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反省、检查
从1954年3月20日到4月30日这段日子,高岗的生活平稳有序,每天看书学习、反省检查,与赵家梁交谈,也玩牌下棋,调剂生活。
1954年3月24日及随后的几天,高岗心神不定,显得沉闷,下棋、打牌也不那么专心,晚上都在凌晨一、二点钟以后上床休息。他自己说:心里很沉痛。
1954年3月25日中午,高岗来到赵家梁卧室,无奈地说:“北京时期的错误和犯错误的思想动机,我自己写了七八条,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自己替自己做结论的话,应该开除党籍。”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中央对我是仁至义尽了,我听从总理的指示,决心脱胎换骨,重新做一个党员。今后,党籍如果没有了,给我任何艰苦的工作都可以。党可以长期考察了解我今后的行动表现。如果党还要对我长期管教,我坚决服从”;“我只要求做个公民,看看社会主义建设,就知足啦!”这天,他还提出换房搬家的问题。他说这些时,满眼泪水,十分悲伤。
尽管高岗的态度比较认真,但对北京时期的错误性质及其危害性的认识,跟中央的结论意见有相当距离。在好几天的交谈中,都是摇头叹气,一再表示没有搞“军党论”,没有反对周总理。在整个反省过程中,根本没有说到他要“篡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位”及有“野心”的问题。直到1954年4月2日,仍无多大进展。
赵家梁建议:你是不是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谈。不然顶牛了,检讨不下去,这样不行。
这个建议引起高岗的误解,以为赵不愿帮助他了,以后好几天不找赵交谈。
当时,高岗以为赵家梁很快就要离开,便征求赵对他的意见。赵坦诚地说了对他的看法,高认真倾听,频频点头。他虽未忘记赵是管教他的组长,不无戒心,但似乎更多的是把赵当作秘书、朋友。
1954年4月2日晚上,习仲勋、贾拓夫一起来跟高岗谈话,说到:
你要有接受长期考验的思想准备;
搬家的问题,要你自己给中央写信提出;
李力群可以考虑安排工作。
从此以后,除了习仲勋以外,再没有什么人来看望高岗。习仲勋是受中央委托来做高岗的思想工作的,有时来询问一些历史情况。
这段时间,高岗已能够比较冷静的看待刘少奇的报告和周总理的总结。1954年4月3日,他给毛泽东和周恩来写了一封信,并请周转交给毛泽东⑤(此信未经赵家梁之手,他后来才知道),表示“同意周总理总结的精神”,要“从历史根源、思想根源进行深刻的彻底的反省”,并“向党和毛主席保证:过去犯过的可耻的叛党自杀行为不再犯。”
注5戴茂林、赵晓光:《高岗》,《中共党史人物传》8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406页。
习仲勋来,有时也直接或间接地向他透露一些外面的消息,如;
东北也在召开高干会了,某某回去参加揭发你的问题;
罗瑞卿、周桓等人在座谈会上很活跃;
有人提出要开军事法庭审判你;
张秀山、张明远、郭峰、马洪、赵德尊他们都过不了关,说他们与你一起反党,是个反党集团;
某某承认自觉反刘、反党;
已经成立了你的专案组,邓小平是组长,小平说你交代问题像挤牛奶……
这些,都给他的思想感情带来极大的冲击,他越来越感到迷惑,也感到歉疚:我能过得了这一关吗?就算我真的万恶不赦,为什么要把东北局的同志扯进来呢?
一天,他对管教人员说:我犯错误,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该牵连东北局的同志,他们都是为党工作,怎么可以说是我的”反党集团“呢?特别是明远和马洪同志,在东北局做了不少工作,很多政策是他们提出意见,由我出面。抗美援朝的后勤工作主要是明远抓的,他出主意,想办法,再由我出面提出来,他是有功的呀。明远不是我这个山头的人,从来不在我面前谈论少奇。现在他们受我的牵连,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向管教提出:可不可以见见明远、马洪、郭峰?
李树槐说:不可能!现在你还要求见他们?
赵家梁也说:这不可能,人家不会来,中央也不同意。再说,你见他们,反而起不好的作用。
高岗很不服气地说:难道我还和他们搞串联吗?只不过是想当面向他们道歉……
后来,李树槐问李力群:高岗为什么要见明远、马洪和郭峰?是不是有话要对他们讲?
李力群说: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本人,你也是陕北人嘛。
李树槐一陕北瓦窑堡人,原是朱德的卫士长,中南海的警卫处处长。临来高家之前,朱德嘱咐他好好照顾高岗。在高家,他偶尔乘楼上没人时上去看看。到了1954年7月,他就调走了,临走时他再三要李力群好好看着高岗,要谨慎,有些话不要随便说。
高岗的卫士长魏宝玉,在出事后不久也调走了。一次高岗问李力群:可不可以见见魏宝玉?还要求见习仲勋,都被拒绝了。
还有几件事可能影响他的情绪:一是李力群心情沉郁,时常对高岗发脾气;二是1954年4月4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高革命警惕》,高岗看后,思想负担很重。
1954年4月7日一早,高岗郑重提出:要求赵家梁继续帮助他反省检查;恢复每天交谈;并表示保证服从管教。赵家梁诚恳答应了,希望他好好想问题,不要胡思乱想。
晚上,李力群从外面回来,对高岗说:饶漱石已经彻底交代了,你也该快点交代吧,不能老是玩儿。高岗听了很不高兴,拂身而起,很有气地说:“你离开我好了!”
1954年4月8日,高岗又开始反省他对刘少奇的问题,态度比较真诚、沉痛。他说,要说有“野心”的话,不是假的,就是想把刘少奇拉下来,不赞成他当毛主席的接班人。这个“野心”,何时才有的?是在财经会议前后,以前还没有。
这天午饭前,高岗再次要求赵家梁每天跟他交谈,帮他记录、整理并表示不再玩得太晚。当天晚上,果然早早上床休息。可是十天以后,又很晚才睡。他辩白说“上床早了睡不着,反而难受。”
1954年4月15日、16日两天,高岗着手起草《我的反省》。17日到19日,一面看稿,一面修改补充。20日起,一连好几天,高岗一面修改核定,一面誊抄,一天大约抄写几十页,五六千字,这对高岗来说,相当繁重,恐怕在他一生中,从来没有一口气抄写过怎么多字。
这段时间,他好几次想找习仲勋、贾拓夫来,也曾问过安志文,马洪是否还在计委,能不能来。他很想知道他们对他的检讨有什么意见。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谁都没有来。高岗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既然他们都不来,我也不给他们看我的反省稿了。当天,他只请机要秘书董文彬给他提了意见。
1954年4月29日上午,高岗还是叫人把反省稿给习仲勋送去。傍晚,习仲勋把稿子退回,请赵家梁转告他:“篡党夺权的要害问题,只字未提”
高岗听了非常激动。经过一夜的反复斟酌,1954年4月30日一早,终于在反省稿的最后部分添上了:“实质上是企图篡夺党的最高领导权位”。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委屈与无奈!在这个问题上,高岗一开始就“卡壳”。但经过几个月的抗争,最后还是不得不写下这句违心的话。他又特意用“实质上”、“企图”这样一些虚拟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又有谁去注意,去认真推敲其真实的含义呢?
这天上午,高岗这说了句:“那就只好这样吧!”就让赵家梁把这份二三万字的《我的反省》送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