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谈往录 - 金易、沈义羚

 宫女生活
  娓娓道来
  进储秀宫
  拜见姑姑
  许打不许骂
  不许打脸
  睡卧姿势
  不能吃饱,怕出虚恭
  四季的饮食
  衣服、打扮
  行动
  做针线和不许宫女识字
  敬烟
 慈禧起居
  老宫女叙述她的往事
  储秀宫与体和殿
  值夜
  一段插曲
  “叫起”以前
  梳头刘
  匆忙的早晨
  手纸和官房
  看奏折
  备膳
  睡觉
  传膳
  四金刚五百罗汉
  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侍膳不劝膳
  洗脚、洗澡和泡指甲
  玉堂春富贵
  湖上神仙
  乞巧
  送鬼的中元节
 慈禧西行
  出逃以前
  珍妃死在西行前
  出逃前狠心剪下两管长指甲
  八国联军军官屠杀义和团
  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
  慈禧西逃时受过“恩宠”的百姓
  从昌平到怀来
  西行路上
  给光绪剃头
 慈禧娘家
  桂公爷
  丈母娘打姑爷
 光绪帝及后妃
  光绪帝和隆裕
  光绪佚事
 太监琐事
  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太监自述
  由皮硝李到恩济庄: 我所知的李莲英
  崔玉贵二进宫
 后记
 附录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 刘曜昕
  附二:相濡以沫五十年 - 沈义羚
  附三:忆广岛 - 王锡王番
  附四:清代题材文艺暨金易
  《宫女谈往录》琐议 - 从维熙
  金易和她的《宫女谈往录》 - 陈援
  《宫女谈往录》的价值所在 - 郑恩波
  把真实、可信、活生生的历史还给人民 - 柿林

作者简介

金易,原名王锡王番(1917—1992年),河北省玉田县人。幼读私塾数年,打下古典文学基础。30年代进北京,上中学,后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两次东渡日本学习和工作。一生从事教育工作,曾任教于北京二中、兰州西北师范学院、煤炭工业部和机械工业部业余学校、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等。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劳动达20年之久。退休后患脑血栓,右偏瘫,用左手托着右手从事写作,《宫女谈往录》一书就是这样写成的。

沈义羚,生于1919年,祖籍浙江绍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肄业于研究生院。亦教育工作者,曾任教于北京二十五中、北京六十一中。并参加北京市教育局教材编审工作前后达10年之久。被选为北京市东城区第五届、第六届人民代表,被评为北京市文教系统先进工作者(北京市劳动模范)和北京市三八红旗手。

金易、沈义羚夫妇共育有4个子女,皆共产党员,工作、学习先进,其家庭曾被评为全国五好家庭。

杨乃济

我于40年前受业于金易先生。丁卯春节前得先生手札,要我为《宫女谈往录》写篇序。先生著作,学生写序,这样的先例不多。先生课授生徒数十年,弟子辈颇不乏名人,亦颇不乏钱钟书先生在小说《灵感》中所谓的“书也不写了,只为旁人的书作序”的名人。命我写序,莫不是有意为自己做反宣传?可谁又是天生的戆大?我想,这无非出于40年来的师生情谊,再加上我对这本书的问世,多少起了催生者的作用,于书、于先生都有所了解,这序即或写得水平不高,先生也将感到亲切。故尔这看来戆大之举,便愈可照鉴先生的人品,和那师生间最最纯真的爱。于是我便像当年拿到先生发下的考卷一般,诚惶诚恐地提起了笔。

为一本书作序,一般都要把书的内容加以介绍、解说、阐发。然而这本书,先生自谓效“老彭先生”的“述而不作”,旨在为一老宫人话天宝旧事做如实的记录。话是老宫人讲的,旗下人的京白是最老实明白不过的,又何需我再事铺张?余生也迟,没学过做八股文章,八股是专为圣贤立言的,我却只会说自己的话。

要说自己的话,便先得追溯于40年前,那时我就读于北京市立二中,听先生讲授国文课,前后总有三四个学期。先生既教书又育人,奖掖后进不遗余力。老实说,像我这样一个后来读了理工科大学的人,今天也能在文史领域里舞弄些文墨,主要即得益于先生昔日的教诲。

二中的学风是好的,师生关系亦好,许多素有阎罗之称的严师,严中包涵着无限慈爱,那骨子里却一似普渡众生的佛陀。但10来岁的童子最懂得“精致的淘气”,也最爱淘气,因而留下一件至今让我想起来就脸红,深以为内疚的往事。就是那个淘气的我,曾经学了先生的笔体,在上学途经内务部街的一些墙壁上,大行乾隆遗风,用粉笔题了许多歪七扭八的唐人诗句,却又下署了先生的大名。可我上学途经的路,先生却并不经过,对这恶作剧亦无从发现,如此我便背上了长久的内疚,总觉得有负于先生。

不久,先生离开了二中,我也由中学而大学,再由大学踏上专业岗位,相互不得消息。1979年,我从边省回到北京,得知先生也返归北京,仍住在旧日的寓所,我去看望了先生,除欢叙旧时的情谊,暗中也欲以行动反省自己的内疚。畅谈中得知先生结识过一老宫人,耳闻了极其丰富的天宝旧事,这些事正史不收,野史亦无所志。我以为,这弥足珍贵的史料大应传诸于世,便百般怂恿先生写出来。那时我正在筹办一刊物,有了先生的文字,正好为创刊增色,但当我拿到先生的第一章手稿时,刊物难产,又由难产而胎死腹中,我随即把这第一章手稿举荐给《紫禁城》杂志。不久宏文刊出,并在首刊的一期,为将来刊印单行本登了预告。以后连载十数期,那众口交誉的好评,自无需我一一冗述。

我以为,先生之作贵在赢得了真、善、美三字。学老彭,“不添油,不加醋”,是为持一“真”;先生祖籍汉军旗,对旗下人的语言,以至习俗、情感,都异常熟悉,他为老宫人写话,那语言的流畅、自如,地道的八旗京片子,十足堪登“善”境;而先生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从知堂老人习晚明小品,业已深得其真髓,随着先生的年事日高,当年绚烂之极的文笔自归于平淡,缜密的文思中饱含了豁达的坦率,使他笔下自在着幽深、冷隽的“美”,一如祁彪佳《寓山注》所谓之“一壑一丘,皆成小致”。但我这话纯指文章艺术风格而言,谁都看得出,先生的文字间洋溢着对弱者的同情,对人间不平的愤,这都与知堂老人的一味“冲淡和平”大相径庭。从先生的字里行间,我仿佛看到那与笔花同在的大滴大滴的滚滚热泪,更绝无半点夏夜乘凉、摇扇清谈的意味。

还是就此搁笔吧!聊以自慰的是,我终于勉强写成这一篇不可言序的序。我似乎效法着宫女“侧着身子屈着脚尖”,“轻轻地退着走”过的一段路程,但我从未得过姑姑的调教,这路走得实在太吃力了。

前言

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宿舍在北京马神庙西头(现景山东街),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马路对过,路南有一条窄胡同,和马路成丁字形,沿着这条小胡同往南,名叫中老胡同。我所要叙说的老宫女就住在这个胡同一座小杂院的西屋里。

那是凄风苦雨的年代,白天兵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谁也不愿意上街闲遛,保不定会碰到倒霉的事。日寇的警报器设在景山的山顶上,高射炮日夜不停地对着天空转悠,武士道们荷枪实弹往来巡逻,这一带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晚上,警笛一拉,灯火管制开始,大街小巷一片漆黑,再加几点秋雨,古城显得格外凄惨。我常常是在这种情况下,口袋里揣上两包高碎(茶叶末),撩起蓝布褂,兜上一兜半空(瘪花生),悄悄地到老人的家里,请老人谈些清宫琐事。谈的人是漫谈,听的人是漫听,窗户用黑布遮严,墙角里昏灯如豆,煤球炉子的火亮反照在顶棚上,真是“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我像听天宝遗事一样,听着老人如怨如诉地倾吐着的往事。

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红颜暗老白发新”的老妪了。她姓何,这显然不是她的本姓(按满族旗人汉姓的一般规律,姓何的原满族老姓多系赫舍里氏),宫内称呼她为荣儿,慈禧呼她“荣”。不过自民国改元以后,旗下人有种心理,不愿谈及自己的身世,所以我始终忌讳问她的家史。从闲谈中知道她原住过西城京畿道一带,这大概可以推测出她是属于哪一旗的了。父亲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和一般旗下人一样。哥哥比她大十几岁,好票戏,唱黑头,花钱买脸,是个很有名气的票友。她13岁进宫,分在储秀宫里当差,伺候慈禧,专职是敬烟。18岁由慈禧指婚,赐给一个姓刘的太监,是李莲英的干儿子,专给光绪剃头,住家在北池子。结婚时是很风光的,老太后以主婚人的身份,陪送了8副抬儿作嫁妆,珍宝衣物,一应俱全。这样,就把她活生生地送到火坑里了。婚后不到一年,她因思念老太后,请求回宫当差,得到慈禧的特殊恩准。这在清宫里是件罕见的事。清宫惯例,宫女离宫后,不许再返回当差,何况已经出嫁了的,怎能又回到老太后身边呢?不是太后特别喜爱,是绝对办不到的(据她说,在她以前只有东太后的侍女双喜,得到过东太后的恩典,二次进宫伺候过东太后,但时间很短)。其实是慈禧把她赐给太监,问心有愧,才给点小恩小惠罢了,而她却反自认为是特殊光荣,谈起来眉飞色舞。庚子跟太后西奔,临出发前,亲身经历了珍妃惨死的一幕。辛丑回銮后,因年龄过大(清宫惯例,宫女在25岁前离宫择配),离宫回北池子居住。她随侍慈禧前后长达8年之久。刘太监是个鸦片鬼,狂吸滥赌,不久死去。“九·一八”后,日本势力进入北平,日本浪人和地痞相勾结,硬把她赶出了家门,她不得不在后门东的东皇城根附近赁房居住。“七·七事变”后,警匪结合又演出了一出“插刀盗宝”的惨剧。半夜三更,两个蒙面强人破门而入,用刀往枕头上一拍,她用性命和屈辱所换来的珍宝,眼睁睁地被抢走了。呼天不应,于是她只落得佣工度日。

自40年代初认识她以后,我们经常往来,主要是我有了一个家,不断求她帮忙。1948年冬我们磨豆腐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1949年底我的小女儿落生,她帮过我短期的忙。1950年春我卧病在床,得到她的照料。以后“空穴来风,人言可畏”,说请帮工有剥削人的嫌疑,所以也就不敢请她帮忙了。

就在这一年的深秋,弄巷里已经有零乱的黄叶了,她来我家串门,手里拎着一个小包。我很奇怪,因为我们彼此往来已经超越相互送礼的程度了。寒暄以后,谈了谈家常,她走到里屋,抱起我不满周岁的小女儿,打开她带来的小包,说:“特给小四姑做了一身小裤褂,留着明年下地时候穿吧。”过一会儿她又断断续续地说:“眼睛顶不上了,针都不知往哪儿扎,对付着穿吧!人老啦,都没用处啦,好歹留个纪念吧。”我听后忽地警觉起来,我的老伴也眉毛一扬投过来询问的眼光。这分明是向我们“辞路”来了。

旗下人有个古老而又淳朴的传统,自己知道已经年老体衰了,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尽可能向至亲好友告告别,表示以后不容易再前来请安问候了,这种风俗叫“辞路”。主要目的当然是惜别,其次是多年交往,难免有言语不周的地方,快入土的人了,谁也不愿意把疙瘩背到棺材里头去。所以向对方暗中道道歉,求得对方的谅解。还有,对下一辈的人留点纪念品,将来睹物思人,也免得人死灯灭。啊!她是把我做为最亲近的人看待了。我不禁又感激又凄凉,我也用尊敬老人的礼节对待她。买一只鸡,买斤羊肝,预备好一窝丝的面,备点小料,请她吃鸡丝汤面,涮羊肝蘸小料(鸡、羊长寿面),祝她吉祥长寿。我们在心照不宣中默默地进行着告别的晚餐。辞路,当然是要住下的。晚上她谈起要和一个老街坊搭伴到西郊去住,以后进城的机会不多了,谢谢我对她多年的友谊。第二天早晨凄然告别了,问她的住址,她也模糊不清,只说以后捎信来。我老伴送她二尺大绒,说乡下凉,留着做双毛窝吧。她谢谢收下了。我因病只能隔着窗子,望着她蹒跚地走了。她的晚景是可想而知的。“去白日之旦旦,入长夜之幽幽”,眼看她一步一步地迈向坟墓。我像失掉了一个可靠的亲人一样,心里坠着一块铅,每一想起总是沉闷闷的。

她极不愿意谈起往事,常常说:“我是由天上掉下来的,没掉在地上,掉到茅房坑子(厕所)里了。谈起过去的事,惹人伤心。”必须屋里没人,安安静静,心情又好,人又合得来,才肯断断续续地谈上一点,次数多了,凝聚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地联缀成四条线:

一、宫女的生活;

二、慈禧的起居;

三、光绪的佚事;

四、其他琐屑。

40多年了,往事如烟,言犹在耳,逼取便逝。孔老夫子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这位彭先生可能是“正确对待史实,如实反映情况,不添油,不加醋”,于是才得到孔老夫子的表扬吧。我愿向这位老彭先生学习!

宫女生活

慈禧起居

慈禧西行

慈禧娘家

光绪帝及后妃

太监琐事

后记

附录


这是第一篇宫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