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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孩名叫圣地亚哥。暮色开始降临时,他与他的羊群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古老教堂的门前。教堂屋顶很久前就已然塌落,在原先是圣器室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棵巨大的埃及榕。

男孩决定在这里过夜。他把所有的羊赶进残破的大门,随后又用几块木板挡在门上,以防夜里羊儿可能走失。这个地区没有狼,但有一次一只羊在夜里走失了,次日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去寻找这只迷途的羊儿。

他把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然后躺了下来,把刚刚读完的一本书当作枕头来用。入睡之前,他提醒自己需要开始读一些更厚的书,读完这样的书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而且夜里当作枕头也会更加舒适。

当他醒来时天还没有亮。抬头向上望去,透过损毁了一半的屋顶,可以看到星星在闪烁。

"真想再多睡一会儿,"他想道。刚刚做了一个梦,与上周所做的完全相同,而且也是在梦结束之前便醒了。

他起身喝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牧羊拐杖,开始捅醒那些仍在睡觉的羊儿。他己经注意到,只要他一醒,大多数羊也同样开始醒来,仿佛有某种神秘的能量将他的生命与羊儿的生命联在了一起。两年来,他领着羊儿们走遍这块大地,寻找着水和食物。"它们已经太熟悉我了,所以知道我的作息时间。"他喃喃自语道。他思索了片刻,心想也可能恰恰相反,是他熟悉了羊儿们的作息时间。

不过,仍有些羊儿要再过一会儿才醒。男孩一边呼唤着每只羊的名字,一边用牧羊杖一只接一只地捅醒它们。他一直相信这些羊能听懂他的话,所以有时他习惯于把书中的精彩片断读给它们听,或是向它们诉说一个原野上的牧羊人的孤寂与欢乐,还会把在经常路过的一些村庄所见到的新鲜事向它们做一番评论。

但是最近两天,他的话题实际上只有一个:那个女孩。她是一个商人的女儿,住在距此地还有四天路程的那个村庄里。他只是去年到过那里一次。那个商人经营着一间纺织品商店,他总是喜欢让人当着他的面来剪羊毛,以免有人弄虚作假欺骗他。一位朋友介绍他去这家商店,牧羊少年就赶着羊群到了那里。

"我需要卖一些羊毛。"男孩对商人说。

商店里顾客盈门,商人要求牧羊少年等到快傍晚时再说。于是男孩便坐在商店门口碎石铺成的路面上,从搭褪里拿出了一本书。

"我不知道牧羊人还会读书。"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一位典型的安达卢西亚地区的少女,一头飘垂着的黑发,眼睛能使人朦胧地联想起昔日的征服者摩尔人。

"那是因为羊群比书本能够教会人们更多的东西。"男孩回答说。两个人接着交谈了两个多小时。女孩说她是商人的女儿,还谈起了村庄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牧羊少年则讲述了安达卢西亚的原野,还有他在走过的那些村庄里所见到的种种新鲜事情。不必总要和羊儿们谈话了,这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你是怎么学会读书的?"有一刻女孩问道。

"跟所有其他人一样,"男孩回答说,"是在学校里学的。"

"既然你会识字读书,为什么还只是个牧羊人呢?"

男孩找了个随便的借口,回避了她的问题,因为他确信女孩是永远不会理解的。他又继续讲述起一路上发生的种种故事,由于惊奇与害怕,女孩的那双摩尔人似的小眼晴时而睁开时而又闭上。随着时光的流逝,男孩开始盼望那一天永远也不要结束,女孩的父亲一直久久地忙碌,让他在这里等上三天。他察觉到自己正体验着过去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想在同一个地方长久生活下去的愿望。和这个乌黑头发的女孩在一起,每天的日子将永远不会相同。

但是商人最终还是出现了,吩咐男孩剪下四只羊的羊毛。他付羊毛钱给了男孩,并请男孩明年再来。

现在只差四天就可以重新抵达那个村庄。他感到兴奋,同时也有所不安:也许那个女孩己经把他给忘记了。有许多牧羊人从那里经过和出售他们的羊毛。

"没关系。"男孩对他的羊儿们说道,"我也认识其他地方的别的女孩。"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是大有关系的。无论是牧羊人还是海员以及流动商贩,他们总会去过一个地方,那里又会有某个人能使他们忘记掉自由自在地周游世界的快乐。

天刚刚破晓,男孩便赶着羊群朝太阳的方向走去。"它们永远不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他想道。"也许这正是它们总要紧紧依随我的原因。"羊儿们感到的惟一需要就是水和食物。只要男孩知道哪里是安达卢西亚的最好牧场,它们就将永远是他的朋友,哪怕是它们的日子一成不变,哪怕是在日升日落之间耍慢慢度过很长的时间,哪怕是在其短暂的生命中它们从未读过一本书,也不懂人们讲述村庄里发生的种种新鲜事时所使用的语言。有水和食物它们就会高兴,这就足够了。作为回报,它们会慷慨地献出它们的毛,它们的陪伴,还不时地献出它们的肉。

"假如我今天变成了一个魔鬼并把它们一只一只地杀死,它们也只有在几乎全部羊群被杀光之后才会察觉,"男孩想道。"因为它们相信我,而且忘记了相信它们自己的本能。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能带领它们找到吃的东西。"

男孩开始对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惊讶。也许里面长着那棵埃及榕的教堂闹鬼吧。它让他再次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并正使他对一直如此忠实的羊儿心生嫌恶。他喝了一点儿头天晚饭剩下的酒,并把外衣更紧地裹在身上。他知道,再过儿个小时,当太阳升至头顶,炎热将使他不能带领羊群继续在原野上行进。那是所有西班牙人夏季睡觉的时刻,炎热一直要持续到夜晚降临,在整个这段时间里,他不得不总是拎着外衣。不过,每当他想抱怨外衣厚重时,便总会忆起正是因为有了它,清晨他才不会感到寒冷。

"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必须总要对此有所准备,"他想道,并对厚重的外衣心存感谢之情。

外衣的存在有个目的,男孩同样也有自己的目的。两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安达卢西亚平原,已经熟悉这个地区的所有村镇,而旅行便是他生活的大目的。这一次他准备向女孩解释,为什么他这样一个普通的牧羊人会识字读书:他在一所神学院一直读到十六岁。他的父母希望他将来成为一名神父,那会令一个普通的农家引以为荣。父母亲只是为了得到食物和水而辛劳,和他的羊儿们没有什么两样。他学习了拉丁文、西班牙文还有神学。然而,从儿时起,他就梦想了解世界,这远比了解上帝或是了解人类的罪过重要得多。一天下午,他回到家中,鼓足勇气对父亲说,他不想当神父,而是想外出旅行。

"孩子,世界各地的人都到过我们这个村庄,"父亲说道,"他们前来寻找新鲜的事物,可他们继续是原来的老样子。他们一直爬上小山去观看城堡,认为过去要比现在好。他们或是长着金发,或是长着黑皮肤,但和我们村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我却没有见过他们那里的城堡。"男孩反驳说。

"这些人在了解了我们的田野和这里的女人之后说,他们喜欢永远在这儿生活。"父亲继续说道。

"我想了解他们生活的地方和那里的女人。"男孩说道,"他们从来没有在我们这里留下来。"

"这些人口袋里装满了钱。"父亲又说,"而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牧羊人才能去旅行。"

"那我就去当牧羊人。"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他给了儿子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三枚西班牙古金币。

"这是有一天我在田里发现的,本想作为你的财产献给教堂。拿去买你的羊群和周游世界去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们这里的城堡是最有价值的,我们这里的女人是最漂亮的。"

他祝福了儿子。男孩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出,父亲同样也渴望周游世界。数十年来,他为了水和食物操劳,总在同一个地方入睡,使他企图深埋这种渴望,然而尽管如此,这种渴望却依然存在。

朝霞染红了东方,随后太阳便跃出了地平线。男孩回忆起与父亲的那次谈话,感到十分开心。他已经看到过许多城堡,认识了许多女人(但是没有一个与曾等候过他两天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他有一件外衣,一本可以用来去换另一本的书,还有一群羊。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在实现自己生活的梦想:旅行。一旦厌倦了安达卢西亚的原野,他可以把羊群卖掉,转而成为一名海员。等他厌倦了大海时,一定已经去过了许多城市,认识了许多女人,经历过许多幸福的时刻。

"我不知道如何在神学院里寻找上帝,"他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心中想道。只要有可能,他总是会寻找一条新路行进。虽然他从这里路过了不知多少次,却从未到过那座废弃的教堂。世界广阔无恨,假如他让羊群带领自己哪怕走上片刻,他就将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问题是羊儿们不会察觉它们每天都正在走新路,不会注意到草场的变化和季节的更换——因为它们关心的只是水和食物。"

"也许我们所有人也是如此,"牧羊少年思忖道,"连我也是这样,自从认识了那个商人的女儿之后,我就没再想过其他的女人。"他抬头望望天空,估摸午饭之前可以到达塔里法城。在那里,他可以用自己的书换回一本更厚的书,可以灌满一瓶酒,还能刮胡子和理发。他必须为去见那个女孩做好准备,而且不愿去想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另外一个牧羊人赶着更多的羊儿,在他之前到了那里向女孩求婚。

"实现梦想让生活变得有意思是完全可能的,"男孩边想边再次望望天空并加快了脚步。他刚刚记起在塔里法住着一位能够释梦的老妇,而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曾经做过一次的梦。

老妇把男孩领进家中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一张用彩色塑料条制成的帘子将它与客厅隔开。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幅圣心耶酥的画像。

老妇坐下来,并让男孩也坐下。然后她握着男孩的双手开始低声祈祷。

念诵的仿佛是吉卜赛人的祷词。男孩在路上遇到过许多吉卜赛人,他们周游四方,但并不放牧羊群。人们常说,吉卜赛人总靠欺骗他人为生。人们还说,他们与魔鬼订有盟约,还拐骗小孩到他们神秘的帐篷里去充当奴隶。小时候,男孩就因为担心遭到吉卜赛人的拐骗而怕得要死。现在,当老妇握着他的双手时,原有的那种恐惧重又出现了。

"但是这里有圣心耶酥像。"男孩想道,竭力使自己更镇静一些。他不想让自己的双手发抖,不想让老妇察觉出他的恐惧。他暗自默诵了一遍天父经。

"真有意思。"老妇望着男孩的双手说道,然后便又沉默不语。[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男孩紧张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老妇察觉到了这一点。男孩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我不是来看手相的。"男孩说道,已经后悔自己走进了那个家。他想了片刻,觉得最好是交钱走人,哪怕是一无所获。他太看重一个做过两遍的梦了。

"你是来找我解梦的,"老妇说道,"梦是上帝的语言。如果上帝使用的是世俗的语言,我就能够做出解释。但是如果他使用的是心灵的语言,那就只有你自己才能够理解。不管怎样我都要收费。"

又是一个诡计,男孩想道。但是他决定冒险。一个牧羊人总要遇上碰到狼或是干旱的风险,正是这一点才使牧羊人的生涯更富于刺激性。

"我接连两次做了同一个梦,"男孩说道,"梦见我在田野放羊时来了一个小孩,他开始和羊儿们玩耍。我不喜欢有人逗弄我的羊,它们害怕生人。不过,孩子们总能逗弄它们又不使它们受到惊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明白羊儿怎么会识别人的年龄大小。"

"回到你的梦上来,"老妇说道,"我的火上还放着锅,况且你只有不多的钱,不能占用我的全部时间。"

"那个小孩继续和羊儿玩耍了一阵儿,"男孩接着说道,显得有些不自在,"突然,他抓起我的双手,把我一直带到了埃及的金字塔。"

男孩停顿了片刻,想看看老妇是否知道埃及的金字塔是什么,但是老妇没有开口。

"在埃及的金字塔,"男孩慢慢地讲出这几个字,以使老妇能够听明白,"那个小孩对我说:。如果你来到这里,就会找到一批埋藏着的财宝。'正当他要指给我宝藏的具体位置时,我就醒了。两次都是这样。"

老妇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拿起男孩的双手仔细地研究了一番。

"现在我不收取你任何费用,"老妇说道,"但是如果你找到了宝藏,我想要其中的十分之一。"

男孩高兴地笑了。因为事关一个宝藏之梦的缘故,他就可以省下他不多的钱来了。老妇准是个吉卜赛人——吉卜赛人都像驴一样地蠢。

"那你就为我解梦吧。"男孩说。

"你先要发誓,发誓将你的财宝的十分之一给我,作为我为你解梦的酬金。"

男孩发了誓。老妇要求他望着圣心耶酥像重复一遍誓言。

"这是一个使用世俗语言的梦,"老妇说道,"我能够解释它,可这个梦非常难解,因此我认为我理应从你的财宝申拿到我的那一份。

"我的解释是这样的:你应该去埃及的金字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金字塔,但假如一个小孩向你展示过,那就是因为它们确实存在。你会在那里找到那批财宝,它将会使你成为富翁。"

男孩先是感到吃惊,随后便感到气恼。他无需为此而来找这位老妇。但是他终于想到自己可以不用付任何费用。

"我不需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听这种话,"他说道。

"所以我才对你说你的梦难解。简单的事物却是最不寻常的,只有智者才能洞悉。既然我不是个智者,所以我必须熟悉其他的技艺,比如看手相。"

"我怎么到埃及去呢?"

"我只是解梦,并不知道如何把梦变成现实。正因为如此,我必须靠我的女儿们养活。"

"如果我到不了埃及呢?"

"那我就拿不到我的酬金了。这将不会是第一次。"

老妇没有再说什么。她要男孩离去,因为她己经为他失去了许多时间。

男孩失望地离去了,并决定再也不相信梦了。他想起还有几件事需要办理。他去商店买了些吃的东西,又把自己的书换成一本更厚的书,然后在广场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品尝刚买的新酒。这一天天气很热,而酒却因为一种深不可测的玄妙使他的身体略感清凉。羊群被关在城门口他的一位新朋友的羊圈里。他认识这一带的许多人,正因为如此他喜欢旅行。旅行总能结交新的朋友,又不需要日复一日地与他们在一起。当一个人每天看到的总是一些熟面孔时——在神学院就是如此——,这些人最终就会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因为他们成为了你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他们便开始想改变你的生活。如果你不是像他们期望的那样行事,他们就会厌恶你,因为所有的人对我们应该如何生活都有一个固定的观念。

但他们对自己应该如何生活却从没有任何概念。就像那个给人解梦的老妇,她不知道如何把梦想转变成现实。

他决定等太阳更西沉一些之后,再赶着羊群上路。还有三天时间,他就会与那个商人的女儿见面了。

他开始阅读从塔里法的神父那里换到的新书。书很厚,第一页就讲述了一场葬礼。除此之外,人物的名字非常复杂难记。假如有一天我来写一本书的话,男孩想道,每一次我只介绍一个人物出场,以便让读者无需去记住人物的名字。

当他能集中一些精力进行阅读时——阅读起来很憾意,因为描写的是一场雪地里的葬礼,能带给坐在大太阳底下的他一种清冷的感觉——,一个老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开始与他搭汕。

"那些人正在做什么?"老翁指着广场上的人们问道。

"正在工作。"男孩冷淡地回答道,接着便装出一副重新集中精力读书的样子。其实,此刻他正在想象当着那个商人的女儿面剪羊毛的情景,好让女孩目睹他是如何有能力去做些有趣的事情。这一场面他不知想象过多少次了,每一次当他向女孩开始解释羊毛要从后面向前剪的时候,女孩都会听得入神着迷。男孩同样还回忆起几个动听的故事,他边剪羊毛边讲给女孩听。这些故事大部分都是他从书中读来的,但当他讲起来时却要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女孩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的不同,因为她不识字。

然而老翁却不肯罢休。他说他又累又渴,请求男孩给他喝一口酒。男孩把酒瓶递给他,以为也许老翁会因此而沉默不语。

但是老翁无论如何还是要与他交谈,问男孩正在看什么书。男孩本想对老翁粗鲁行事,换另外一条长凳坐下,但他父亲曾教导他说要尊重比他年长的人,于是他便把书递给了老翁。这样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不知道书名如何读;其二是如果老翁也不会读,为了不感到羞愧,对方自己就会换另外一条长凳去坐。

"噢……"老人把书接过来左看右看,仿佛它是一件奇怪的物件,然后说道:"这本书很重要,不过十分令人厌烦。"

男孩吃了一惊。老翁也识字,而且己经读过这本书。如果这本书真像老翁说的那样令人厌烦,他还有时间去换另一本。

"这本书讲的东西几乎同所有的书所讲的一样,"老翁接着说道,"认为人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命运,还要所有的人都相信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什么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呢?"男孩吃惊地问道。

"在我们人生的某一时刻,我们失去了对人生的控制,人生便转由命运来主宰,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我的情况不同,"男孩说道,"别人想让我当一名神父,而我却决定要当一个牧羊人。"

"这最好不过了,"老翁说道,"因为你喜欢旅行。"

"他猜出了我的想法,"男孩心里想道。与此同时,老翁翻阅着那本厚书,丝毫没有把书还给男孩的意思。男孩注意到老翁穿的衣服很特别,好像是一个阿拉伯人。这种情况在这个地区并不罕见。塔里法距离非洲只有儿个小时的路程,只要乘船就可以渡过窄窄的海峡。阿拉伯人经常出现在这个城市,他们前来购物,每天要做儿次奇怪的祈祷。

"先生是什么地方的人?"男孩问道。

"是许多地方的人。"

"一个人不可能是许多地方的人。"男孩说道,"我是个牧羊人,到过许多地方,但我只是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古城堡附近的村庄,那儿是我的出生之地。"

"那我们可以说我出生在撒冷。"

男孩不知道撒冷在哪里,但又不愿去问,以免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他又打量了会儿广场,人们来来往往似乎都很忙碌。

"撒冷现在怎么样?"男孩问道,试图寻找出某些线索。

"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但男孩知道撒冷不在安达卢西亚,否则他早就熟悉了。

"您在撒冷做什么?"男孩坚持问道。

"我在撒冷做什么?"老翁第一次开怀大笑起来,"我是撒冷之王呀!"

人常讲出些非常稀奇古怪的事情,男孩想到。有时候最好是和羊儿待在一起,它们沉默无言,只是寻找食物和水。或者最好是以书为伴,书总是在人们想听的时候讲出一些令人难以相信的故事来。但是当和人交谈的时候,他们会讲出某些东西,令你不知道如何继续与之交谈下去。

"我叫麦基洗德。"老翁说道,"你有多少只羊?"

"足够多的。"男孩答道。老翁非常想了解他的生活情况。

"那我们就面临一个难题了。如果你认为你有足够多的羊,我就无法帮助你了。"

男孩不高兴了。他并没有请求帮助,相反是老翁跟他要酒喝,找话谈,翻阅他的书。

"请把书还给我。"男孩说道,"我要去赶我的羊群上路了。"

"把你十分之一的羊儿给我,"老人说道,"我就教你如何找到宝藏的地方。"

男孩于是又想起了他的梦,突然间一切都变得清清楚楚。老妇没有收取他一文钱,但这个老翁——也许是她的丈夫——,却以提供莫须有的信息为交换条件,想骗取他更多的钱。老翁大概也是个吉卜赛人。

不等男孩开口,老翁便俯下身子,拿起一根木棍,开始在广场的沙地上写了起来。俯身时,他怀里的一个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放射出的光芒如此强烈,几乎使男孩什么都看不见了。老翁以一个他这种年纪不该有的极快动作,又用罩袍将那个发光物遮盖住了。男孩的视力恢复了常态,看清了老翁所写的东西。

在这个小城主广场的沙地上,男孩读到了自己父母亲的名字,读到了直至此刻为止他走过的人生历程,童年的玩耍,神学院的寒夜。他还读到了那个商人的女儿的名字,这是男孩过去一直不知道的。有些事情他从未向任何人讲过,比如有一天他曾偷出父亲的枪打死过鹿,还有他的第一次独自的性体验,也竟然都写在了沙地上。

"我是撒冷之王。"老翁说道。

"一个国王为什么要和一个牧羊人交谈呢?"男孩羞愧而又极为敬畏地间道。

"有几个原因。但我要说的是,最重要的是你已具备能力履行你的天命。"

男孩不懂得什么是天命。

"天命就是你一直总希望去做的事情。所有的人在刚步人青年时代时,都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

"在生命的那一时刻,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可能的,人们敢于梦想,敢于渴望他们喜欢见到的一切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之中。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种神秘的力量开始试图证明,实现天命是不可能的。"

男孩并不能完全听懂老翁所说的话,但是他想知道什么是"神秘的力量",当他再讲给商人的女儿听的时候,她一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种力量看似有害,其实它正教导你如何去实现自己的天命。它能锻炼你的精神和砥砺你的意志,因为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着一种伟大的真理:无论你是谁,或无论你想做什么事,当你真心想得到某种东西时,那是因为这种愿望产生于宇宙的灵魂。这就是你来到世间的使命。"

"哪怕仅仅是四处旅行?或者是与一位纺织品商人的女儿结婚?"

"或是去寻找一批财宝。世界灵魂由人们的幸福或是厄运、羡慕、嫉妒所滋养。实现自己的天命是人们惟一的责任。万物为一。

"当你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协力使你实现自己的愿望。"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望着广场和那里的人们。老翁首先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要牧羊呢?"

"因为我喜欢旅行。"

广场的一角,有一个卖爆米花的小贩站在自己红色小车的旁边,老翁指着他说道:

"那个卖爆米花的人小时候也一直希望四处旅行,但他却宁肯先买下一辆爆米花车,年复一年地攒钱。等他老了的时候,他会到非洲去上一个月。他永远不会明白,人们总是有条件去实现自己梦想的。"

"他本应该选择当一名牧羊人。"男孩高声说道。

"他想到过这一点,"老翁说,"但是爆米花小贩比牧羊人的地位要高。爆米花小贩有自己的房子,而牧羊人却要露宿野外。作父母的情愿把女儿嫁给爆米花小贩而不是牧羊人。"

男孩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他想到了商人的女儿。在她居住的村庄里,应该会有一个爆米花小贩。

"总之,对他们而言,人们对爆米花小贩和牧羊人的看法,竟然变得比自己的天命还要重要。"

老翁翻阅着那本书,漫不经心地读着其中的一页。男孩等待了片刻,然后就以老翁打断他的同样方式也打断了老翁的阅读。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

"因为你试图履行自己的天命,而现在差一点就险些要放弃它。"

"你总是在这种时刻出现吗?"

"并不总以这种方式,但我总是会出现的。有些时候,我以一条好的出路、一个好的主意的形式出现。还有些时候,在关键时刻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些。以此类推吧。不过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老翁讲到,上个星期他曾不得不以一块石头的模样出现在一个矿工面前。这个矿工放弃了一切去寻找绿宝石,在一条河里一干就是五年,敲碎了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石头也没找到一块绿宝石。这时候矿工想要放弃了,其实只差一块石头——仅仅是一块石头——,他就会发现他的绿宝石。因为矿工己经为完成自己的天命牺牲了一切,所以老翁决定帮他一把。老翁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滚动到矿工的脚前。五年来的怒气和失败,使矿工捡起石头便向远处扔去。由于用力很猛,这块石头撞在另一块石头上时就碎裂了,露出了世上最美丽的一块绿宝石。

"世人很早就学习生活的道理,"老人双眼带着某种苦涩说道,"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很早就放弃了这些道理。世事就是如此。"

男孩此刻想起了他们的谈话是从宝藏开始的。

"流水可以使宝藏露出地面,也可以把它掩埋在地下,"老翁说道,"假如你想知道有关你的财宝的情况,就必须把你的十分之一的羊儿给我。"

"把财宝的十分之一给你不行吗?"

老翁露出失望的神情。

"如果你把还没有到手的东西许诺出去,你就会失去为得到它而努力的愿望。"

男孩于是说出他己经答应将财宝的十分之一给为他解梦的吉卜赛女人。

"吉卜赛人聪明,"老翁叹息道,"无论如何,让你懂得生活中的一切都要有一个代价是件好事。光明斗士试图教给人们的正是这一点。"

老翁把书还给了男孩。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把你十分之一的羊儿交给我,我将教你如何去找到那批宝藏。再见。"

接着老翁便在广场的一个角落消失了。

男孩想要读书,但却无法再集中精神。他感到紧张不安,因为他知道老翁说的是实话。

他径直走到爆米花小贩前,买了一包爆米花,同时心里考虑是否应该将老翁所说的告诉小贩。有时候最好是让事情维持现状,男孩想道,于是便没有开口。如果他说出来,Qī.shū.ωǎng.爆米花小贩就会花上三天时间去想是否要舍弃现有的一切,但是他已经十分习惯与他的小车在一起了。

男孩不想让小贩烦恼。他开始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最后来到了港口。这里有一间小屋,小屋有一扇窗口,有人在那里购买船票。埃及就在非洲。

"要买船票吗?"窗口里面的人问道。

"也许明天吧。"男孩边说边走开了。只要卖掉一只羊,他就可以到达海峡的另一岸。这个念头使他感到一阵惊恐。

"又一个白日做梦的,"售票员见男孩走开了便对他的助手说道,"他没有钱去旅行。"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孙成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