇潇曲槛中?此二句,又置此处,向别处猜之。〇“花宫”二字句,李颀诗云“花宫仙梵远微微”是也,“撞”,平声。是牙尺剪刀声相送?是漏声长滴响壶铜?此二句,杂猜之也。看他八句八样,伧只谓可以漫然杂写,岂知其中间又必有小小章法如是哉?

右第五节。此于琴前,故作摇曳,先媚之。

我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元来西厢理结丝桐。【秃厮儿】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清风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儿女语,小窗中,喁喁。韩昌黎《听琴》诗曰:昵昽儿女语,思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正与此一样文字也。欧阳文忠强作解事云:此诗虽甚奇丽,然只是听琵琶诗,不是听琴诗。误也。

右第六节。此正写琴。

【圣药王】他思已穷,恨不穷,是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通,我意已通,分明伯劳飞燕各西东,“思已穷”,是言日间赖婚;“恨不穷”,是言此时弹琴;“曲未通”,是言琴未入弄;“意已通”,是言听者已先会得也。妙绝!尽在不言中。“尽”之为言,你我同也。

右第七节。〇须知此为张生调琴未入弄时,其用“娇鸾雏凤”、“伯劳燕飞”等字,皆是日间心头已成之语,非于琴中听出来也,犹言日间之事如此,尚何心情弄琴?则解之曰:“他思已穷,恨不穷”也。又问他调弦犹未入弄,汝乃何从知之?则解之曰:虽“曲未通,意已通”也。其文之妙如此。〇写成操后,双文乃始嗟怨,此伧父优为之耳。看他偏于未成操前写得双文早自心如合璧,便将下文张生特地弹成一曲,谓之《凤求凰》操,恰如反被双文先出题目相似,真乃文章妙处,索解人本得也。伧谓张生挑之,岂非大梦!

(红云)小姐,你在这里听者,我瞧夫人便来。(假下)一篇,止此句为正文。

【麻郎儿】不是我他人耳聪,知你自己情衷。“我他人”,妙妙。“你自己”,妙妙。昔赵松雪学士信手戏作小词,赠其夫人管曰:“我侬两个,忒煞情多。譬如将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间欢喜呵,将他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团再练,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那其间,那其间,我身子里有你也,你身子里也有了我。”知音者芳心自同,感怀者断肠悲痛。此“知音者”、 “感怀者”乃遍指普天下相思种子也。其文妙至于此。

右第八节。言普天下才子,必普天下好色,必普天下有情、必普天下相思,不止是张生一人为然也,又何疑于琴未成弄,我便心如合璧哉?文之淋漓满志,已至此极,而伧必云下文以琴挑之。

(张生云)窗外微有声息,定是小姐,我今试弹一曲。(莺莺云)我近这窗儿边者。

(张生叹云)琴呵!昔日司马相如求卓文君,曾有一曲,名曰《文凤求凰》。小生岂敢自称相如,只是小姐呵,教文君将甚来比得你!我今便将此曲依谱弹之。

(琴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是手弹,不是口歌。

(莺莺云)是弹得好也呵!其音哀,其节苦;使妾闻之。不觉泪下。

【后】本宫、始终、不同。此六字三句,是言闻弦赏音,能识雅曲之故也。“本宫”者,曲各自有其宫也。“始终”者,曲之自始至终,有变不变也。“不同”者,辨其何宫,察其正变,则迥不同也。这不是清夜闻钟,此辨其“本宫”也。“清夜闻钟”属宫,今属商也。这不是黄鹤醉翁,此辨其“始终”也,“黄鹤”变,此不变也。这不是泣麟悲凤。此辨其“不同”也。悲泣虽无异,而麟凤与求凰,又不同也。

【络丝娘】一字字是更长漏永,一声声是衣宽带松。别恨离愁,做这一弄。越教人知重。此“越重”字,则为今夜又知其精于琴理至此故也。夫双文精于琴理,故能于无文字中听出文字,而知此曲之为“别恨离愁”也。而今反云“越重”张生,从来文人重文人,学人重学人,才人重才人,好人重好人,如子期之于伯牙,匠石之于郢人,其理自然,无足怪也。〇绝世妙文。

右第九节。听琴正文,写出真好双文。必如此,方谓之知音识曲人也。伧乃必欲张生手既弹之,口又歌之,一何可笑!四“这”字,三“不是”字,两“是”字,写知音人如画。〇斫山云:我读此一章,洋洋然,泠泠然,不知其是张生琴,不知其是双文人,不知其是《西厢》文,不知其是圣叹心。盖飘飘乎欲与汉武同去矣!”

(张生推琴云)夫人忘恩负义,只是小姐,你却不宜说谎。(红娘掩上科)

(莺莺云)你错怨了也。

【东原乐】那是娘机变,如何妾脱空;他由得俺乞求效鸾凤?九字,便是九点泪,便是九点血。双文之多情,双文之秉礼。双文之孝顺,双文之爽直,都一笔写出来。他无夜无明并女工,无有些儿空,他那管人把妾身咒诵!此文用三“他”字,推是夫人,足矣。必如俗本云“得空,我便欲来”,此更成何语耶?

右第十节。此双文不觉,漏入红娘耳中之文也,如含如吐,如浅如深。在双文出之已算尽言,在红娘闻之尚非的据,便令后文一简再简,玄之又玄,几乎玄杀也。〇“无夜无明”、“无空”之为言,不得乞求也。写慈母娇女之如可乞求,与严母庄女之终不乞求,两两如画。俗本误入衬字,直写作如欲私奔然。恶,是何言也!当时若是身作双文,自然必为此言;今日只是笔代双文,奈何能为此言?固知世间慧业文人,定是第七住地中人也。

【绵搭絮】外边疏帘风细,里边幽室灯青,中间一层红纸,几眼疏棂,不是云山几万重。写两人相去至近,真乃妙绝!怎得个人来信息通?便道十二巫峰,也有高唐来梦中。红娘闻之,可谓罄倒,而双文殊未犯口。

(红娘突出云)小姐,甚么梦中?那夫人知道怎了!红娘贼也。

右十一节。此漏入红娘耳中之后半也,在红娘闻之已算尽言,在双文出之反无的据。如浅如深,如含如吐,遂成后文玄杀也,妙哉!

【拙鲁速】走将来气冲冲,不管人恨匆匆,唬得人来怕恐。我又不曾转动,女孩儿家恁响喉咙。我待紧磨砻,将他拦纵,怕他去夫人行把人葬送。此亦后文低垂金粉颈,改变朱颜之根。可细细寻之。

右第十二节。写双文胆小,写双文心虚,写双文娇贵,写双文机变:色色写到。〇写双文又口硬又心虚,全为下文玄煞红娘地也。妙绝!

(红云)适才闻得张先生要去也,小姐却是怎处?(莺莺云)红娘,你便与他说,再住两三日儿。

【尾】只说道夫人时下有些唧哝,好和歹你不脱空。此亦不为深言犯口,不过偶借前题,略作相留数日计耳。而自红娘闻之,岂非双文已作满口相许哉?世间真有如此错认,写来入妙。我那口不应的狠毒娘,你定要别离了这志诚种!再读此句,益知上句之偶作相留,并无所许也。

右第十三节。直写至红娘有问,双文有答,而双文口中终无犯口深言,而红娘意中竟谓满心相许。玄之又玄,几乎玄杀,真世间未见之极笔也!

(红娘云)小姐不必分付,我知道了也。明日我看他去。红娘贼也,你玄杀也。(莺莺、红娘下)

(张生云)小姐去了也。红娘姐呵,你便迟不得一步儿,今夜便回复小生波!没奈何且只得睡去。(张生下)


二之三 赖婚卷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