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汉代以后,各个朝代通常都很重视官营经济,官营工商业在很多朝代都保持着庞大的规模。在北朝,专门从事手工业生产的工匠被编为伎作户。在东晋和南朝也有大量官营手工业作坊和工场。北宋设有很多专门的政府部门,比如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等来管理官营手工业。其中军器监分东西作坊,下属51作,拥有工匠7900多人。少府监分文思院、线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等5个部门,其中仅文思院就领有42作,工匠之多,可以想见。[59]
当然,宋代仍然是整个中国商品经济最为发达的一个朝代,在官营企业保持巨大规模的同时,民营经济也非常活跃,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宋太宗时,一年的商税总额达400万贯,此后一直保持在1000万贯上下,商税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
虽然民营经济为国家财政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但是很多政治家仍然对民营经济的发展持负面的看法。比如王安石就这样批评民营经济的发展:“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那些出身贫贱的商人都能操纵市场,获得垄断利润,让无数百姓来给他们服务,从而满足自己的无穷欲望,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甚至比皇帝还要排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主要的是,财富大量掌握在民间,而政府却没有钱花,这更让手握权力的官员们心理不平衡。
因此到了王安石变法时期,王安石自然又一次瞄上了民间财富,打着“抑兼并”、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旗号,向民间的“大农”“富工”与“豪贾”等大的土地经营者和工商户开刀,以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解决朝廷的财政困难。
他设置专门机构“市易务”,建立官营商业,希望由国家垄断巨额商业利润。然而“市易法”和王安石的其他新法一样,在执行中很快变形走样。主持市易务的官员吕嘉问一心追求政绩,尽量创收,商人只要出入城门,一二顶头巾、十数把木梳、五七尺衣布,无不须先交税金。官营商业动用一切手段打击敢于和市易务争抢买卖的市井商人,小则鞭笞,大则收监。
市易务虽然剥夺了大商人的垄断权利,却建立起官府的垄断经营,在朝廷资本的支撑下,很快演变为最大的垄断商,垄断一切市场,以至连水果芝麻梳朴之类的小商品也不放过,“挟官府而为兼并之事也”。
这些严重损害了中小商人的利益。市易务获得了巨额利润,但汴梁市场日益萧条,商户零落,过往商旅都不敢进入都城,“竞由都城外过河”,远远地绕行而去。
这些情景在汉代已经发生过,在宋代又一次完整重复。
王安石青苗法的本质也是由国家垄断贷款市场,打击民间的高利贷。初衷虽好,但是由官僚体系凭权力推行,结果自然是官员强行摊派贷款。富户不愿借贷,当地官府便结罪申报,加害于人;贫穷百姓还不上贷款只好卖田卖地,以致民不聊生。
王安石变法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然而这些成绩只局限于“富国”,而不是“利民”。政府通过青苗法“岁收息三百万贯”;市易息钱并市利钱“总收百三十三万二千缗有奇”,据说通过变法获得的财富“可以支二十年之用”。但核诸史实,这种累千巨万的财富大部分是来自对民间财富的剥夺,民众利益受到很大损害。
因此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传统史家说“北宋亡于王安石变法”。王安石之后的北宋当政者,分为支持变法的新党和反对变法的旧党,两种势力陷入长期而激烈的党争。著名的“奸相”蔡京,是继承王安石衣钵的著名新党人物。他最初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干将,当政以后也效法王安石,继续通过搜刮民间财富的方式支撑朝廷财政运转,为此改盐法和茶法,铸当十大钱。为了满足皇帝的欲望,他又设应奉局和造作局,大兴“花石纲”之役。这些举措毫无疑问加速了北宋的灭亡。[60]
因此,韦森总结说,自西汉以来,中国经济一直沿着一个封闭的圈子遵循:新王朝建立,减轻税负,放松管制,商品经济获得一定恢复和发展,出现繁荣。到了这个阶段,朝廷就害怕了,往往就要强制推行官营工商业制度,以“重本抑末”,导致工商业发展受到打击,工商业的发展因此受到制约,财政也陷入困难,只好加重对农民的聚敛,于是农民起义,推翻王朝,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