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爷爷是个技艺高超的木匠,手艺人,对活儿挑剔。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铁匠们对我爷爷的反感,心里很是遗憾。我爷爷拿着一把斧头,要求铁匠们给加钢。那把斧头已经用了很多年,大部分刃儿都化为元素渗透到木头里了。老韩接过那把斧头看了看,说:“这还叫斧头?”
我爷爷问:“那你说该叫什么?”
老韩说:“另给你打一把吧。”
“另打的我不要,”爷爷说,“如果你们干不了这活,我另找别人。”
“老爷子,”老三道,“你就放心吧,大到铡刀小到剪刀,没有我们干不了的。”
我爷爷问:“绣花针能打吗?”
“绣花针打不了,”老三笑着说,“老爷子,咱们不是同行吧?您是木匠。”
“新打一把,一块钱;这旧斧头翻新,一块五。”老韩道。
我爷爷说:“你们三个别打铁了,去劫道吧。”
“中就放下,不中就拿走!”老韩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爷爷说,“你们可要看好了,我这把斧头可不是一般的斧头。”
“鲁班用过的?”老三嬉笑着问。
“鲁班是个传说,管二是个真人。”我爷爷说。我爷爷就是管二。
老三歪着头,用粉笔头儿往那块倚在柳树干上的锈铁板上写字:官二,福头加钢一块五。
我说:“写错了!是‘管’,不是‘官’,是‘斧’,不是‘福’!”
没人理我。
饲养员赵大叔将一把旧铡刀扔在地上,问:“老韩,今年来晩了吧!"
“不晩,跟去年一天到。”老韩闷声闷气地说。
“翻新,加钢,快点,等着用呢。”赵大叔说。
“十块!”
“老韩,”赵大叔道,“穷疯了吧?”
“十块!”
“我不敢应承”,赵大叔说,“待会儿让队长来跟你说吧。”
“队长来了也是十块。”老三道。
“老三,我给你说个媳妇吧。”赵大叔说。
“老赵”,老三道,“有熏鸡熏鸭的,没见过熏人的。去年你就说过这话。”
“去年我说过吗?”赵大叔道,“今年是真的,我老婆娘家有个远房侄女儿,白白净净,大高个儿,模样周正,就是眼睛有点儿毛病。”
“眼睛有毛病不碍事儿,”老三道,“只要能摸索着办个饭儿就行。”
“那你就放心吧,”赵大叔道,“这闺女,别说能办饭儿了,连鞋都能做。”
“那你赶快去说,”老三道,“我什么都不想,就是想个媳妇儿。”
老韩看了老三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田千亩阴沉着脸来到铁匠炉前,说:“打张镰。”
“旧镰加钢吗?”老三问。
“没有旧镰。”
“是胶县镰还是掖县镰?”老韩问。
胶县镰窄,掖县镰宽。胶县镰轻,掖县镰重。有的人爱用胶县镰,有的人爱用掖县镰。
“左镰。”
“左镰?”老三问,“什么叫左镰?”
“左手用的镰。”
“左撇子啊!”老三道,“左撇子也可以用右手拿镰的呀!”
“知道了,”老韩说,“我们会给你打张左镰。”
刘老三的傻儿子喜子光着屁股从大街上跑过来,他的妹妹拿着一件衣服跟在后边追。
老三道:“去年不是请了一个游方神医给治好了吗?”
“什么神医,”赵大叔道,“骗子!”
田千亩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去年我就提醒你们,神医没有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的,瞧,上当了吧?!”老三说。
“干活!”老韩把一块烧红的铁从炉中提出来,恼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