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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摩西归来
四、问鼎南非
早在1989年12月12日,当仍在狱中的曼德拉会见新任总统德克勒克之时,他就将一份其宗旨为“创造互相理解气氛”的信件交给了德克勒克。德克勒克在就职演说中曾表示:“对所有人来说,通往和平、正义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和解之路,那就是一同寻求双方都可接受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一同讨论新南非的前景,那就是以持久谅解的目光进行制宪谈判。”曼德拉对此表示赞赏,并再次呼吁非国大与南非政府进行分为两个阶段的谈判,即首先就一些先决条件进行谈判,一当时机成熟,便开始正式制宪谈判。
1990年5月2日至4日,由曼德拉率领的非国大代表团与由德克勒克率领的南非政府代表团在开普敦举行了第一次谈判。这是非国大成立78年以来第一次与白人政权平等地坐在同一张谈判桌前。30年前,白人政权取缔了被逼迫得只剩下用枪口说话的非国大,30年后,同一个白人政权不得不与被自己取缔了的组织进行平等的政治谈判。曼德拉在记者招待会上希望南非白人对非国大不要有任何恐惧心理。他指着非国大代表团内的一位白人说,这位是贝耶德·诺德先生,他曾是南非政府的一名部长,这证明非国大愿意与南非所有公民合作。每一个南非人都程度不同地体味出了其中的意义:尽管28年前入狱时的曼德拉没有选举权,28年后他仍然没有选举权,但黑人与白人的政治代表毕竟是300多年来第一次坐在一起为国家前途共商国事,两个种族间水火不相容的历史正在被平等的对话所代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历史变化呀!每一个南非人都对此深有感触。非国大外事书记、南非大选后出任第一副总统的姆贝基动情地说:“当双方坐到谈判桌前时,我们才都醒悟到,我们今天才做早在几十年前就该做的事情。这是多么愚蠢啊!”
这次谈判的主要目的是为正式制宪谈判扫清障碍,舆论界称之为“关于谈判的谈判”。曼德拉说这次会谈是在“和解与理解的精神下”进行的。德克勒克形容这次会谈取得了“重大突破”,是和平解决南非问题的一个重大步骤,他“对南非的前途有信心”。这次会谈确实取得了很大成果: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负责处理有关政治犯的工作;对过去宣布为政治犯的非国大全国执委会成员等暂时免于起诉,让他们回到南非参加政治运动;政府将重新审查现有的安全法规,使其适应南非当前新的政治形势,确保正常的、自由的政治活动;政府准备取消紧急状态法;双方将建立有效的联络渠道,以便有效地制止来自任何方面的暴力和恐吓行为。
1990年8月6日,双方在比勒陀利亚举行了第二次“关于谈判的谈判”,并就一系列重大的问题达成了协议:非国大宣布立即暂停武装斗争;政府则同意释放非国大的政治犯和分期分批赦免流亡国外人员、立即考虑废除国内安全法的所有条款、继续审议安全法以保障政治活动自由、考虑尽快结束纳塔尔省的紧急状态。双方都认为上述协议是南非“走向和平与繁荣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继续谈判制定一部新宪法的道路已经打通”。
经过一整天的谈判之后,曼德拉于8月7日凌晨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已经极为疲劳的曼德拉向记者们解释说,非国大宣布中止一切武装斗争。非国大将不会再向南非进行人员和武器渗透,群众性的行动是不会停止的。
1991年2月1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由南非总统在议会开幕之时发表重大政策声明的时候。又是经过了圣诞节假期的一番深思熟虑后,德克勒克又很自信地走上议会的讲坛。他情绪激昂地宣读了一篇《新南非宣言》,说新南非的基本原则是“公正、民主、自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南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这些在世界其他地方看似陈词滥调的语言在南非人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滋味。最令新闻界和整个国际社会兴奋的是,德克勒克宣布将取消尚存的几项作为种族隔离制度支柱的法律:《土地法》、《集团住区法》、《黑人社会发展法》和《人口登记法》。有人说,这分明是敲响了种族隔离制度的丧钟;有人说,这分明是50年代非国大等制定的《自由宪章》的历史回声。难怪德克勒克此语一出,极右的白人保守党议员们在大骂德克勒克是“叛徒”的同时,全体退出议会大厅以示抗议。
1991年6月5日,南非三院制议会批准废除了《土地法》和《集团住区法》。6月17日,南非议会又以270票对38票通过一项动议,正式废除被称为“所有种族主义法令之母”、从一个婴儿一出生便根据其肤色划分为不同种族集团的《人口登记法》。至此,支撑南非种族隔离缺席的所有法律和法令全部被废除。
暴力冲突的原因既复杂又简单。主要发生在两个黑人组织间的暴力冲突既是政见不合的畸形和极端表现形式,又带有不同部族间仇杀的色彩,因为非国大组织的成员和支持者多为科萨族黑人,因卡塔自由党则更多地代表着第一大黑人部族祖鲁族的地方利益。多年来种族隔离制度造就了一代受教育程度很低、动辄诉诸暴力的青年,他们极易成为暴力中狂热和残忍的打手。这一代青年在非国大和因卡塔自由党的支持者中都大有人在。在南非发生的暴力冲突事件中,双方的支持者都曾以不同形式主动挑起暴力事端。白人极右势力挑动、教唆、收买乃至直接出面大打出手,更使暴力冲突不断加剧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般地恶性循环。但看似常常令人无法理喻的暴力冲突,在新形势下之所以格外猖獗的原因要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利益”二字。争来斗去,打来打去无非反映了这两大黑人政治组织在未来制宪谈判中的地位和利益差异。这就是为什么每当制宪谈判进入一个关键阶段之时,南非社会的暴力冲突升级便很有规律地尾随而至。
五十年代的曼德拉就已经懂得,在同种族主义制度进行的艰苦斗争中,最有力的武器莫过于被压迫人民之间的团结。还在狱中的曼德拉曾数次向狱外的黑人解放运动强调团结的重要性。在南非进入政治改革的斗争新阶段后,黑人解放组织的分歧势必削弱根除种族隔离制度、进而走向新南非的斗争努力;黑人组织间的不团结势必无法使他们在制宪谈判中立于有利地位。因此,曼德拉更是不断呼吁:“团结依然十分重要。加强团结必须是我们组织自下而上的一项重要工作。”在这一战略思想的指导下,非国大加快了弥合泛非大等组织间存在的分歧。1991年4月,非国大和泛非大在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举行了30年前泛非大从非国大中分裂出来后的首次高级会晤,讨论了有关消除分歧、实现团结之事。非国大于同年7月召开的第487次全国代表大会从战略上确立了成立反种族隔离斗争爱国阵线的目标。10月下旬,非国大和泛非大共同发起的有90多个政党和组织、5000名代表参加的爱国阵线会议在德班举行。在此之前,曼德拉参加在哈拉雷举行的第28届英联邦首脑会议期间回答中国《人民日报》记者提问时说:“南非爱国阵线的意义就在于把所有反对种族隔离的解放组织团结起来,南非人民要用一个声音讲话。非国大已经同其他反对种族隔离组织讨论了过渡政府和制宪等问题,并努力同其他解放组织一道采取共同立场。”
爱国阵线会议的举行协调了非国大与其他组织间的立场,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取得了共识。在黑人青年中有广泛影响的泛非大和“黑人觉醒运动”组织在南非当局取消党禁后仍拒绝与当局谈判,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他们曾一度坚持在南非当局将政权交给黑人之前,拒绝与其进行直接对话。因此,他们对非国大与南非政府间的“关于谈判的谈判”始终抱有猜忌。爱国阵线会议后,泛非大首次同意与非国大等组织一道参加与南非政权的直接谈判。参加爱国阵线会议的组织还对制宪谈判的原则立场达成了一致:现有宪法是不能代表人民意愿的种族主义宪法,必须通过一人一票的选举产生制宪会议,起草和通过新宪法。在制宪谈判由过渡政府,而不是由现政府管理国家,过渡政府还负责监督选举,保证公正地向民主制度过渡。
西斯凯惨案发生后,人们一般认为这无异于使已经搁浅的南非制宪谈判雪上加霜,在和平民主进程上又投下一层阴影。但事实的发展往往并不总是循着这种似乎符合逻辑的分析。雪上加霜使处于僵持对立状态中的南非政府和非国大进一步感到了和解和紧迫,阴影的加重使人们更加向往光明。血的事实再度昭告,对抗终究没有出路。不重新回到谈判桌前只能意味着更多的惨案。非国大的一位领导人中肯地说,西斯凯惨案似乎让每一个人都清醒了。
9月9日,德克勒克呼吁同非国大尽快举行高级会晤。第二天,非国大做出了积极响应,但提出了释放政治犯、禁止携带危险武器、拆除设在暴力活动策源地的祖鲁族流动工人临时集体宿舍等先决条件。南非政府反过来提出在举行最高级会晤之前,应讨论非国大同南非共产党分手的问题,因为政府认为是共产党在发动群众运动中导致了动乱。曼德拉9月14日表示,为把南非从灾难中拯救出来,恢复谈判是紧迫和至关重要的。此后,非国大总书记拉马弗萨和南非政府宪法发展部长迈耶举行了多轮紧张谈判,以便为双方最高级会谈铺平道路。
9月26日上午,曼德拉和德克勒克在约翰内斯堡郊外的世界贸易中心举行了会谈。这是自6月23日非国大宣布中止同南非政府的制宪谈判并退出“民主南非大会”之后双方的首次会谈。两位南非政坛的巨星在会谈中就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制宪议会、恢复制宪谈判、释放政治犯和采取安全措施阻止暴力冲突等问题达成了一项《谅解协议》。两位领导人重新回到谈判桌前表明陷入僵局达4个月的南非制宪谈判重新回到了轨道上来。
人们还来不及好好地为这个很长时间没有的好消息高兴一下,就听到因卡塔自由党领导人布特莱齐于曼德拉与德克勒克会晤后第二天便宣布决定退出制宪谈判,停止同南非政府的进一步接触,以抗议非国大与政府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达成的协议。10月6日,西斯凯、博普塔茨瓦纳和夸祖鲁三个“黑人家园”的领导人聚在一起,要求成立新的政治论坛以取代“民主南非大会”,他们声称如果德克勒克和曼德拉坚持按他们已达成的协议行事,“黑人家园”的领导人将不参加今后的制宪谈判。
在此情形下,南非政府加紧了与“黑人家园”、泛非大和非国大之间的双边谈判:同三个“黑人家园”领导人就尽快举行多党谈判达成了协议;同泛非大讨论了参加制宪谈判和结束冲突的问题;同非国大继续讨论促进恢复制宪谈判的问题。12月4日,非国大总书记拉马弗萨和政府谈判代表迈耶举行了三天秘密会谈后发表声明说,双方要共同承担责任加速多党谈判,以实现国家由白人统治到民主政体的过渡,“为此目的,必须尽一切努力恢复民主南非大会,并使之更具代表性”。在此之前,德克勒克曾于11月26日提出了一份制宪进程时间表,提议于1994年4月举行选举临时政府和制宪议会的全民大选,这是德克勒克第一次就结束少数白人统治提出具体时间。但非国大拒绝接受这一时间表,要求在1993年年底前进行大选。在双方的秘密会谈中,他们达成了一项协议,同意尽力缩短这一过渡阶段。
哈尼被暗杀后,曼德拉也收到了恐吓信。这种爆炸性的局势是对曼德拉胆识、洞察力、应变能力的又一次考验。曼德拉表现得格外冷静。他称赞哈尼是“南非历史上使人民对将来抱有希望和勇气的最伟大的革命者之一”,他多次谴责极右势力这种卑鄙的暗杀行为,他批评南非政府对极右势力的打击不力。但他同时也强调,南非制宪谈判的步伐不应就此停滞下来,反而应从此事件中看到制宪谈判应加速进行,否则出现的局面正是极右势力所希望看到的。他重申应立即将南非的武装力量置于多党控制之下,要求尽快建立过渡的行政委员会和宣布大选日期。曼德拉呼吁人民要保持克制,不要进行种族报复。在塞博肯黑人城镇内,面对着要求发给他们枪支“进行战斗”的数千名黑人青年,曼德拉说:“当你们说要为自由而战的时候,我理解满腔怒火。当你们说要斗争到底的时候,我也能够理解这种心情。然而,只有靠一支有纪律的军队,我们才能战之能胜。”青年中有人对曼德拉的讲话发出了“嘘”声,但他仍反复用英语和黑人部族科萨语向群情激奋的黑人青年说,如果青年们自己武装起来进行报复性进攻,那将“招致灾难”。在那种情况下,无辜的人将遭杀害。他劝青年们不要急于加入“民族之矛”,而是先要进入学校读书,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赢得和捍卫南非的民主。
在一些人预计哈尼的遇害会导致爆发种族战争的日子里,曼德拉曾两次在南非国家电视台的黄金时间向全国人民发表讲话,他呼吁人民保持镇静和克制,他反复申明在南非需要的种族和解而不是种族报复。曼德拉的表现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路透社在一篇报道中说:曼德拉的表现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报道还说:“在南非,黑人仍然没有选举权,不过,在哈尼被暗杀后发生的骚乱中,曼德拉‘总统’似乎已经上台了。……在这场多年来全国最严重的危机中,德克勒克总统保持低姿态。人们普遍说,他实际上把道义上的权力交给了由于同白人统治作斗争而蹲了28年监狱之后被释放的人。”《商业日报》的一篇社论说,德克勒克变成守势,口口声声说,一个黑人死了而使白人受到威胁。总统部署2.3万部队保护白人,而非国大主席曼德拉发表的言论更有“政治家的风度”。新闻分析家雷蒙德·洛说:“过去,当出现危机需要一位全国性人物露面时,总是总理或总统,而这一次自始至终都是曼德拉呼吁保持镇静的声音。”
曼德拉所领导的非国大在哈尼遇害后所采取的得体政策使得偏执狂们的企图落了空。南非制宪谈判没有被阻止住,反而使更多的人认识到尽快向民主过渡的紧迫,制宪谈判以更加坚定的快速的步伐向前迈进了。4月26日,多党谈判委员会的26个代表团共104名代表齐集一堂,继续就确定大选日期、制宪时间、过渡政府的组成及权力等实质性问题进行谈判。
尽管仍有分歧、仍有争吵、仍有辩论、仍有障碍;但多了一份诚意、多了一份迫切、多了一份求实、多了一份协商。多党制宪谈判会议于5月7日正式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南非将不迟于1994年4月底举行第一次由所有种族参加的全民大选。会议决定成立的7个小组委员会分别就制宪原则、结束暴力冲突等问题进行具体磋商并起草有关文件。6月3日,谈判委员会经过辩论,暂定1994年4月27日为南非大选日期。7月2日,非国大总书记拉马弗萨在多党制宪谈判会议上首先提出动议,要求最终批准南非大选日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辩论之后,主持会议的纳塔尔省和德兰士瓦省黑人大会谈判代表帕拉文宣布进行大会表决。26个与会党派代表团中19个对这一决议表示赞同,因卡塔自由党、保守党、博普塔茨瓦纳“黑人家园”等持反对态度。帕拉文宣布说,这一决议“已获得足够多数赞成而予以通过”。参加多党谈判的代表们起立对此报以热烈掌声。
谁都能掂量出这个决议的分量,它是那样沉重,又是那样令人激动。经过三个多世纪的种族压迫和反抗,南非的黑人、印度人、混血人、华人等人种集团的公民们有史以来将第一次挺直腰板走到投票箱前行使自己那一份早就应得到的政治权利。这份政治权利的获得是多么不容易啊!这是向旧南非永远告别的宣言书,这是一个即将出现的新南非的璀璨曙光!
公元1994年,是南非改天换地的一年。这一年在南非发生的事情注定要在世界历史上占有浓墨重彩的显要一章。
1994年1月25日,南非过渡时期行政委员会宣布,鉴于原定4月27日举行的选举对于2000多万从未在大选中投过票的黑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决定将大选日期定为4月27日至29日。2月2日,南非总统德克勒克发表文告,宣布南非首次多种族大选日期最终定为4月26日至28日。4月26日为特殊投票即邮寄的选票和残疾人投票,一般投票为4月27日至28日。根据选举法,只有进行过登记的政党才能参加选举。凡愿意参加竞选的政党必须在选举日期公布后的10天内进行登记。就在同一天,以德克勒克为首的执政国民党发表了题为“和平与繁荣”的竞选宣言。
1994年1月29日上午9时45分,曼德拉出现在约翰内斯堡火车站,等候多时的各国记者一拥而上,将曼德拉团团围住,连珠炮般地提着各种问题。从这一天开始,曼德拉领导的非国大正式开始了竞选活动。列车从约翰内斯堡缓缓开出,沿途挤满了载歌载舞的人们,他们不断高喊着“非国大必胜!”的口号。人们唱着、跳着,不停地挥动着手臂。30分钟之后,火车停在了约堡市西南郊的国家展览中心站。曼德拉满面笑容地步出车站,霎时间,人声鼎沸,欢歌狂舞。数百只涂有标明非国大组织旗帜的黑、黄、绿三色汽球冲向晴空,黑人们跳着传统的部浇舞,黑人妇女们打起了表示欢乐的“哟!哟!”的唿哨声。曼德拉乘坐着一辆白色敞篷汽车,从车站来到展览中心会场。会场到处贴着非国大的纲领性竞选口号“为所有人的生活更美好”。在近3000人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中,曼德拉代表非国大发表了竞选宣言书。非国大强调通过优先解决失业、住房、医疗和教育等社会问题逐步“提高人民生活质量”。曼德拉高声地说:“4月27日将是南非历史上第一次,我们国家的所有人民作为平等的公民的自豪地站在一起”。非国大倡导的是“为所有人的生活更美好”,在这个纲领下,“我坚信,在未来几年中,我们将共同创建一个没有种族歧视、没有性别歧视的民主国家”。群情激昂中,已过75周岁的曼德拉也在主席台上同人们一起随着激起的拍节扭着舞着。
各党派也纷纷通过发表竞选宣言和举行各种形式的活动进入竞选状态。国民党竞选的基调是,南非“只有建立自由而强大的市场经济,才能创造一个和平繁荣的未来”,只有国民党能担当此重任;泛非大则宣布要“将土地归还给人民”,重申如土地问题不解决,它将恢复武装斗争;民主党则在主张经济私有化的同时,强调反对执政党滥用权力。
1994年2月10日,即曼德拉被从狱中释放整整4年之后,这位当年的囚徒代表非国大组织在约翰内斯堡独立的选举委员会办公处办理了参加大选的登记注册。南非历史上首次全民大选的准备工作越来越紧锣密鼓地加紧进行。在有资格走向投票箱的2271万选民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行使自己的政治权利,这些人中有近400万人是文盲。为了使他们正确地行使权利,独立的选举委员会通过报刊、电视、宣传手册以及模拟选票等各种传播媒介和手段向人们讲授行使民主权利时需要懂得的常识。选举委员会把全国划为334个选区,确定了9000个投票站地点;准备了10.8万个投票亭、12.6万只投票箱、2.7万个用以检验选票的UV灯光检测系统以及其他投票必需品。8000万张印制好的选票在严格的措施下被分别运往各地的投票站。选举委员会培训的一万多名在选监督员被纷纷派往全国9个地区执行使命。来自联合国、英联邦、欧洲联盟、非洲统一组织和其他国家的约5000名国际观察员陆续抵达南非。他们负有在大选后向有关国际机构并向整个国际社会报告南非大选是否公正有效的使命。负责监督南非警察在投票活动的80名国际警察也踏上南非土地。约30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记者风尘仆仆地聚集在这个黑色大陆最南端的国度。随即,无数篇文章、照片、电视镜头雪崩似地从南非散射到世界各地。
最初对大选持拒绝参加态度的“自由联盟”在形势逼迫下出现了分化。对南非政局发展握有绝对支配权的非国大和南非政府早已取得共识,即使“自由联盟”不参加大选,大选仍将如期举行。大选势在必行,因卡塔自由党顺势于3月4日登记参加大选,“自由联盟”出现裂痕,但与此同时,因卡塔自由党仍宣称抵制大选,其实是在玩脚踏两只船以便进退有据的把戏:它既想通过大选登记以防被排斥出南非民主进程之外,又要抵制大选要挟非国大和南非政府在“自治”问题上做出更大让步。“自由联盟”内的白人极右势力阿非利卡人民阵线领导人维尔容于3月中旬退出联盟,另组“自由阵线”参加大选登记,保守党的部分领导成员也参加了这一新的政治组织。博普塔茨瓦纳“黑人家园”政府3月7日正式宣布不参加大选后,立即触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抗议浪潮,局势急剧动荡起来,这个“黑人家园”最终被多党过渡行政委员会接管了权力。西斯凯“黑人家园”的局势此时也如多米诺骨牌似地濒临失控。3月22日,过渡行政委员会又接管了这个“黑人家园”,曾在南非黑人解放斗争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黑人地方保守势力这一大障碍就此被彻底清除。
至此,南非各大政治派别中只有因卡塔自由党仍在宣称抵制大选。非国大与因卡塔自由党此时的最大分歧在于是否在新南非的政治版图上建立“独立的祖鲁王国”。双方支持者之间暴力冲突的再度升级使人们都感到立即制止暴力冲突的蔓延,以保证大选顺利举行的急迫。4月8日,南非总统德克勒克、非国大主席曼德拉、因卡塔自由党主席布特莱齐和祖鲁族大酋长祖韦利蒂尼举行了长达7个小时的秘密会谈,但会谈未能在说服因卡塔自由党参加大选问题上取得成果。4月12日,由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和英国前外交大臣卡林顿等7人组成的国际调解小组来到南非,但布特莱齐要把推迟全国大选作为调解内容之一,而非国大和南非政府认为此问题根本不在讨论之列。曾在国际舞台上以谋略著称而风云一时的基辛格此时也没了主意,只好于4月14日宣布说“国际调解尚未开始便告失败”。南非政府和非国大当即宣布,大选将如期举行。因卡塔自由党则宣布该党的数万支持者将于4月18日至20日举行要求推迟大选的游行示威。
在经过一系列幕后磋商和审时度势后,因卡塔自由党宣布推迟原定的游行示威行动。4月18日至19日,德克勒克、曼德拉和布特莱齐举行了紧急会晤。会谈后,与会者于19日早上签署了《和解与和平备忘录》。因卡塔自由党宣布参加即将举行的全国大选。非国大和南非政府为此做出了进一步的让步:承认祖鲁族大酋长祖韦利蒂尼在纳塔尔地区的传统君主地位,并立即为此修改临时宪法以便为因卡塔自由党参加竞选铺平道路,三方还承诺实现和平与和解,反对暴力。
政治谈判是实现种族和解的唯一途径。在一味依靠请愿、上诉、非暴力反抗等全然无效后,非国大于50年代走向了武装斗争的道路。但数百起爆炸等破坏活动并没有迫使白人政权下台。白人当局的取缔非国大、不断升级的武力镇压和恐怖措施乃至将反抗者终身投入铁窗也没有扑灭黑人的愤怒之火。武力永远征服不了一个被压迫的民族。赤手空拳的被压迫民族也无法依靠武力推翻统治者。走向政治谈判,这是在无数尸骨之上堆积而成的历史选择。在狱中的曼德拉和在白人统治层内的德克勒克都对此做了审时度势的深思熟虑,并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早在1988年,仍在狱中的曼德拉在同前总统博塔会谈时就明确提出:“当前整个形势的关键是谈判解决问题”,“为了国家的利益,非国大和政府就有效的政治解决办法进行紧急会谈是必要的”。他曾一度坚持不公开声明放弃武装斗争,但这只是迫使南非当局走向政治谈判的策略手段,一旦时机成熟,他便适时地宣布停止武装斗争,为制宪谈判的举行扫清障碍。制宪谈判陷入危机后,他领导的非国大也曾发动“大规模群众运动”,但其目的仍在于向政府施加压力,迫使其在谈判中做出让步,最终回到谈判桌上来。而对哈尼遇害后的爆炸性局面,曼德拉一方面通过有组织的示威游行和集会让群众有机会发泄愤怒,但同时又强调克制和纪律,因势利导地变坏事为好事,使制宪谈判以更迅猛的势头向前迈进。曼德拉在哈尼遇害后曾这样解释过自己的想法:“我对人民说,我理解你们的愤怒,至于我自己,我不喜欢国民党。但如果你要建设一个新南非,你应该准备同你不喜欢的人们一起工作,同德克勒克一道工作以创造一个新南非。无论他的政府多么非法和没有信誉,德克勒克事实上领导着这个国家的政府。没有他的参与就不会有和平的变革。我们的任务是与他一同工作以促成我们所希望的民主变化。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他,现实情况是我不得不与他一同工作。当然,当你谈判的时候,你接受另一个人诚实……但当你认为他的行为可能使和谈出轨时你也必须敲打他。”在社会矛盾发展的一定时期,打也是不可避免的,那是利益矛盾不均衡的极端表现形式。但打累了以后最终还是要谈。有时打是为了谈,那只是一种策略,而谈绝不是为了打,只有谈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曼德拉是一位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同时他也是一位注重实际的人。他善于冷静、客观、勇敢地面对现实,妥善兼顾各方实际利益;制宪谈判的过程也就是南非形形色色的政治力量利用各种手段最大程度地争取和维护其自身利益的讨价还价过程。曼德拉懂得在这个关系重大且十分微妙的过程中既要“守经”,即坚持原则性,又要有必要的“权变”即具有灵活性,且应尽可能精确地把握好二者之间的度,将两者不露痕迹地结合起来,寻找出照顾到各派利益的平衡点,这是促使制宪谈判最终取得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曼德拉的政治理想和不懈追求是为黑人的自由和解放而斗争,在南非彻底消除种族隔离制度,建立一个种族平等的新南非。半个多世纪来,无论环境多么险恶,他初衷不改,矢志不移,始终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着。同时,曼德拉也懂得,种族和解意味着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而是你活我也要活,反之亦然。你既不是天生“上帝选民”,我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奴隶,区别不过是肤色不同而已。曼德拉和德克勒克多次重申,少数白人的统治应该结束,但并不意味着代之以多数黑人对少数白人的统治和压迫。制宪谈判开始之前,曼德拉就明确表示:“我们准备谈判任何问题,谈判意味着妥协”。德克勒克也说,他“保证对谈判承担义务,并促进这一进程”。在争取黑人的解放和自由这一根本问题上,曼德拉始终坚持着原则。他认为,“黑人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是“核心问题,甚至是最核心的问题”,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没有让步的可能,否则“就是对所有为此付出牺牲的人的背叛”。但非国大通过两年的制宪谈判,在民主进程、制宪机制、权力分配、国家政体、经济政策等方面都从原有立场做出了许多让步。德克勒克领导的南非政府也做出了一些让步。
在民主进程和权力分配问题上,非国大原来提出的在1993年年底以前进行大选等民主进程时间表显然与事实不符。原主张“实现多数人统治”、在大选中“胜者独揽一切权力”的非国大最终同意自1994年大选后产生的民族团结政府成立至1999年为5年多党分享权力阶段。南非民主进程基本上按德克勒克提出的时间表实施进行,在权力分配问题上也基本上满足了德克勒克关于“分享权力”的构想。
在制宪机制问题上,非国大放弃了原来主张的一院制议会制、反对成立使少数白人拥有政治否决权的参议院的立场。两院制的制宪议会及参院对国民议会的制约基本上符合德克勒克“防止滥用权力”的原则立场。但国民党政府也从原来所主张的总统轮流制议案需经过3/4议员赞成方能通过的议事规则上做了让步。
在国家政体问题上,非国大放弃了最初所主张的在南非建设社会主义和建设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的立场,同意实行多党民主制度,行政、司法和立法三权分立,同意“在建立一个统一的南非的原则基础上”,实行“联邦制”,将全国划成享有高度自治权的9个省,同意承认祖鲁族黑人领袖的传统君主地位,同意考虑少数白人自治要求。
在实施大选问题上,原主张单票制的非国大和南非政府都做出了让步,同意实行全国国民议会和地方立法机构双重选举制。
在经济政策问题上,原主张实行国有化社会主义经济的非国大改为主张对南非经济进行改革和调整,主张在一些经济部门实行“有限或局限的”国有化,建立混合经济体制。在对南非继续实行国际制裁问题上,非国大最初坚持一定等到成立民主政府时制裁才能取消,但随着形势发展其立场不断有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