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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秋园碰上的是个好人。

王成恩比秋园小三岁,中等身材,皮肤微黑,性情开朗,心地十分善良。结婚后,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给秋园管理。

秋园除了做衣服,也喜欢出工,尤其喜欢收棉花和摘西红柿。

收棉花时,妇女们个个背个竹篓子,摘下棉花就随手丢到篓子里,边摘边畅快地聊天、开玩笑、拉家常。棉花统一堆放在队部的保管室里,像一座雪山,白得耀眼。

西红柿成熟的季节,成片的西红柿红彤彤地吊在枝上,被绿叶衬托着,真是妙不可言。一小会儿就能摘一大篮子,休息时就坐在地头大吃特吃西红柿,只是不能带走,结果一个个吃得肚皮鼓鼓的。

刚开始,秋园不那么喜欢西红柿,连一个都吃不完。可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她觉得不吃划不来,就霸蛮吃,还真吃上了瘾,越吃越好吃。

炎热的夏天,秋园吃罢晚饭就开始洗衣服。王成恩就拿张小凳子,坐在身边替她打扇,怕她热,也怕她被蚊子咬。

一次,秋园拆洗棉衣,王成恩也来帮忙。秋园留了五块钱缝在棉衣口袋里,口袋一拆,钱便掉了出来。她一时好像做了亏心事,支吾道:“这不是什么私房钱啊,不记得什么时候放的。”王成恩说:“你尽管留点私房钱,留得越多越好,我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够了。”

八十三岁的王家娭毑对秋园也呵护有加。秋园做饭,娭毑就帮忙烧火。娭毑平时也不闲坐,有空就纺纱,纺出的纱又细又匀。她请人织成布,让秋园做成被套、床单、内衣,还一个劲地要秋园寄给子恒和之骅。地道的家织棉布越洗越白,越洗越柔软。

王娭毑和秋园一起生活了一年零八个月。后来,一场小病夺去了老人的性命,秋园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王成恩的儿子叫王爱民,是个既调皮又可爱的孩子。他管秋园叫大大,进进出出一口一个“大大”,喊得很亲热。爱民和田四同岁,在一个班上读书,兄弟俩亲如手足。学习上,田四老拿第一,爱民也是第一——倒数第一。

秋园有时会拍拍爱民的屁股,以示警告:“不好好读书,只晓得玩,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一点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大喊大叫:“救命救命,大大打我了。”秋园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好生欢喜。

秋园做衣做鞋,爱民和田四总是一样的。兄弟俩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别人都说他们是双胞胎。

十一

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是所半工半读的大学,上课一个月,劳动一个月。

之骅所在的师范班共二十个人,有高中生,有当过老师的,也有当过干部的……不知他们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读书。

学校门前有条河,每当太阳像个大蛋黄倚在山巅时,共大的学生便去河里洗澡,女生在上游浅水区,男生在下游较深处。

女生们手牵着手,穿着衣服,一步一步踏进河里,选好合适的地方就蹲下去。之骅从河底捞起细细的粉沙,擦着身子。当夕阳最后也最柔弱的光芒被暮色遮住时,女生们双手抱在胸前,边笑边跑,冲进芦苇丛。芦苇在初秋的晚风中摇来晃去,她们从芦苇丛里出来时已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湿衣服,向学校走去。

上完了一个月的课,开始上山劳动,到青铜岭林场砍毛竹。沿着河往上游走,两岸的毛竹密密匝匝,随着每一阵微风的吹动,洒下无数金针般的光芒。五颜六色的小花羞羞答答地从毛竹的缝隙中伸出头来。走了足有上百里路,才找到大队部,队部主任热情地迎接学生们。

大家就在大队部安营扎寨,楼上住人,楼下做饭。之骅和一个女同学负责做饭、洗衣。早上四点钟就要起床做饭。她俩还有一个任务:下午五点去位于河尽头的货场替同学们验收毛竹。

砍毛竹的同学天不亮就要上山,上山根本没有路,要边走边砍出条路来。砍好的毛竹从山上拖到河边,扎成竹排,再放进河里。人站在竹排上,手中撑根竹子,使点劲,一阵隆隆的流水声,竹排顺流而下,气势倒是壮观。

山上的蚊虫小咬十分多,不出一个星期,大家就被咬得体无完肤,个个成了烂脚棍。江浙的同学一进山就水土不服,发冷、发烧、打摆子……几乎人人都会生病,每天都有五六个请假的。之骅这才明白王老师说的:“好多同学干不了几天就会逃跑。”

十二

赔三在王家只住了半年。因为一下增加了三口人,王成恩负担很重,秋园考虑再三,就让赔三回了湖南,住在子恒教书的学校,在那儿读书。

秋园既是媳妇也是后妈,这个家被她调理得和睦融洽,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连年被评为模范家庭。于是就有许多公社开着拖拉机来请秋园介绍经验。别人请,她必去,说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秋园当过老师,善言,讲话无需稿子。她总是说:“我不是来介绍经验的,是来和姐妹们聊天的。”那一口带着北方口音的湖南话,真格好听。

渐渐地,秋园心情好多了,也许真是柳暗花明!

一九六六年七月一日,天气异常闷热,草木纹丝不动,躺在树荫下的狗吐出长舌头,喘着粗气。

田四这年十五岁,长得高挑、白净,漆黑柔软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唇红齿白,算得上是个美少年。

田四初中毕业了,这天要去学校拿毕业证书。他就读的马口中学离家七里多路,沿着笔直的河堤走去就是。河面不是很宽,河水碧绿碧绿的,微风吹过,波光粼粼。

田四有点激动,早上七点半就穿戴整齐了:白棉布衬衣,西装短裤,脚上是秋园亲手做的布鞋。吃罢早饭,他背着黄色帆布书包就要往学校去,才跨过门槛,秋园快步赶来说:“把午饭带去。”然后将四个早晨蒸好的包子放进书包里。

田四说:“要不了四个,有两个就够了。”

秋园说:“肯定有没带饭的同学,你给他们吃吧。”

田四一脸兴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下午三点左右,一个学生带着田四的书包找到秋园说:“有个叫杨子平的初三同学在河里玩水一直没上来,只怕出了事,是一个在河边车水的老人讲的。”

秋园听了如五雷轰顶,边哭边喊:“不可能!不可能!四儿从来不玩水!”

但摆在面前的书包分明是田四的,“三好学生”奖状上写着他的名字,作文比赛的奖品上也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名字,白棉布衬衣还是秋园亲手缝制的……哪会有错?

秋园呼天抢地地向河边跑去,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上的血都渗到裤子外面来了。最后几步,秋园是爬过去的。她好似疯了一样,力大无比,没人拉得住她。

王成恩立马请了三条船打捞。船夫们弯腰曲背,拿着带铁钩的长竹竿一下一下在水中寻找,从三点多到六点多,仍未打捞上来。船夫们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坚决不干了。

秋园全身软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说:“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你们行行好,再打捞一次。”

就这一下,一个船夫感觉钩到了东西,大家帮忙提上来一看,铁钩正钩着田四的裤子口袋。田四眼睛闭着,浑身滴着水,裸露的上身和腿脚被水浸泡了几个小时,白得耀眼。

秋园匍匐着向前扑倒在田四身上,叫道:“儿啊,我的儿啊!”然后就昏过去了。

有懂点医的赶紧给她掐人中。好一阵,秋园才苏醒过来,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哭累了,便发出呜呜声,那声音在乡村的夏夜里使人不寒而栗。

过往行人和队上的人把秋园团团围住,个个眼泪巴巴,想出各种话来劝慰她:“你儿子从来不玩水,是鬼把你儿子找去了。前几天也死了个十多岁的男娃子。你看他的腿还是跪着的,他不肯去,向鬼求情,但鬼就是不放过他。命该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

秋园哭道:“阳间有恶人,阴间有恶鬼,逃过一劫又一劫,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今世要受这么多苦难!”

月亮冰冷地挂在天上。月光下,大堤边一棵棵挺立着的树木此时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把好人吃掉。秋园觉得自己是在做着长长的噩梦。

人们用门板抬着田四,王成恩背着秋园眼泪横流,爱民在一旁扶着。王成恩叨念着:“是我没福气,留不住这个儿子。”

秋园撕心裂肺地痛哭,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好好的儿子、一个好听话的儿子,上午高高兴兴地出去,下午变成这个样子回来。儿啊,你怎么要去玩水?你是从来不玩水的。你留下娘怎么过啊!要是我死一千次、一万次能换回你的命,我愿意啊!”她亲手替田四穿上最好的衣服,一遍遍用手摸着田四:“一双新鞋还没穿过,四儿,你穿着上路,不会嫌小吧,你的脚长得好快。儿啊,你在路上慢慢走,妈妈随后就到。”

秋园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她无力号哭,只是默默地以泪冼面。

这一年,秋园五十多岁。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悲事都让她摊上了。

秋园一遍又一遍地想:难道真是命该如此?我跑来湖北原是为了活命,没有饿死,却还是淹死了,难道非死不可?这次是下定决心死的时候了,四儿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成恩寸步不离地守着,连上个茅坑都跟着,秋园一时找不到机会。后来,她开始起床、吃饭,心里似乎踏实了:反正自己也要死了,跟随田四而去。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王成恩要去公社开个紧急会议,想带秋园一同去。

秋园说:“你放心去吧,我没事的。人死不能复生,想不通也要想通。”

王成恩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在家里歇着,我一开完会就回来。”交代再三后才去开会。

秋园心想: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选了几件最喜欢的衣服,想要像平常一样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上路。洗罢澡,穿戴齐整,便找来根棕绳拿在手里。临了,想起来还要梳个头,决不能蓬头散发,便把乱发仔仔细细地抿齐在耳根。哪知眼睛刚碰到镜子,就望见里面有个女人,一根绳子从脖子上绕过耳边往上吊着,眼睛睁着,舌头伸得老长,鲜红鲜红的。

秋园一声尖叫:“有鬼!”就往门外跑去。

坐在大门外,秋园仔细回想刚才的事。听说人一旦有了死的念头,鬼就要跟着这人三天。“我想上吊,鬼就找来了,原来吊死的人是这般模样,真吓人。我死后也是这个样子,会吓着自己的亲人。”秋园将脚朝地面狠狠一跺,“我不死了,我一定不死了!鬼,你去吧!我想通了,就是不死了,你能把我怎样?我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三个儿女。四儿死了,我痛不欲生,我死了,我的儿女也会痛苦不已。我要为他们着想,决不能给他们带来痛苦。我要活下去!”

十三

关于下放的消息已经传了好一阵子。林木丛生的校园就像一个巨大的蜂窝,嗡嗡嘤嘤地散布着下放的传言。下放比例,最初的说法是五分之一,随后开始每日更新,但最终数字尚未确定,第一批下放的名单就公布了。

之骅跟同宿舍的月娥要好。月娥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有一回,一只乒乓球滚到床底下,月娥举了根蜡烛钻到床下去捡。乒乓球被蜡烛点燃,砰地烧了起来,从此月娥左脸颊就落下了半边手掌大的烧疤。

月娥与之骅都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月娥的是她脸上的烧疤,之骅的则是她的出身。就像月娥无法掩盖脸上的烧疤一样,之骅也掩盖不了自己的出身。她们带着人人看得见的缺陷与耻辱在大庭广众下出没,无计可施。

月娥从不相信之骅的命运会比自己的更糟。在月娥眼中,哪个女子能比自己更不幸呢?她丑怪,男人跟她面对面都不想正眼看她。而杨之骅人俊俏,文化高,爱说爱笑。劳动间隙、吃饭时、睡觉前,月娥一遍遍地悄悄对之骅说:“一定不会有你的。下放怎么会轮到你呢?”

之骅失神地坐在床上,贴着墙壁的背脊一阵阵发冷。冰冷的泥墙在后面抵着她。绝望的墙壁。这校舍建在旷野当中,四周是共大学生自己开垦的农田,风像野狗似的四处乱蹿,窗棂被吹得哐当哐当直响,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大粪味。她熟悉的气味。乡下的气味。她就是从乡下跑出来的,只要不再回到乡下,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天亮以后,大家从一个个蜂窝般的房间里走出来,拥到墙上刚贴出的大红喜报前。红纸上一排排墨黑的名字像列阵的蚂蚁,那是第一批下放农村人员的名单。他们将走上“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作为共大学生的表率,下乡务农。

她的名字——杨之骅——是一片红色当中的三只小黑蚂蚁,在她心上爬啊爬啊,心被啮咬得空空荡荡,只剩一片凄惶。

作为知识青年,之骅下放到何家坝。

月娥来看之骅,还带了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个穿黑色短袖衬衫的男子说:“这个人,你要是看得中,我就做个介绍。”

之骅对照片上那个豆粒大的脸很满意。等到她见到乔木林本人时,差不多就是一见钟情了。乔木林穿着照片上那身黑衣服,是府绸的,飘逸潇洒。之骅从未见过穿府绸衣服的男人。他身材瘦削,颧骨略高,算得上面容俊秀,言行有点木讷,看上去是个老实人。

乔木林的光棍生涯已有些年头了。他把别人用来养家糊口的薪水全部花在了自己身上,所以穿得起府绸衣服。工作之余,他打乒乓球、看电影、打扑克、到河里游泳一直游到入秋。

其实乔木林从前在篮球场上见过之骅。共大组织了男女篮球队,轮流和本县各个工厂、机关的学校打比赛。之骅是女队队员,她个头不高却身手灵活,满场飞跑,像鸟一样轻盈,赢得了“小燕子”的称号。乔木林在场外观看时,留意过这只小燕子。

在月娥家再次见到之骅,她已是个下放到何家坝大队的知识青年。不过相隔一年,她脸上已笼罩了一层命运的晦暗之气。乔木林很熟悉这种气息,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年之骅二十岁,扎着两根及腰的大辫子,穿着白色衬衣和蓝色背带裙——她最好的一身装束,维持着女学生式的体面外表。但她内心绝望地知道,除了跟这个长相颇为英俊的陌生男人结婚,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

十四

田四死后,秋园常常端起饭碗就发呆,怎么劝也吃不下几口饭。王成恩看在眼里,想着这事得有个盘算。

一日,王成恩对秋园说:“你来湖北,失去了一个儿子。看你如今这般模样,只怕自己的命也保不住,要丢在湖北了。若真这样,我真是对不住你。我最难的时候,你帮我撑起了这个家,把爱民带大。你老家有儿有女,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回去了,有亲生骨肉陪伴,思子之痛会好得快一点。等你复原了,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要来了,好好在家里度晚年。希望你听得进去我的话,我可绝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我不能回去。田四尸骨未寒,这一走,他地下有灵,还真以为妈妈丢下他不管了。”秋园说罢,大哭不止,又断断续续地说,“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你帮了我,让我过了一段好日子。如今你病恹恹的身子也需要人照顾,我放心不下你,不能做没良心的事。这事你以后再不要提了。”

日子又年复一年地过下去。

王成恩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又患了严重的哮喘,经常咳嗽不止,喘得嘴唇发紫,好像随时会透不过那口气来。秋园朝夕不离,悉心照料。后来住了院,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仍不见转机,最后连路都走不了了。王成恩执意要回家。秋园心里明白,人已病入膏肓,医生也回天乏术了。于是依了他,用板车将他拉回了家。

爱民为了生计,整日在外开车。秋园就每天用板车拉着王成恩去马口医院打针。有个小王护士也是王家庄人,她见秋园一个人天天用板车拉着病人实在辛苦,就主动上门来给王成恩打针。

病仍不见好。一日,秋园喂完药,王成恩伸出干巴巴的手拍拍床沿,说:“你坐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我的病,看样子不会好了,死是迟早的事。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死不瞑目。等把我安葬完了,你就赶紧回老家,切莫拖延时间。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你不可能有感情。爱民虽对你好,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等到人家赶你走,你就不值钱了。你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好不容易讲完这许多话,王成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秋园硬是撑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停了一阵,他又说:“人死如灯灭,你对我的好,我到地下也记得。只是我不能陪你再过些日子,如今这样只能拖累你,实在过意不去。想开点,少想点田四,少哭点。还有,家里东西你想要的都带走。”说罢,眼角有泪。

秋园定定地看着王成恩,故作轻松地说:“你想太多了,怪不得病总不见好,原来是思想在作怪。你放心养病,凡事都有我在。照顾你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拖累呢?反过来,我病了,你也同样会照顾我。这是慢性病,好起来也要慢些。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许哪天你爬起来,觉得一身轻松了,病就好了……”实在讲不下去了,一下哭出了声。

“快莫哭,这一阵还没咳一声呢。怎么小王还没来打针呢?”

“只怕是抽不出身,我拉你去吧!”

“我这样躺着舒服,一动又怕咳起来。还是你跑一趟,去跟小王说一声,上午不能来,下午也可以,不要忘记就是。”

“好,我快去快回,你躺着不要动啊。”

王成恩勉强微笑了一下,表示应承。

秋园急匆匆带着小王护士进门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床边地上静静躺着的一个农药瓶子。秋园大叫一声,连忙扑到床上,一摸,还有余热。“还有救!还有救!”她连声呼道。

王成恩身体蜷曲,嘴边有呕吐物,显然死前经历过痛苦挣扎。

小王把手探到王成恩鼻子下方。“没气了,救不过来了。”

葬了王成恩,秋园去了趟邮局,给子恒拍了张电报:“王伯伯已故,速来接我。”

回到家,秋园对爱民说:“爱民,大大准备回老家了,是按照你爸爸的意思。大大年纪越来越大,以后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少个人就少张嘴,大大还是决定回去。”

爱民说:“大大,我真舍不得你走,爸爸刚走,你又要走。爸爸交代过我,让我不要留你,怕以后我老婆对你不好。大大,你自己拿主意吧。以后,我会去看大大的。”

隔了一天,子恒就赶到了湖北。他在湖北住了两天,陪秋园去和队上的人告别。

秋园四十六岁去湖北,六十六岁回湖南。


第七章 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