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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使学校当局难堪,方富贵决定不说话。被扔进冰柜里他也不说话。

冰柜里亮着一只橘红色小灯泡,光线柔和而温暖。他认为冰柜里的温度是凉爽而适宜的,尽管他看到冰柜的内壁和格子棂上生着洁白的、长长的、柔软的霜花。连续几天,不,他连续几十年都处于动荡不安的生活中,情绪一直焦虑干枯,像随风翻滚的枯树叶子,发出嚓嚓啦啦的磨擦声。他形象地认为自己体内的各个部件之间在干摩擦,干摩擦生出的过多热量导致大便干燥、牙龈脓肿、满嘴恶臭。人身体上的所有洞穴,其实是往里灌注润滑油的油嘴。他生前就幻想着用几只高压油枪往身体里注油:从左耳里注进去——金黄色的油膏子咕唧咕唧地从左耳注进去——哧哧溜溜地从右耳冒出来不完全金黄色的油膏子——油膏从肛门注入——像疾速扭动腰肢的蛇从嘴巴里冒出——机器高速运转,变黑变脏的油膏从机件的缝隙里挤出来——然而这是幻想——冰柜里安静,与世隔绝,机器在工作,沙沙的电流声在冰柜里回旋——好像沙土的瀑布,按摩着你的灵魂,你感到了空前的轻松愉快,无牵无挂。至此你才真正品尝到死亡的滋味,体会到尸体被冰镇的幸福。

没有永恒的幸福。你的肉体具有一种可恶的劣根性:不满足!极度疲倦后你渴望休息。休息后你又渴望运动。吃不饱时你渴望美食,吃饱后你的肉体又盼望异性。在冰柜里,你的愉悦和幸福逐渐升级,肉体的劣根性开始破坏你的精神的安宁。沙沙的电流声变得刺耳,你坐起来,毫无顾忌地睁开眼睛,研究周围的环境。

——在此之前——在方富贵爬起来,研究冰柜的结构、冰柜里的储藏物等等之前,有过一段漫长的半休眠状态。在这段时间里,他凌乱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小学时期)——青年时代(中学、大学时期)——死亡时代(中学教师时期)。

童年时代回忆片断:

……躺在黄色的草地上,一个瘦脖子大眼睛的小男孩,那就是我。我看到秋天的天空惊人的蓝,内战的子弹在半空里飞,像小鸟一样啾啾地叫着……大炮在轰鸣,炮口的强烈白光像闪电一样把远处的、黄叶子的树林照得雪白。白光下奔跑着一些满身红色的人……一忽闪出现了,一忽闪又消逝了……齐腰深的蒿草像浪潮追逐……我躺在草丛里,看到肥大的鸿雁尖声鸣叫着俯冲下来……内战的流弹在空中滑行着,一只雁垂直下落,跌在了我的腮边,雁嘴里的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让我回忆雁血的味道,它那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我难过得想流泪时,我的眼睛就猛然忆起雁血的颜色,雁血的温度,雁血的气味。红色的雁,滚烫的雁,芳香的雁。红色的雁血凝在枯黄的草上,像浑圆的露珠。中弹的雁睁着眼,漆黑的小眼珠定定地望着我。悲凉的雁的眼。我的眼泪里有雁血。大地在抖动,枯草在燃烧。成群的雁掉下来……烧红的弹片吱吱叫着,打在一条腿上。一只蹦得像牛犊那样高的野兔被一块弹片撕成了十几片。野兔子吱吱地叫。我抱着一只雁站起来……娘啊娘……

方富贵被自己的喊叫声感动得热泪盈眶;冰柜里的霜花也被往昔的炮火映照出虹彩。他回忆了一场亲眼目睹的战斗。时间是一九四八年,地点是城北大荒甸子,战斗双方动用的武器:飞机、榴弹炮、迫击炮、掷弹筒、水压重机枪、仿捷克式九二轻机枪、苏式冲锋枪(俗名“花机关枪”)、美制汤姆枪、三八大盖枪、老汉阳、陟峨枪(八路军织女洞兵工厂制造的一种威力巨大的步枪)、德国造大镜面匣子枪、日本式“王八”匣子枪、土造鸡腿匣子枪、马牌撸子、枪牌撸子、英造豪华型镶金象牙柄女式袖珍手枪。战斗持续四十八小时,战斗结束时尸横遍野,血沃荒原肥劲草。

……你看到童年时代的你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怀抱一只死雁,站在枯草丛中,咧着大嘴哭叫亲娘。你的头上流弹如蝗,四周硝烟弥漫。一个眉清目秀的解放军战士把你抢到树林子里。夜晚,你们围着一堆火,把雁烧熟了吃肉。芳香的雁甜蜜的烟。眉清目秀的解放军战士是连队的通讯员,大家都喊他小王。

这位小王,就是躺在整容床上的王副市长。

方富贵漫长的回忆会在后边的章节里像鬼影一样重复出现。现在他弓着腰站起来,观察、研究这种日本造巨型冰柜的构造。他对冰柜的除霜性能不满意。他看到在冰柜的一格上,放着一只黑色的大塑料袋,袋口用白丝线紧紧缠绕,还打着灰色的铅封。他撕破一点,伸进一根指头,戳到了软绵绵……凉森森……啊咦!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指甲缝里沾上了白色的脂肪。塑料袋旁边放着一些破碎的皮肤、乱糟糟的毛发、七长八短的骨头、大大小小的眼球,还有一些肾、心、肠之类的东西。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一股刺人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你,只一会儿工夫,就把你冻透了。连那盏橘黄色小灯放出的光线也是冰凉的。

曾经,你把冰柜想象成地狱,你欣慰地认为:地狱里有光明也有温暖,待在里边能永远是人死后的大幸福。现在,寒冷使你清醒,一生中从未有体验过的对妻子屠小英的思念之情,被寒冷激发。寒冷是爱情催化剂。在冰柜里,你懂得了,一个男人,应该紧紧地贴在女人的肉上。

他一头撞开了冰柜的大门,惯性使他坐在距离冰柜五米远的地板上。人间暖洋洋的空气包围着他,融化着他。头发上、眉毛上的白霜变成了露珠。有两滴露珠轻捷地跳到手背上。青筋暴跳。墨水斑点。手背很脏。指甲很破。营养很差。指甲上有虫斑;你肚里有毛病。你想起在大学上了很多课,读了很多书,眼镜很大,懵懵懂懂往前走,一头撞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是什么物体具有这样柔软温暖的物理属性?是俄语系女生屠小英的乳房。你的脑袋嗡嗡地鸣叫着,飞速地膨胀着。那是盛夏,屠小英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薄绸衬衣,领口敞开,露着锁骨。那两个乳房像两个小苹果,在衬衣里在她的胸脯上上蹿下跳。她身高一米又八十厘米,身材瘦削,面孔上皮肤紧张。她居高临下,怒气冲冲地盯着方富贵。

她说:“对不起,我撞了你的脑袋。”

方富贵说:“你的胸膛很柔软,没碰痛我……”

她眼皮一眨巴,两颗泪珠跳到手背上,手背上血管子青紫……

你告诉我们那时候,他被那两颗晶亮的、耀眼的泪珠震惊了,爱情由此萌生。傻瓜动了感情比老虎还可怕。他把高出他半头的俄语系高材生放倒在图书馆的夹道里,屠小英满嘴都是俄罗斯伟大语言的味道……他用纯粹的中国嘴巴贪婪地吞食着俄罗斯爱情语言独特的、疯狂的、热烘烘的、煮熟了的土豆和白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后来,你和这位来自哈尔滨的、有一半俄国血统的女杂种结了婚。你的好日子从此结束了。

屠小英的苹果大的乳房,结婚后一个月,就长成了两个小足球,简直像个奇迹!简直像用气吹胀的气球。

高呼口号:打倒大奶子的苏修女特务!

你坐在距离大冰柜五米远的地板上,思念着屠小英美丽丰硕的乳房,就像那俗话所说:到了夏天,才知道雪花的美丽。就像那戏文所唱:骂一声薄幸奴!你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珍珠当泥土!

冰柜门大开着,橘黄色的灯宛若地狱里的鬼火,闪烁着,人的破皮烂肉和内脏器官放着绿幽幽的光泽。地狱的大门为你敞开着。屠小英白璧般的大乳好像两颗太阳,在天花板上晃动着,光影徜恍,是天堂的光辉。

你处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笼中食粉笔者言。

他站在天堂和地狱的分界处——我们随声附和。

一阵尖利的嗥叫从方富贵的嘴巴里冲出来——殡仪馆里一个守夜的老工人在一天夜里听到了鬼哭——他嗥叫时感到腮帮酸麻得不轻——少年时他学习吹奏铜号,运气要领掌握不好,腮帮子也是这样又酸又麻——你记得校长用两根手指钳制你的嘴巴的情景——你不想嗥叫也要嗥叫,人有时是会失去控制某些器官的能力的——他嗥叫着,从地板上跃起来,以非人的敏捷。你用力推上了冰柜的铁门。地狱之门关闭,房间里只有人间的气息和虚幻的天国之光了。

电冰柜关闭后,他随即就感到若有所失,究竟失去了什么自然是说不清楚了。屠小英的乳房上那种辉煌光芒顿时黯淡了一半。他用手抚着它,就像抚着一块缝鞋的猪皮。

王副市长直挺挺地躺在整容床上,他面容清癯,腹部平坦,犹如一块绷紧的钢板。这是王副市长吗?

即使不是王副市长,也是王副局长,或者王副处长。你是他从硝烟炮火里、从燃烧的草丛中、从染血的大地上抢救出来的孩子。

你怀抱着死雁,哭叫亲娘。一个男人站起来。他光着头穿着一件破棉袄他是你的爹,一块炮弹皮子几乎把他打成了两段。鲜血飞溅时是有声音的。你亲眼看到了爹娘像一棵拦腰折断的枯树。小王叔叔背着你跑进了树林子。伏在他的背上,你认为他是你的年轻的父亲。

这种回忆,不断唤醒他的软弱的感情。在妻子面前他软弱过。现在又在儿女的影子前瘫痪了。

方龙是个十六岁的男孩,他已长出了喉结。

方虎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她没长喉结。

这两个杂交二代,无论在体型、相貌和智力水平上,依然表现出明显的优势。他和她身材修长——身高超过同龄孩子,皮肤白皙光洁,鼻梁挺拔,眼睛大,睫毛长。女孩的嘴巴大而妩媚,嫣然一笑,近乎妖冶——总而言之,这是大受青睐的两个孩子。

想到此处,这间装饰着鲜花和香草的工作室立即变成了地道的魔窟。玻璃窗外,河水与污水沟里倒映着霓虹灯五彩缤纷的影子,夜行的客车像陨落的大星在高楼大厦间穿过,起重机的巨臂挑着一个个房间在无声地组合大楼……我既然活着,为什么要和死人做伴?他大彻大悟地想,你校长有什么权力对我发号施令?人死过一次就不能再活?满载着荣誉死去果然就比默默无闻甚至臭名昭著活着好?

他很友好地握握躺在整容床上、抢占了他的位置的、你的双重救命恩人的冰凉的手。心里默念着:恩人,您先走着吧,我要回家去看我的妻子和孩子……

王副市长的手像铁钩子一样,好像要拉住你。他拉住你不放,死人抓住活人不放。你使劲抖掉死的勾连,挂着一头惊惧,拉开房门,扑进大厅,房门在身后砰啪一响自动关闭,好像说:不要后悔!

殡仪馆的大厅同所有的大厅一样,不分昼夜总是灯火辉煌,五色霞光照耀着伏在方形大玻璃鱼柜里的、臃肿不堪的黑色金鱼。大厅的四周摆着一圈花圈。白天被践踏的化纤地毯在夜里重新把丝儿立起来,好像刺猬,好像绿茸茸的草地,好像死去又活来的苔藓。

这片散布着冷酷表情的大地毯使你踌躇不安,它明确无误地向你表现它要复仇的愿望。你徘徊在裸露着大块方石板的地毯边缘,无意中发现了黑金鱼的翅膀摆动。这个蠢笨的、无棱无角一塌糊涂的丑东西,与其说它是金鱼,勿如说它是一只放大的蝌蚪。第八中学物理教师办公室里的对话蓦然涌上心头——不是你说的是小郭说的:市政府大宴宾客,上了九道名菜:第一道:红烧蜥蜴。第二道:油炸蝗虫。第三道:活吃蜻蜓。第四道:清煮蝌蚪。第五道:盐水螳螂。第六道:糖酥蜜蜂。第七道:爆炒胎盘……孟老夫子摇头晃脑,表示怀疑。张赤球老师很惊讶。李老师说现在什么都吃,大家都挖空心思,开拓吃的范围,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乎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蝎子吃到八毛钱一尾,麻雀吃到五元钱一只,蚯蚓吃到五毛钱一条……就差吃蛆吃屎壳郎啦……这不是不可能的……难道还能吃人吗?这不是不可能的……吃胎盘就跟吃人沾上边啦……等着瞧吧……放心吧,吃不到中学教师头上,一个个瘦得贼硬,谁喜吃?……我是瘦肉型……张老师一句话引起了大笑。大笑过后是欢乐,欢乐之后是狂喜,狂喜过后是悲伤。我们吃什么?啊,吃什么?我们可以吃粉笔,吃粉笔头儿……你想到适才在冰柜里看到的那只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白脂肪……有人抓住你的肩膀,你回头打量着他:一个腰间挂着手枪的武装警察,冷冷地看着你。

“你是方老师……”警察满脸狐疑地问。

“是,是,方富贵……”你点头哈腰地说,“你……”

“我是你的学生,跟‘二郎神’同班的。”他说。

你虚伪地说:“记起来啦,记起来啦。”

“‘二郎神’跟我说你死了呀!”他说。

“我死了吗?”你说,“我也闹不清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再见,我要回家啦。”

你向当了警察的学生摆摆手,大踏步走上地毯,一股股电流在指尖上飞蹿。殡仪馆内的武装警察发现他的物理教师身上闪烁着翠绿的电火花。他很想向老师请教,弄懂这神奇放电现象的科学根据。但机会稍纵即逝;方富贵拉开玻璃旋转门,一闪身,便消逝了。

他不知道当了警察的学生在大厅里干什么。他现在自由地行走在狭长的街道上。殡仪馆的旋转门把生死分离,进去容易出来难,但规律在他身上颠倒了一下:进去不容易出来还算容易。

一辆豪华轿车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滑行过来,它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吓了他一跳,跳到马路牙子上,崴了脚踝,哎哟了一声,蹲下,伸手去抚摸伤处,眼前一片血红,红中迸出星星点点的绿。他站起来,脚点着地,以龙腾虎跃的精神,回到马路上,狭窄的,轿车的尾灯像猛兽血红的眼睛。蓦然回首,那人——昔日的学生今日的警察,手按着腰间的“六九”式公安手枪,站在“美丽世界”灯火阑珊的大厅门口,向你行着注目礼。

夜间清扫街道的女工,也不愿让人看到她们的脸,甚至不愿让人看到她们的皮。她们穿着米黄色的帆布工作服、戴着帆布手套、头上扣着帆布帽、嘴上捂着大得出奇的帆布口罩,眼睛里发射着随时准备与人干架的信号。你的眼睛看到她们好像幽灵(她们的眼睛看到你也像幽灵)。“到这里来寻找爱情简直是做梦……”嚓嚓嚓!她把几块冰棍纸扫进铁撮子,“私生子个个都聪明……”

你被这位从扫地的麻利劲儿上来判断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女清洁工吸引——她嘎哑着喉咙哼唱着的亵渎爱情的爱情歌曲具有臭豆腐般的魅力。她优雅地穿行在本市的风景区:河边的白杨树林里。为了增添爱情的神秘色彩,这里灯光黯淡,杨树的影子横七竖八倒在茸茸的草毯和凸凹不平如我们前面所知的鹅卵石路面上。因为灯光黯淡,星光闪烁;河里星斗灼灼,青蛙呱呱鸣叫。有超级浪漫的男女在树林里露宿,避孕技术的普及和避孕药具的易得为年轻人带来福音,这是人类的进步。

你在杨树林里碰到了一个正弯腰小便的女青年,她蓬蓬着一头黑发,她的头发形象地说明着“怒发冲冠”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小便的声音闻到热烘烘的尿臊味。她睡意蒙眬睡眼惺忪,含意模糊地对着你一笑。然后慢腾腾地提上裤子。那裤子很瘦,硬把屁股塞进去你马上联想到她脱裤子时必然很像从腚上往下活剥皮。哪怕你为了什么极力否认看到了她的屁股,实际上你还是看到了她的屁股。

你急匆匆地寻找旧路。一个严肃的好父亲、一个为人师表的模范丈夫,竟然跟踪女人,还听到了女人撒尿的声音嗅到了雌尿的味道看到了另外的女人的屁股……你高举起自我批评的巴掌,狠狠地、从容不迫地扇到自己脸上。

“打!狠狠地打!”

“权当被儿子打啦!”

这两句话好生耳熟,骂人的声音也好生耳熟。

权当被儿子骂啦。

你的眼前是一棵棵调皮的白杨树,它们光滑、高大、挺拔,它们抖动着枝叶笑出了声。你想到了杂交二代。一个高大、挺拔、光滑的裸体青年抱着怒发冲冠的女青年亲嘴,女青年哼哼着,用巴掌拍打着很像你儿子的那家伙的屁股。

方富贵受了惊吓,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辰,飞跑,跑出白杨林,跳上八一大道,穿越五一广场,拐入爱民街,斜插群众巷,钻进过街的红星隧道。在市府旁边,你看到,一座旧建筑物无声无息地瘫痪在地上(工兵专家进行定向爆破),你怔怔,留下一个与力学有关的疑窦等待闲暇时思索。弯着腰走过建筑工地,碎砖烂瓦,一踏冒白烟的石灰。一跳,跌进了一个矾石灰的大坑,仿佛陷入万丈深渊,差不多就是灭顶之灾,费了千万的力气爬上来。爬过一道生草的土墙。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块木牌上写着:第八中学教师宿舍区。一道破栅栏。钻进去。敲门。

屠小英看到浑身雪白的丈夫站在窗前,大叫一声:

“有鬼啊——!”

你很悲哀。

你想回“美丽世界”。

你回不了“美丽世界”。

你去敲同事的家门,他的妻子是一级劳模,殡仪馆特级整容师,名叫李玉蝉。


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