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器
宋番阳张世南《游宦纪闻》云:辨博书画古器,前辈盖尝著书矣。其间有论议而未详明者,如临、摹、硬黄、响榻,是四者各有其说,今人皆谓临摹为一体,殊不知临之与摹,迥然不同。临,谓置纸在傍,观其大小、浓淡、形势而学之,若临渊之临。摹,谓以薄纸覆上,随其曲折,婉转用笔曰摹。硬黄,谓置纸热熨斗上,以黄蜡涂匀,俨如枕角,毫厘必见。响榻,谓以纸覆其上,就明窗牖间,映光摹之。辨古器,则有所谓款识,腊茶色、朱砂斑、真青绿井口之类,方为真古。其制作,有云纹、雷纹、山纹、轻重雷纹、垂花雷纹、鳞纹、细纹、粟纹、蝉纹、黄目、飞廉、饕餮、蛟螭、虬龙、麟凤、熊虎、龟蛇、鹿马、象鸾、夔牺、蜼凫、双鱼、蟠虺、如意、圜络、盘云、百孔、鹦耳、贯耳、偃耳、直耳、附耳、挟耳、兽耳、虎耳、兽足、夔足、百兽、三螭、穟草、瑞草、篆带、若蚪结之势。 星带、四旁饰以星象。 辅乳、钟名,用以节乐者。 碎乳、钟名,大乳三十六,外复有小乳周之。 立夔、双夔之类。凡古器制度,一有合此,则以名之,如云雷钟、鹿马洗、鹦耳壶之类是也。如有款识,则以款识名,如周叔液鼎、齐侯钟之类是也。古器之名,则有钟、大曰特,中曰镈,小曰编。 鼎、尊、罍、彝、舟、类洗而有耳。 卣、音酉,又音由,中尊器也。有攀盖,足类壶。 瓶、爵、斗、有耳,有流,有足,流即嘴也。 卮、觯、之豉切,酒觞也。 角、类彝而无柱。 杯、敦、簠、其形方。 簋、类鼎而矮盖,有四足。 豆、甗、牛偃切,无底甑也。 锭、徒径切,又都定切。 斝、觚、鬲、形制同鼎,汉志谓空足曰鬲。 鍑、方宥切。《玉篇》云:似釜而大。其实类小瓮而有环。 盉、户戈切,又胡卧切,盛五味之器也。似鼎而有盖,有嘴,有执攀。 壶、其类有四,曰圆,曰匾,曰方,曰温。 盦、于含切,覆盖也。似洗样而腰大,有足,有提攀。 瓿、蒲后切,类壶而矮。 铺、类豆,铺陈荐献之义。 罂、类釜。 鉴、盛冰器,上方如斗,镂底如风窗,下设盘以盛之。 匜、弋支切,沃盥器。 盘、洗、盆、鋗、呼玄切,类洗。《玉篇》云:小盆也。 杅、磬、錞、铎、钲、类钟而矮。 铙、戚、镦、饰物柄者。 奁、鉴、即镜。 节、钺、戈、矛、盾、弩、机、表坐、旂铃、刀笔、杖头、蹲龙、宫庙乘舆之饰,或云阑楯间物。 鸠车、儿戏之具。 提梁、龟蛇砚滴、车辂、托辕之属。此其大概,难于尽备。然知此者,亦思过半矣。所谓款识,乃分二义。款,谓阴字,是凹入者,刻画成之。识,谓阳字,是挺出者。正如临之与摹,各自不同也。腊茶色,亦有差别。三代及秦汉间器,流传世间,岁月寖久,其色微黄而润泽。今士大夫间论古器,以极薄为真,此盖一偏之见也。亦有极薄者,有极厚者,但观制作色泽,自可见也。亦有数百年前句容所铸,其艺亦精,今铸不及。必竟黑而燥,须自然古色,方为真古也。赵希鹄《洞天清禄集》古钟鼎彝器辨云: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其制器亦然。商器质素无文,周器雕篆细密,此固一定不易之论。而夏器独不然。余尝见夏雕戈,于铜上相嵌以金,其细如发。夏器大抵皆然。岁久金脱,则成阴窾,以其刻画者成凹也。铜器入土千年,纯青如铺翠,其色子后稍淡,午后乘阴气,翠润欲滴。间有土蚀处,或穿或剥,并如蜗篆自然,或有斧凿痕,则是伪也。铜器坠水千年,则纯绿色,而莹如玉。未及千年,绿而不莹,其蚀处如前。今人皆以此二品体轻者为古,不知器大而厚者,铜性未尽,其重止能减三分之一,或减半。器小而薄者,铜性为水土蒸淘易尽,至有锄击破处,并不见铜色,惟翠绿彻骨,或其中有一线红色如丹,然尚有铜声。传世古,则不曾入水土,惟流传人间,色紫褐而有朱砂斑。甚者,其斑凸起,如上等辰砂。入釜,以沸汤煮之,良久,斑愈见。伪者,以漆调朱为之,易辨也。三代古铜,并无腥气,惟土古。新出土,尚带土气,久则否。若伪作者,热摩手心以擦之,铜腥触鼻可畏。识文、款纹亦不同。识,乃篆字,以纪功,所谓铭书钟鼎。夏用鸟迹篆,商则虫鱼篆,周以虫鱼大篆,秦用大小篆,汉以小篆隶书,三国隶书,晋、宋以来皆用楷书,唐用楷隶。三代用阴识,谓之偃蹇字,其字凹入也。汉以来,或用阳识,其字凸,间有凹者,或用刀刻,如镌碑。盖阴识难铸,阳识易为,决非三代物也。款,乃花纹,以为饰。古器款居外而凸,识居内而凹。夏周器有款有识,商器多无款有识。古人作事精致,工人预四民之列,非若后世贱丈夫之事,故古器款必细如发,而匀整分晓,无纤毫模糊。识文笔画,宛如仰瓦,而不深峻,大小深浅如一,亦明净分晓,绝无纤毫模糊。此盖用铜之精者,并无砂颗,一也。良工精妙,二也。不吝工夫,非一朝夕所为,三也。今设有古器,款识稍或模糊,必是伪作。质色臭味,亦自不同。句容器非古物,盖自唐天宝间至南唐后主时,于升州句容县置官场以铸之,故其上多有监官花押。甚轻薄漆黑款细虽可爱,要非古器,岁久亦有微青色者。世所见天宝时大凤环瓶,此极品也。伪古铜器,其法以水银杂锡末,即今磨镜药是也。先上在新铜器上,令匀,然后以酽醋调细碙沙末,笔醮匀上,候如腊茶面色,急入新汲水满浸,即成腊茶色。候如漆,急入新水浸,即成漆色。浸稍缓,即变色矣。若不入水,则成纯翠色。三者并以新布擦,令光莹。其铜腥为水银所匮,并不发露。然古铜声微而清,新铜声浓而哄,不能逃识者之鉴。古人惟钟鼎祭器,称功颂德,则有识。盘盂寓戒,则有识。他器亦有无识者,不可遽以为非,但辨其体质、款纹、颜色、臭味足矣。夫二书之论铜器,固已粲然具备,然清修好古之士,又不可不读经传纪录,以求其源委。如薛尚功《款识法帖》及《重广钟鼎韵》七卷者,《宣和博古图》、吕大临《考古图》、王俅《啸堂集古录》、黄睿《东观余论》、董逌《广川书跋》等书,皆当熟味遍参而断之以经,庶可言精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