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平治伤
大约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我的右眼虽然不流泪,但已处于半失明状态,视力只能看半寸以上的大字,报纸只能看大标题,一般文字完全看不清。因此我向陈、罗首长报告,现在情况已缓和,能否趁此机会批准我到北平治疗眼伤。我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1937年卢沟桥事变前夕,我在军委二局时,组织上曾派我化装到北平,搜集日、伪、蒋军的情报。当时我正患眼疾在延安未治好。到北平后,由住在南汉宸家中的张经武同志,安排我的住地,并配合我的工作。同时张经武还指定王世英同志协助解决我的治疗问题。当时,在日本同仁医院治疗眼病,治疗结果很顺利,不到半个月,就把眼疾治好了。
由此经历,我即向陈、罗首长要求,再到北平同仁医院治疗眼伤。陈。罗首长考虑,现在北平情况与过去完全不一样,又没有什么可靠关系,安全保障是个大问题。他们曾提出,如果到济南去,还可以利用地下党的关系。我认为,我对济南的治疗技术不了解,对北平同仁医院比较熟悉,而且北平的医疗技术可能要高明一些,治疗效果可能会更理想一些。再者,我是多年告情报工作的,对付明的,暗的敌人由一定的经验,因此到北平安全问题不大。最后陈、罗首长同意我去北平。由陈光批给我数量不大的经费(一百元伪币),由本科参谋李大中及政治部敌工部长王立人各支援我伪币数十元。
当时组织上还安排山东纵队第6支队政治部的组织科长帮助我在北平解决部分治疗经费问题。他是北平人,家境甚富,他给其父亲写了一封信,说我是他的好友,去北平治疗疾病,请在经济方面给予帮助照顾,所有我没有向组织多要经费。
9月初,我化装便衣离开部队,在泰安以北界首车站登上火车、直上北平。我在前面外找了个旅馆,暂时住下。这里到同仁医院不远,交通方面。次日就到同仁医院门诊。到医院后,我才发现以前给我治病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大夫一个也不认识。我向医院介绍1937年6月曾在这里治过眼病的情况,他们很快就把当年的治疗病案找出来了。但是目前的病情是怎样发生和发展的,我不能实情实说,完全是编造的假话。初步检查后的第二天,医生对我说:“你现在的病情比那时严重,在治疗上耽误了。现在住院治疗,可能要进行手术。”
我一方面继续门诊,另一方面考虑住院问题。住院有两个问题:第一住院治疗费相当贵。我曾到位于崇文门外头发胡同的那位组织科长家里去拜访。这是个四合院,相当宽大,门面也很讲究。第一次见到他父亲还比较客气,我把他儿子写的信交给他后,就让我进他的北屋客厅落座。他主要是打听他儿子的事情,听我说是在八路军山东游击队里工作时,就表示惊讶,心情不安。三天后,我第二次去向他借钱时,他根本没让我进他的北客厅,而是站在院子里等,他慌慌忙忙进屋去拿了二十元伪币给我,并说:“以后请不要再来,防止日本宪兵队知道。”我一看大失所望,对方完全采取逐客关门的态度。我对他说:“你儿子是八路军的干部,我是他的好友,八路军是干什么的,我想你是清楚的。他给你的心中不是已经说明,我的治疗在经济上有困难,请你帮助照顾。现在医院要我住院治疗,我带的钱有限,因此以后请你帮助的地方可能不少。”他听了之后,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说:“唉,我现在处境也很艰难,手头并不宽裕。”据我观察,这个人并不是没有钱,主要是害怕,既怕别人知道他是八路军的家属,又怕别人知道现在还正供给八路军干部治病经费。因此依靠他帮助解决费用问题,显然希望极小。第二,同仁医院是日本人开的眼科医院,自医生护士中日本人占优势,全部讲日语。现在北平是日本鬼子的占领区,在那里看病住院的,多是日本人和汉奸。一般老百姓到那里看病住院的也有,但多是比较富裕的人。而协和医院是美国教会医院,名气也不小,又带有慈善性质,在那里看病住院比较便宜,所以一般老百姓都愿意到协和医院治病。
我在同仁医院就诊了一个星期左右,病情不见好转,住院治疗又怕费用不够,因此决定到协和医院门诊试探一下。经过协和医院眼科门诊检查后,大夫对我说:“你的右眼角膜已呈浑浊现象,需要施行角膜移植手术,因此要住院治疗。角膜移植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是50%到60%如果不成功,视力可能尚不及现在。”我不懂什么是角膜移植,大夫对进行了解释。我又问:“住院手术需要多少费用?”答曰:“住普通病房,大约每天手两三块钱,你考虑后,如果同意,即来办理住院手续和在手术书上签字。”我考虑再三,决定住院手术撞撞运气,横竖现在右眼已半失明了,不进行手术,无法恢复正常视力。
第二天我就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以后又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住在一间有四张病床的病房。几天后就进行了手术。又过了几天大夫来会诊,将右眼包扎的绷带打开一看,失败了,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好像处在浓雾茫茫之中,报纸的头号标题大字也看不大清,但自己伸开手掌,尚可分出五指。由于大夫会诊,全部用英语,所以他们究竟讲的什么,我听不懂,一点真实情况也不知道,心里很着急。当时给我治疗的主治大夫名叫张晓楼。次日我问他:“手术为什么没有成功?”他没有明确地回答,只说:“我吗正在研究。”我越想越后悔,如果在同仁医院治疗,可能不至于如此。主要怨自己带的钱太少,依靠别人帮助是靠不住的,这一点事先估计不足。又过了几天,张晓楼大夫向我宣布:“你的眼睛这次角膜移植不理想,三个月之后再来,重新手术。现在你可以再疗养十天,疗养期间一切免费。”
我被转到疗养室住了十天后出院,随身所带的钱,所剩不多,不得不再去头发胡同借钱,结果只给伪币十元,气得我要命,只好勉强接收,我连一个“谢”字都不曾吐,扭头就走了。
乘车回到山东泰西师指挥机关,我向师首长报告了在北平治病情况。陈光说:“三个月后你还去不去?如果去的话,可多带点钱。”我说:“现在正处在战斗紧张期间,我暂时不想去了,以后再说吧,侥幸的是左眼视力正常还可以工作。”陈光接着说:“那好,以后有机会再去吧。”以后抗日战争更加艰苦紧张。抗日胜利后接着又是解放战争,更无机会治病,这是留给我终身痛苦的一次创伤。北平回来后,师卫生机关发给我战伤二等甲级残废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