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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年开始,乾隆回到了雍正的老路上。乾隆朝的君臣关系,从此变成了刁钻刻薄的主子与屏息而侍的奴才间的关系,或者说严厉的班主任与小学生的关系。下面的小学生稍有小动作,额头上就会遭到老师的粉笔头。诛杀和折磨大臣,越来越成为乾隆发泄自己不良情绪的主要渠道。他动不动斥责官员们“妇寺之仁”,强调“水弱易玩”,无论是在语言风格,还是思想方式上,都是对雍正当年的重复。在实践中,他的严猛程度则超过了雍正。“他之所以后来名声远较雍正为好,一是因为初期刻意树立的宽仁形象不会立刻被人们忘掉,另一个,是在君臣关系上,他并没有像雍正那样大搞阴谋欺骗,大搞神道设教,使臣民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康雍乾三帝统治思想研究》)
进入中年之后,皇帝对大臣们的观察越来越细,批评和警告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留情面。乾隆十七年(1752年),皇帝因为伪稿案办理不顺,指责外省大臣说:“外省办事习气,多涉虚伪”,“朕于各督抚所办事件,虽欲深信,而不可得矣。”乾隆十三年十二月,大学士陈世倌在山东置买了一批田地。陈世倌是三朝老臣,在朝中可谓德高望重。他和曲阜孔家是儿女亲家,在山东买地,是为了在曲阜更建一窟,使自己的家族势力永远不衰。不料此事被乾隆皇帝侦知,皇帝十分恼火,不顾陈氏为爱新觉罗家族办了一辈子的事,对他大加折辱,说:“他本是浙江人,而在山东置私产,想分孔氏余润,这岂是国之大臣所为?”陈世倌立刻被革职,乾隆还特别嘱咐:“今既革职,传谕山东巡抚,不许他到山东居住。”语言和措施之刻薄到骨,与其父一般无二。
乾隆十七年,他在批评官场中调和模棱风气时,评价了所有的现任总督,并且指出,现在他对全国主要官员的脾气性格都已经有所了解,不会再受他们欺骗了。他说:“近日督抚办事,有所谓上和下睦,两面见好之秘匙。貌为勇往任事,以求取信,而阴市私惠,谓有旋乾转坤之力,使属员心感。尹继善(两江总督)惯用此术,方观承(直隶总督)及巡抚中一二能事者,趋而效之。惟策楞(四川总督)、喀尔吉善(闽浙总督)、黄廷桂尚存本色。阿里衮(两广总督)亦不至此,硕色(云贵总督)更复不能……诸臣心术才具,日熟复于朕胸中,任术取巧者,皆洞见肺腑……大臣中有以取巧得利益者乎?”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他训斥贵州巡抚宫兆麟时,居然当众提及了他的外号:“看来宫兆麟之为人,应对是其所长,而于办事殊少实际,是以外间竟有铁嘴之号。”丝毫不顾这位大员的正省级级别。
有时候,臭骂一顿还不能出气,乾隆干脆用恶作剧来折磨那些不听话的人。乾隆十八年(1753年),黄河在铜山决口,皇帝令河道总督高斌与张师载治理。高张二人完成任务不力,属下李屯、张宾二人贪污公款,导致河工未成。乾隆皇帝大怒,他命令立刻将李屯、张宾二人拉到刑场处死,同时又因为痛恨两位大臣“负恩徇纵”,命令把河道总督高斌与张师载捆起来,一同押赴刑场。乾隆特意嘱咐行刑官员,造成要将高张二人也一并斩首的假象。高斌乃是皇贵妃的父亲,也就是乾隆的岳丈,当时年过七旬,眼见李张等先遭行刑,吓得心胆俱裂,全身瘫痪,不支倒地。负责监斩的钦差大臣,此时才说出高斌张师载二人此行只是陪斩,实际上死罪已免,还要问他们的回话。二人醒来之后,有如死过更生,当即奏道,“我二人悔之莫及,此时除感恩图报,心中并无他想”。乾隆对自己这种折磨大臣的方式很自得,他认为这样既可以儆效尤,又收到使其俯首帖耳、感恩戴德的效果。其后,高斌果然日夜住在工地上,一刻不敢休息地监工,结果活活累死在大堤上。
由于皇帝明察秋毫,洞悉情伪,所以乾隆统治的中期,大臣们不敢不谨言慎行,唯命是从,吏治一时颇为整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