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年春节前,我们县的领导,便会带上家乡的土特产——前几年是大蜜枣,这几年是大馒头,来北京设宴,招待在北京工作的老乡。这活动已经成为惯例,参加招待会的人数也由十几年前的七八十人,逐年增加到现在的四百多人。想不到我们一个小县,竟有这么多人在京工作。负责召集联络的我县驻京办—现在不叫驻京办了,叫会馆,负责人老吕告诉我,这还仅仅是地方处以上、部队团以上级别的,如果把所有在京工作的老乡都请来,少说也有一千人。说心里话,我对每年都这样大张旗鼓的聚会不以为然,每次都是这些人,每年都说着同样的话,已经没有新鲜感。但我还是每年都去参加,因为那洁白的大馒头,那用老面引子不是用酵母粉发起来的大馒头,那形状如同一个大西瓜拦腰一分为二的大馒头,那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的大馒头,那家乡土地上生长出的小麦磨粉后蒸出来的大馒头,总是能引发我的乡情……为了那两个大馒头,我也要去参加。
去年的聚会在宏都大饭店的隆运厅举行。大厅里排开了四十多张桌子,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握手寒暄,合影留念,十分热闹。
在入口登记处,我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因为级别不够被拦住不让进。他一见我来了,马上迎上来,央我说情。负责登记的几个人是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我。我指着小伙子说:他是我一个村的,让他进去吧。一个工作人员说:进去当然可以,但十分抱歉,馒头不够分了。我说:把我那份给他吧。小伙子说:我不要我不要,我刚回老家拉回了一麻袋馒头呢。
他们将我引导进贵宾休息室,我看到,县里胡书记正与几位退休的将军与几位官至副部级的老乡谈话,便悄悄地坐在一边。因为我的进来而被打断的谈话又热烈地进行下去。正在此时,本文的主人公,我们东北乡著名诗人金希普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金希普原名金学军,是我们邻村屠户金生水的小儿子,他比我小十几岁,与我的表弟是中学同学。我这表弟起初学习还不错,后来参加了金希普的女神诗社,学习便一落千丈。高考落榜后,打工怕苦,干农活怕累,整日游手好闲,成了村里的怪物。为此,姑父经常当着我的面骂这金希普,我对这人的印象也很差。
他一进门,挟带着刺鼻的烟味和酒气,就直奔胡书记而去,与他握手,送他名片,然后又与几位将军和副部级老乡握手,送他们名片。与领导们握手时,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来晩了,刚从北大那边赶过来,北京堵车,实在令人头疼……”
他在我身边落座,抓起茶几上的中华牌香烟,点燃,香香地抽了一口,两股白烟,从他的鼻孔里汹涌地喷出来。
“三哥,好久不见!”他伸出手,与我相握,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感到他的手黏黏的,很凉。
“诗人,最近忙什么?”胡书记问他,同时向身边的几位退休将军介绍,“这是我们的诗人,金希普,俄国有个普希金,中国有个金希普。”
在众人的笑声中,他站起来,弓着腰说:“今年一年,我在全国一百所大学做了巡回演讲,出版了五本诗集,并举办了三场诗歌朗诵会。我要掀起一个诗歌复兴高潮,让中国的诗歌走向世界。”
我看到他送我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普希金之后最伟大的诗人:金希普。下面,还有一些吓人的头衔。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金希普跑到门口,对外拍了拍巴掌。
他指着一位扎着马尾辫,端着照相机,面容清秀的姑娘说:“这是我的专职摄影师小吴,中央新闻学院的硕士。”
“这是我的专职录像师小顾,中国电影学院毕业,曾在美国好莱坞工作过。”他指着一位留着披肩长发,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