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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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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道了真相,灵官妈对女亲家就有了新的看法。她自然不去解释女儿的那些“缺点”。她知道那样免不了拌嘴。弄不好,感情一冲动,难免说出过分的话。女儿既已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由她打由她骂吧,当娘的只能陪些眼泪。她不像有些当爹妈的,动不动就跑到姑娘婆家吵呀闹呀,解决不了啥问题,反倒闹僵了亲家关系,结果只能使女儿的处境越加恶劣。
到了快收工的时候,灵官妈担心的倒是如何见亲家的面。亲家自然不是傻瓜,不会估计不到兰兰的解释。真相大白之后,女亲家肯定会难堪。灵官妈反倒担心亲家如何摆脱难堪局面。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女亲家一进门就一如既往地浮上了亲热的笑。那是十分自然的笑,仿佛她和兰兰之间不曾有过不快。随着笑,她热情的招呼很自然地出口了:“哟,亲家。”那语气充满喜悦,反叫灵官妈觉出了自己的小气。
晚饭后,女亲家打发白福宰了只鸡,叫兰兰爆炒了一盘子,又炒了亲家带来的兔子,还叫白福去小卖部买了瓶白酒。三亲家和小俩口围在一起,热热火火吃起肉喝起酒来。
这一番举动冲去了灵官妈心里的阴影。兰兰也因为婆婆宰了鸡而脸色鲜亮了许多。这使灵官妈发现兰兰的处境并不像下午想象的那样坏。女亲家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亲家这番热情的接待,竟使她心中的郁闷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对亲家宰鸡的过意不去。
“哎呀,亲家。这可不对了。你看,我又不是外人,破费啥呀?”她说。
“瞧,亲家,你咋这样说呀?我们是实亲。你又轻易不来。我们两亲家好好喧和一下。”女亲家笑着,一脸真诚。
这一说,下午在她脑中丑陋不堪的女亲家形象就完全从脑中消失了。“谁家没个碟儿大碗儿小的事呀?牙和舌头都闹矛盾呢。”她想。
肉端上来了,冒着热气。“吃,趁热吃。”女亲家亲热地劝,用筷子夹了一块腿肉,递给灵官妈。
灵官妈接了。想到听了女儿的解释后对女亲家的那个气法,不觉笑了。她想也许是自己没出息,见不得人的笑脸。此刻,她的心完全被眼前这暖融融亲家欢聚的气氛融化了。
“吃,吃,亲家。”女亲家亲热地劝着,并将软肉一块块挑出,堆到靠灵官妈的盘沿上。这等于在告诉在座的人:这是亲家的,别人不能动。
灵官妈过意不去,用筷子将那些肉拨散,说:“谁也吃。我又不是驴肚子马板肠,能吃了这么多?”
女亲家却又将软肉拣成一堆。灵官妈不好再拨开,索性一块块夹了,依次递给男亲家、女儿、女婿手中。神情是那样的顽强,有种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的执著。
女亲家说:“你吃你的。他们也长了手呢。”
兰兰显然被婆婆对母亲的那种热情感动了,也用筷子挑块鸡腿肉,递给婆婆说:“妈,你也吃。别光叫人吃,你也该带个好头。”婆婆没有推辞,接了,咬出满嘴的油。脸上是和油一样的神色,仿佛在得意地嚣张那些没有媳妇孝敬的婆婆。
灵官妈高兴地想,她们也没啥矛盾呀?想到上午婆婆的谈喧和下午女儿的辩解,便发现两人谈的,不过起床迟啊、爱串门啊之类的鸡毛蒜皮,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奇怪的是当时自己竟觉得天塌了。真是的,怪不得她爹常骂我“背不住个烫面条儿”呢。
男亲家和女婿吃得很专注。男亲家拣些鸡爪子和鸡翅膀啃,纯属陪客的架势。女婿则不然,一副馋相,几乎扫荡了除母亲挑给外母以外的全部软肉,并将骨头咬得嚓嚓响,嘴唇和那几根乱毛似的胡须上尽是油水。灵官妈又将自己面前的软肉夹了过去,白福也毫不客气地将它消灭了。
兰兰又端来了兔肉。灵官妈不再动筷子。她说:“这都是你们的。我都吃腻了,一见就头疼。”女亲家虽知道这是矫情之言,但也知道她常吃兔肉,就客气两句,不去勉强她。
“兔肉没炒好。”女亲家说,“炒黑了,我吃过兔肉,白生生的。”
灵官妈笑道:“那是家兔,肉白。野兔都这样,一炒就黑,可香。毕竟是吃百草的,比家兔肉香。”
“嗯,是香。”女亲家说。
白福仍是那副馋相,而且形状愈加不雅。野兔肉更遂了他的心,越发吃得满嘴流油。男亲家也没了陪客的斯文。这时,灵官妈才发现他们父子俩是惊人的相似,忍不住笑了。
吃完兔肉,女亲家叫白福端了酒给丈母娘敬。两亲家干了几杯。女亲家说:“亲家,你可要吃好喝好啊,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吃好了,喝好了。”灵官妈笑道。
“我这人,”女亲家又喝了几杯,“嘴坏,可心好,免不了有冲撞亲家的时候。亲家可要大人不见小人过呀。”
“啥话呀?亲家。我最喜欢的就是直筒子,有啥说啥。最见不得拐弯抹角的人。亲家是个啥人,我知道。不然我也不对亲戚。”灵官妈说这些话时竟这样顺溜,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细品查,竟没半点勉强。话是自然而然溜出来的,从里到外透着真诚。
“我这人也不好。心小,针尖大的事也放不开。一有点小事,心就捏成个酸杏蛋儿。有你亲家的一半,也就好了。”灵官妈说。
“哪里啊?我也不好,啥都不往心里去,心里存不住话,有啥说啥。一不留意就得罪人。知道我脾性的还倒好,说我就是这么个大肝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专和谁过不去。”
“好,这样好。”灵官妈迎合道,“有啥?就瓦罐里倒核桃,倒掉就好,存在心里啥都能捂馊,就容易闷坏身子。我这点不好,一有事连饭也吃不下。你看,干鬼一个。”
“各有各的好处。千金难买老来瘦呀。”
“啥呀?还是胖点好。身体好了,啥病都能抗住。像我,一着凉,就气气吭吭的。”
俩亲家在那儿唱唱和和,你吹我捧。男亲家和白福听腻了,各自喝了几盅酒,就去睡了。两亲家喧到半夜,才睡了。
躺在被窝里,灵官妈想:“女亲家也不错呀。”她对亲家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她虽不像她希望的那样好,但也不像女儿说的那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