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与红学 - 唐德刚

 当代中国史学的三大主流——在中国留学生历史学会成立会上的讲辞原稿
 中国前途在中国人
 文学与口述历史
 小说和历史——1988年6月7日在台北耕莘文教院讲稿
 也是口述历史——长篇小说《战争与爱情》代序
 海外中国作家的本土性
 论中国大陆落后问题的秦汉根源——1987年在西安“周秦汉唐史学研讨会”宣读之论文
 清季中美外交关系简史
 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的沧桑
 桃园县的“下中农”
 《通鉴》与我——从柏杨的白话《资治通鉴》说起
 从“人间”副刊谈到台湾文艺
 杀一个文明容易建一个文明很难——对汉字拉丁化的意见
 前人著史后人评——在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会上的发言
 《红楼梦》里的避讳问题——《胡适口述自传》译注后按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以经解经”读《红楼》之一
 海外读红楼

胡菊人

唐德刚先生把他的文章交远流出版,承出版社的游奇惠小姐叫我写序,我答应了。此次出版一共两部,就是《史学与红学》与《书缘与人缘》。犹记得在二十多年前,我曾为唐先生的散文集《五十年代的尘埃》写序,那时我还在《明报月刊》工作,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壮年时期,此后历经《中报》和《中报月刊》,再经《百姓半月刊》,至今退休在温哥华,真是岁月沧桑。如今读唐德刚先生这些文章,感到像是读历史一样,然而又不像是在读历史,却是像观剧一样,慨唐德刚先生写历史犹如重现人物和事件,使读者读来有如亲眼目击。

这是很不容易的,这种成就,来源于唐先生也喜欢文学,并且也曾从事文学创作,像他早期所写的散文,也就是《海外论坛》上的文章,便是他的文学创作,收在《五十年代的尘埃》一书里。现在这本《史学与红学》则是学术著作,谈的是重大的历史事件,由于唐先生的文笔有文学笔底,写得灵活,因而让读者不忍停下来,这就是文学笔法的功劳。

在本书里,特别有《文学与口述历史》的文章和《小说和历史》的讲稿,据唐先生的见解,历史和小说是很难分别的,以鲁迅所创造的阿Q为例,社会上本来并无阿Q其人,可是又似乎是实有其人,每个中国人都有阿Q的特性,所以唐先生说:“历史是根据实人实事所写的社会现象,小说则是根据实有的社会现象而创造出的虚人虚事,二者是一个铜元的两面。”

唐先生创作了一部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战争与爱情》,记述的是他的友人所说的大陆见闻,都是实人实事,只是格于这位友人的要求,不能用真名和实地,从1985年6月1日开始,在纽约《北美日报》连载。这是唐先生所言历史与小说有时候不可分的证明,因为除了人名和地名之外,所说的都是事实,完全符合唐先生所说“小说则是根据实有的社会现象而创造出的虚人虚事”的通则。

《战争与爱情》这部小说,是说中国大陆上的人和事的,充满辛酸与离奇,而本书实质上却不是小说,而是论述,但论述当中却可读性甚高。其中《论中国大陆落后问题的秦汉根源——1987年在西安“周秦汉唐史学研讨会”宣读之论文》,尽管是在西安,但唐先生仍照直讲话,极为难得。例如说:“‘阶级斗争’,便是中世纪‘上帝’这一绝对真理的延续。概念既然绝对化,只容‘信仰’,不许‘探索’,则科学就变成了神学。”这样大胆地说话,是要有学术求真的勇气的。

唐先生是历史学家,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及纽约市立大学教书,而在哥大之时负责口述历史的工作,曾获胡适、李宗仁、顾维钧等亲自口述其生平,这是非常有价值的。本书收辑有《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的沧桑——〈李宗仁回忆录〉中文版代序》,撰述《李宗仁回忆录》事成及出版的经过。李宗仁能有机会畅谈他的历史故事,成为他晚年最重视并乐于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唐德刚先生主其事,李宗仁能够畅所欲言、深自欣慰的机会就没有了。李宗仁与中国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唐先生做了很有意义的工作。

《李宗仁回忆录》是唯一有中文稿的,其他人,包括胡适、孔祥熙、陈立夫、顾维钧、张发奎、蒋廷黻、陈光甫、蒋彝、吴国桢、李汉魂、何廉等人的口述自传,均无中文稿,这是唐德刚先生个人循李宗仁之请,在正常英文撰述工作之外的“额外工作”。然而,无论英文稿还是中文稿之出版,都经过相当的周折,作者在文中已经详细地说明了经过,在此就不复述了。

不过,有一点不能不叙述,那就是李宗仁的口述跟胡适的绝不相同。胡适是一位“无征不信”、“九分证据不讲十分话”的大学者、考据家,所以他向唐先生所讲的话,绝大部分是可信的,可以照录的。但李宗仁的口述却不然,他“信口开河,不能入书”,但他有坚强的信心,认为自己所讲的无一不可以写下。这就要唐先生先做说服的工作。唐先生用了极大的耐性,心平气和,转弯抹角,慢慢解释,把与史实不符的地方,全给他“箍”掉了,再就可靠的史料,改写而补充之。最初因为箍得太多,李宗仁有点怏怏然,但是经过唐先生的耐心解释,他后来也接受了。我们可以想象,这一定费了唐先生的许多工夫,只有像唐先生这样精通近代史而又有资料可以稽查的人才能胜任,否则,口述历史的人又怎能心服口服呢?

除了对《李宗仁回忆录》的成书过程作了清楚的交代以外,有篇文章也值得一提,这便是《杀一个文明容易建一个文明很难——对汉字拉丁化的意见》一文,这是唐先生的讲演,是由汤晏先生整理的。在这篇讲演中,唐先生是反对汉字拉丁化的,认为“这是大胆假设,但没有小心求证,太夸大了,太渲染了。这种说法,我以前相信,但自从哥伦比亚大学转来纽约市立大学教书后,就不再相信了”。

唐先生举出了很有说服力的例证,是令人钦佩的。其中以羊字为例,英语里羊总称为sheep,公羊叫ram,母羊叫ewe,山羊叫goat,羔羊叫lamb,羊毛叫wool,羊肉叫mutton,中文我们一看词便知词义,但在拼音文字里便各个词不同,令人难以记认。而且主张汉字拉丁化的理由是方块字不能搞计算机,唐先生认为这个理由似是而非。唐先生这篇演讲作于1981年的年末,计算机之汉字化已经实现。唐先生以幽默的口吻说:“如果一定要废汉字,则办法很多,但汉字拉丁化或拼音化方案是最不足取的一种办法,是最坏的一种途径。因为创造一个拼音文字很难,不如来学一种现成的拼音语言来得更方便。”这最后一点意见是主张消灭中文、否弃中文了,当然为唐先生所不取。

本书还有多篇文章未及一一介绍,如论述《红楼梦》的著作,如论读《资治通鉴》,以及论《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及桃园县的“下中农”的生活,等等,都是极可一读的文章。前面说过,唐先生文笔好,极枯燥的题目也写得十分动人,容易阅读,这种优点是极难得的,而每篇每个问题都是为人所关心的,足以为我们解惑,这是唐先生的高明之处。

2003年8月25日温哥华

(远流版原序)

自序

记得胡适之先生以前告诉我他读书和作文的要诀。他说读书有心得,一定要写下来;写下来之后,才能变成你自己的知识。

胡老师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因为我自己很早便有相同的体验。回忆自己的青少年期,我识字不久,便由双亲和塾师的引导,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写日常见闻和读书札记很自然地就会变成日记的一部分。真的,写日记、札记最能帮助记忆;纵是忘记了,也能一索即得。

写读书心得的小品,其内容有的是选自人家的著作,有的则是自己的意见。世态所见既多,书又读得五花八门,札记也就写得七零八落。长的札记往往变成一篇小论文,乃至自我欣赏的小创作,最短的则可能只是一两句隽语名言。阅读的范围渐次扩大到古今中外、文法理工,那么下笔的兴趣也就随遇而安了。

抗战期间读大学,害了“发表欲”,每把这些小札记分类编纂,然后按其性质,分别向有不同好恶的报刊上去投稿。这些小稿件,往往也被一些有好心肠而又有相同好恶的编辑采纳了,并寄来少许稿费。在那一碗猪肝面便立刻可以减轻夜盲的岁月里,小小的稿酬实在是大大的鼓励——漂母一饭,终生难忘。

大学毕业后,在海内外也做过一阵子期刊编辑什么的,助编、合编、轮编、主编都干过。值得一提的是,50年代之末,在民主圣人胡适之的策动之下,我们十来个硕士博士者流,为着宣扬民主、提倡新学,曾在美国纽约办了三年的中文月刊叫作《海外论坛》,由大家“轮编”。那时海外作家既少,又发不起稿费,本社社员停笔不写,外界就拉不到稿子。为赶印刷限期,轮编者就只好自己动笔了。最糟的稿荒时期,有时甚至从头到尾、从社论到副刊,往往出于一人手笔。在这一窘迫情况之下,有写杂文习惯的人就可大派用场了。

我们筹办《海外论坛》的原始目的,本是针对时艰,提倡民主。这家小刊物,虽然胡适之、雷儆寰诸前辈对它都呵护备至——雷先生竟把它列为《自由中国》的海外姊妹刊,但是《论坛》的本身确是一桩很痛苦、很深刻的失败经验——它失败的基本原因是起于中国知识分子不能民主合作的传统劣根性。古人说:“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事实上正相反。中国知识分子之“绝”,是我们对下既能发“令”,对上也善于“受命”,可是我们彼此之间却不能平等合作。我们平等合作的结果必然落得个“拳脚交加”(像台湾今日的“立法院”)或“按铃控告”。所谓“中国知识分子”,事实上个个都是单干户。单干户找不到“伙伴”(company),组织不了“公司”(company),《海外论坛》也就关门了。

“提倡民主政治?”我们生为中国知识分子,“我们配吗?”——这问题太大了,学问太深了。哪是“全盘西化”这四个字可以解决得了的?个人自惭不学、自惭浅薄,也就不再造次以汉语来写“时文”了。是“失败主义”在作祟吧,一停笔便几乎停了二十年!

二十年不是个短时间。任何一种文字,你如丢下二十年,重提笔杆你会觉得这支笔其重无比;用这支重笔你也会写得别字连篇。

既然拋荒二十年,为什么又重董旧业、再作冯妇呢?这就不能不感激刘绍唐、胡菊人这两位与我有“相同好恶”的大编辑了。

绍唐最初派给我的是一项中文翻译工作:他要我把早期用英文写的《胡适自传》翻译成汉语。这项翻译工作,我原先是不想干的。但是这位长于辞令、善于派工作的刘传记却说,胡适是位历史人物啊!也是你的老师,别人如把他的英文自传译糟了,你不好说,同时对你也不太好。我仔细想想,绍唐之言实在大有道理,心里一直很矛盾(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翻译自己的著作上),最后还是承担下来了。一翻两年,竟然变成刘传记“野史馆”内的“野史作家”了。“野史”原是写不尽的。在绍唐兄不断地鼓励和领导之下,胡适传记之外,想到适之老师“写下来”之遗训,历年治史心得,一时亦竟如脱缰野马,一发难收,十余年来又写了数十万言。

这些不成系统的随笔札记之作,值不值得选辑成书、保留下来?我自己一直也是很矛盾的。个人数十年之所学,不及先师适之先生之什一。胡适二十来岁便暴得大名,思想已成定型,从心所欲不逾矩,一辈子没有变动,死而后已。然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虽已年逾古稀,而思想却时时“逾矩”。个人学殖浅薄固然是主要原因,然数十年来历经忧患,国破家亡,阅历之多也一言难尽,而古今中外,名儒硕彦又插架琳琅,做到老、学到老,我掌握了几家学说呢?值此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的开放年代,余小子如不知轻重,自觉对国事民生已找到答案、自己思想已有定型,岂非妄自尊大?

我个人虽不敢说像梁任公“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然在此十年千变的大时代中,不断观察、不断思考、不断摸索、不断读书的求答案心情,则数十年未稍辍也。既然尚在摸索,难成一家之言,则“藏之名山”亦且大可不必,自出选集就更是犯不着了。此吾心理之所以矛盾也。

但是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你自己个人之外,还有家庭、亲友和社会大众对你的影响。刘绍唐先生是我的挚友、编者和发行人。多少年来,他一直要为我出版“唐氏四书”(因为他已替我出了三本书);而我个人则因为事忙人懒,始终把好友诤言当成耳边风,没有抽出时间和他认真合作。

最近我的另一位老友陈宏正先生也要替我出书。他这出书的行动,比我这位疏懒的作者本人更要认真十倍。宏正是一位有至高成就的企业家,而近年来在海峡两岸的文化界却是无人不知的怪杰和“文化大护法”。他把他辛勤得来的企业利润,不用之于吃喝玩乐(他个人生活实在简朴不堪),而用之于文化事业——尤其是推动“胡适学”的研究。近年来海峡两岸所召开的有关胡适的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讲演会、论文竞赛和胡适百岁纪念邮票之发行等,几乎都是陈君一手推动的。在这“七十子亡而大义乖”的沉闷时代,胡老师地下有知,对这位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崇拜者的义举,该会由衷地感激吧。宏正知道我是一个颇招物议的“胡适小门生”,因而他也就极力劝我把零星旧作拼起来出书。他甚至主动地把拙作搜出若干篇,编好目录,弄到“万事俱备”的程度,真令我惶愧不尽。我的这些不成系统的旧作,泰半都是在《传记文学》上发表的,《传记文学》享有版权;刘绍唐兄乃请该社执事先生再事搜罗,由绍唐亲自主持,分编为两卷:有关史学与红学者,编入《史学与红学》;有关传记、书评诸类,则编入《书缘与人缘》。这两卷书名也是绍唐代取的。

传记文学社诸执事都是当今最有效率的出版工作者,他们不但把拙著杂文编排妥当,并打出清样,三校竣事,登出预告,如揿动电钮,则旦夕之间便已书在坊间矣。然社长先生客气,纯为礼貌问题,他要我这位作者于出版前看一下大样。孰知他却高看了我这个马虎文人。我把这万事俱备的出版样品带回了美国,一旦走入课堂,教起书来,便把我自己的书稿搁下了,一误经年。

绍唐知我拖拉的个性,倒未迫催,而宏正则是个注重效率的现代企业家,他向我催书则函电交驰。有些对我过誉的读者,看见预告之后,也写了些热情洋溢的催书信函,读之令我脸红。本年10月,我又携眷返台,自知实在不能再拖,乃把沉重的样稿背到北京、背到沈阳和避暑山庄,最后背回台北,原封未动地还了刘绍唐。

绍唐没有责我。然而我自己却每好事后自悔自责。承两位老友及读者如此高看,而我个人则“不识抬举”一至于此。因此写这篇小序算是向老友磕头赔罪。并向爱护我的读者们报告这两本拙著迟迟出版的来龙去脉,敬祈海涵,并请严厉指教。

至于胡菊人先生替我在香港出版的那本小书《中国之惑》,那就更说来话长了。

我认识菊人三十多年了。在50年代末期,他还是个青年,那时他和他那位美丽而甜蜜多才的女友,原是我们海外论坛社在香港编辑发行的总代理。我和他二人真是鱼雁常通、情同手足。菊人“妻宫”极好,后来他和另一位甜蜜美丽而多才的刘美美嫂结婚,他以前的女友也嫁了我的一位极好的朋友,我们三家仍保持着通家之好,直至今天。

《海外论坛》之后,当菊人接编《明报月刊》时,不久我们又有了职业上的联系。原来我在50年代末期曾写了一部《李宗仁回忆录》的中文底稿(是专给李宗仁看的)。这一底稿后来由于李宗仁自美“潜逃”而被哥伦比亚大学所“查封”,一封十余年。至70年代中期,哥大当局恩高德厚,竟将原稿发还予我,并允许我“觅商出版”。这一下我同菊人才又搭线了。

菊人这时正主编《明报月刊》而誉满海外。他得到有关李稿的消息,乃争取该稿的首印权和连载权。我们双方都安排好了,可是哥大当局则因此稿部头太大、复印困难而迟迟未能交出。在我二人都有点儿失望的情况下,我们也时时提起了《海外论坛》的往事。菊人说,暂时拿不到李稿,你也可单独替《明报月刊》写写稿子嘛。

这是1976年的春末。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时刚有位搞图书馆的朋友送我一本大陆上(“文革”时期)官方出版、“内部发行”、每本书都编有特别号码的“秘籍”,叫《毛泽东思想万岁》,分上下两卷,都百余万言。

这本大书太精彩了。它所记载的才是货真价实的“毛泽东思想”。爱不忍释之余,这年暑假我携妻女去加拿大度假,乃携此书为唯一“度假书”。

搞历史的人,抓到一本奇书或秘籍、禁书,是放不下去的。我把这百万言巨著细细地咀嚼了。从纽约咀嚼到渥太华,再从渥太华咀嚼到纽约。习惯支配我写点札记,一动笔,不得了,一下便写了六万五千字。

写了这大堆垃圾干吗呢?灵机一动,小胡不是要我写稿子吗?这不是稿子吗?——这是一包大垃圾,但其中或许有点儿可用的材料——有“新闻价值”嘛。足下可选用则选用之,不可用则拿去抹抹桌子,丢掉它。

函去不久,我就收到菊人的回信。菊人说,他把这包稿子和他的老板一道看了,他二人决定全部采用。菊人的来信使我感到惊奇,也感到尴尬。惊奇的是,编者和作者臭味相投到如此程度;尴尬的则是,哪有这样长的“书评”呢?纵使是评“毛主席的书”。再者,我评了些啥子,我自己也糊涂得记不清了。

我这篇书评,在《明报月刊》竟然连载了半年才由《李宗仁回忆录》出来接班。还有,当我撰此稿时,毛泽东还健在,“四人帮”风头正健;到《明报月刊》刊载时,毛泽东已过世,“四人帮”也已锒铛入狱。因此在行文口气上,就要烦编者酌量修正了。

在编排次序上,菊人也做了新安排,以配合每期的文气而避免“连载”的枯燥。至于作者姓名,我们也同意保密。因为我的八十老母还健在故乡,在海外乱评“毛主席的书”不是闹着玩的。

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国事沧桑几变,而菊人亦自《明报》转《中报》,后来自办《百姓半月刊》。在1988年,菊人兄忽然提议要把我当年那篇“书评”配上若干近作来出个单行本。说做就做,他编排、打字、校样,一切也都弄到“万事俱备”的程度。也是为着循例送作者一观把校样寄给了我,而我事忙人懒,竟至一拖两年,最后还是原封未动还给了菊人。其后由陆铿兄写了篇序,并代取书名“中国之惑”,两个礼拜就出版了。但是这部校样在我的办公室却躺了两年,为此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真也要向菊人伉俪磕头才对。书此以志吾过,并感激老朋友们的好意。

以上便是这三本小书《史学与红学》《书缘与人缘》及《中国之惑》从撰稿、发表到编印成书的大略。它们都是笔者平时意到笔随的札记性的零星作品之汇积,没有显明的系统,也谈不到深度。不过笔者渐入老境之时,数十年国仇家难的煎熬和千百卷中西典籍的浸润,以及半辈子教读异邦、心怀故国的感慨,发而为文,也不能说没有发愤之作。只是我祖国文明深厚,当前世界学问无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终日恓恓惶惶,追随群贤,日夜进修之不暇,何敢以愚者点滴之得,故步自封?贤达读者批览我书,如不遗在远,随时惠函辱教,则企拜不尽矣。是为序。

1991年10月13日于台北南港

当代中国史学的三大主流——在中国留学生历史学会成立会上的讲辞原稿

中国前途在中国人

文学与口述历史

小说和历史——1988年6月7日在台北耕莘文教院讲稿

也是口述历史——长篇小说《战争与爱情》代序

海外中国作家的本土性

论中国大陆落后问题的秦汉根源——1987年在西安“周秦汉唐史学研讨会”宣读之论文

清季中美外交关系简史

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的沧桑

桃园县的“下中农”

《通鉴》与我——从柏杨的白话《资治通鉴》说起

从“人间”副刊谈到台湾文艺

杀一个文明容易建一个文明很难——对汉字拉丁化的意见

前人著史后人评——在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会上的发言

《红楼梦》里的避讳问题——《胡适口述自传》译注后按

曹雪芹的“文化冲突”——“以经解经”读《红楼》之一

海外读红楼


这是第一篇当代中国史学的三大主流——在中国留学生历史学会成立会上的讲辞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