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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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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忽听北柱院里传来砸门声和狗叫声。灵官妈捣醒老顺,说:“听,听,怕是有贼。”老顺说:“哪有贼这么敲门的?”“那你说是啥?”“可能是北柱打牌才回来。”“谁家的狗咬自己人。”老顺皱眉一阵,忽道:“哎呀不好。可能是抓计划生育的……听队长说,乡上这几天抓得紧,城里也出来好些车呢。”灵官妈拉亮灯,匆匆穿了衣裳:“我去看看,凤香别叫抓去。一抓去,非挨刀不可。”
老顺说:“可能。尤其像她这样生了两胎的。”灵官妈一边系纽子,一边去了。
不一会,灵官妈领着凤香跑进屋。凤香只穿个背心和线裤,沾满了土。灵官妈一边跺脚,一边东瞅西瞅转圈子:“咋办?天的爷爷。哪里藏呀?”开了大立柜,瞅瞅,里面塞满了烂棉花破被窝,藏不了人。有人开始大喊大叫敲庄门。灵官妈急得直跺脚。跺一阵,便将凤香领到老两口的床前,推了一把。凤香钻进被窝。
队长大头一进门就咋呼:“你们把人藏到啥地方去了?”灵官妈说:“啥人?我才起床。你没名没姓,胡说啥哩?”一个年轻干部说:“肯定就藏在这院里。刚才,庄门还响。”灵官妈说:“是我出去了。我还以为贼偷东西呢。”一伙人进了各屋,搜寻一阵,又进了睡屋。
老顺正在床上哎哟呻唤喊头疼,边哎哟边骂:“这老货,叫你给我燎一下,偏不燎。头都憋烂了……”大头笑问:“老顺,把凤香藏到被窝里了吧?烧白头是啥滋味?”老顺呻吟道:“这该去问你爹,我咋知道?”那伙人哄笑起来。大头说:“走,走,到别处寻去。”那个年轻干部说:“这被窝里像有两个人。”大头遮掩道:“哪有公公媳妇睡一个被窝的?”老顺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得问你媳妇。”那几人又笑了。年轻干部却走到被窝前,一手揪住被角。老顺变了脸色,慌忙按住:“你想干啥?我可一身汗哩。着了凉,问你。”“行呀,问我就问我。”
正说呢,凤香已母狗似的扑出,嘴里发出绝望的厉叫。那几人还没有回味过来,她已经出了门。只有年轻干部手里拽下半条破背心。那几人追了出去。大头笑道:“你可行哩,能大大咧咧搂了侄儿媳妇睡觉。”老顺嘿一声,撩上被窝,盖住了赤裸的身子,又蒙了头。大头嘿嘿笑着出去了。
“这可咋办?天的爷爷,这可咋办?”灵官妈跌脚道。
老顺把头伸出被窝,恶狠狠说:“你少叫唤成不成?咋办咋办去……你说,传出去,叫我咋见人?”
“有啥不好见的?心正不怕影子斜。”
“屁。你再也没个地方藏?是不是。单叫她钻被窝……没脸见人,这下可没脸见人了……就是你这老骚货。”
“瞧,瞧,你倒怨我了。你不叫她进不就对了?咋还把被窝儿揭得高高的,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连黑毛都出来了……你还说啥哩?我看也是称了你的心了,是不是?平日你眼珠就贼溜溜转,还假正经啥哩?我不说你,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鬼才知道你在被窝里咋个样子?不然,咋像一个人?”灵官妈竟是越说越气,心里也酸了。
“屁。”老顺大怒,“你个老妖。是老子拉她进来的吗?啊,你还放啥屁?啊?”说着,捡起一只鞋投过去,大立柜上的镜子哗啦啦碎了。
憨头冲进来,问:“啥事?”
灵官妈望望老顺,半晌才说:“是抓计划生育的,抓凤香。噢,你去看看,究竟咋样了?抓没抓住?”憨头应声而去。
灵官妈不敢再招惹老顺,上了炕,靠窗坐着。撩开被窝后的那个镜头又出现在眼前。“这个老贼,可称了他的心了……嘿,咋鬼迷心窍,想出这个法子?”她想。
老顺忽然笑了,边笑边说:“老妖,怪惊惊的,想这种馊点子。”
灵官妈又发作起来:“你笑啥哩?有啥高兴的?想啃回嫩葫芦?你啃去。驴头烫得净净的,毛拔掉。再挖碗面,把脸上的坑坑洼洼填掉,啃去。”
老顺嘿嘿笑了:“你看你个老妖,又不是我寻着那样做的,是你硬三霸四弄的。我不怨你,你倒怨我了。真是……嘿。”他收了笑,皱眉道:“不过夜,就传遍了。你说,叫我咋见人啊?”
憨头进来了,说:“跑了。没抓住,给个屁烧灰。他们骑个灰驴驴儿走了。大头说,他也没法子,叫你不要把他当成那号吃里扒外的能行鬼。”
一听凤香脱了险,灵官妈松口气,说:“你睡去吧,天还早呢。”憨头走了。灵官妈裹被侧身而卧,脑中哗哗地变,心里酸溜溜的。老顺从她很粗的出气声里知道她的心事,偷偷笑了。
清晨,灵官妈去北柱家。一进门就看到后墙上有个梯子,知道凤香就是在这儿溜上墙逃出的。因为夜里的折腾,北柱还在睡觉。北柱女儿大丫正在和猪食。灵官妈拍拍她的头,问:“你妈呢?”大丫没搭话,望望北柱。北柱醒了,打个呵欠说:“到一个人不知的地方了。嘿,悬乎乎给人家挤住……听说有个女人给硬三霸四抬去,引了产,是个娃子。一下床,女人就疯了。”灵官妈说:“着,你就安顿好,可不要叫人家知道。”北柱说:“谁都不知道的。”又打个呵欠。
忽听到一声驴叫。灵官妈出去一看,黑驴将头伸出厩外估计是饿了。前去看,果然,槽里空空的,连草渣儿也不剩了,就背了筐,去草房弄点草来,添进槽里。
莹儿提着桶子去喂猪,见了婆婆,望着她。婆婆知其意,说:“没事。”莹儿遂放了心。
吃饭时,灵官说:“真想不通,扎掉算了,叫人家撵得连日子也过不安稳。”老顺说:“没个顶门立户的咋成?年轻时没啥,老了连个端汤送水的也没有。”灵官妈接口道:“发丧时连个扯孝牵布的也没有。逢年过节也没人给烧纸。”猛子忍不住笑道:“管那么多干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喝凉水。还管啥死了的事?”灵官说:“就是。死了,一死百了。有啥感觉?”灵官妈说:“谁说没有。魂灵子啥都知道。而且,谁的后人烧的纸归谁,别人咋抢也抢不走。”猛子笑道:“越说越玄了。”
灵官妈说:“真的。神婆说,烧纸时,在纸灰外画个圈,除了祖宗,别的鬼进不去,像电视上孙猴子画的圈一样。”猛子说:“哟,后人们都成孙猴子了。那没后人的鬼咋活?”“咋活?”妈道:“都成破头野鬼了,一天胡游闲逛,见个身上煞气小些的,就问候一下,弄点烧纸花。”灵官笑道:“那不更自由啊?多问候几个,不就成百万富翁了?强如活着东躲西藏,养啥儿子。”灵官妈眨眨眼,想说啥,可终于没说出来。莹儿抿嘴笑了。
老顺说:“话不能那么说。不养个儿子,人家会咋说?人家会说你缺德才养不下儿子。”灵官笑道:“你不是说儿子是要债来的,是前世欠了人家的债?为啥谁都盼个要债鬼呢?”老顺道:“话也不能那样说。人活个啥意思?说穿了,就是为养个儿引个孙。不养儿引孙,你到人世上干啥来了?一死,不是和没来一个样吗?”灵官说:“养儿引孙又有啥意思?”老顺不理灵官,继续说:“没个后人,人一嚷仗,就骂你焦尾巴断后,总不是个滋味。就说不管这些,说由他说去。可农田地里干个啥,丫头总不如娃子。就说浇水吧,半夜打发他出去,也用不着担心,可丫头就不成了。所以说十个好丫头,顶不上一个瞎娃子。”
莹儿说:“哟,那我们这些人就没意思活了,生下后不如喂狗。”灵官妈接口道:“就是。这一大家子为啥离了老娘不成?啊?!老乳牛养了十个牛,事事离不了老乳牛。你们男人能得很,那我和莹儿今后不干啥了,叫你们尝几天滋味。鼻子里钻几天烟,才不会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老顺笑了:“话不能这样说。鸡是刨的,猪是拱的,谁有谁的本事。”“着,这就对了。”灵官妈道:“咋十个好丫头不如一个瞎娃子?你叫那瞎娃子生几个娃娃看。”灵官说:“听妈的话很开通。那就动员兰兰结扎算了。”灵官妈道:“那可不成。丫头想娃子,头都想成个蒜锤儿了。”老顺道:“看,还不是娃子贵重吗?”众人笑了。
灵官妈忽儿叹道:“兰兰那边不知咋个紧法呢……可把丫头愁死了。养不下个带把儿的,人前也抬不起头来。”灵官望一眼莹儿,发现莹儿也正望他,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