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式的胜利
介乎摄政时期与七年战争的这一时代路易十五的时代——女人与众神挑战,争为崇拜的对象,而美的追求也与信仰的虔诚与战争的热火,相为对峙。在艺术与音乐上,就像在科学与哲学上一样,超自然的东西在自然的东西之前退却。一位妇女之凌驾在一位沉迷声色而又敏感的国王之上,使纤巧与情愫一时得势起来。始自菲利普·奥尔良摄政时期生活上的享乐主义,到蓬帕杜尔夫人而达到极致。美丽不只是单纯“触觉上的价值”,它是既可触摸,也可观赏的娱人之物,这从塞夫尔地方的瓷器,到布歇所画的裸体画,无不如此。娱乐代替了崇高,优美取代了尊贵,而雅致迷人也替换了宏伟与庄严。在一个可预期巨变里,少数享乐主义的富豪,希图在那脆弱的世界消失以前,享尽人间的一切乐趣,洛可可式的艺术,即根源于此。在这种坦白而通俗的形式下,线条欢跃着,颜色柔和地伸着,花儿没有了刺,所有的主题,都在逃避悲剧而强调生活中光明的潜在部分。洛可可式是巴洛克式的最后阶段,也是想象对于真实的反叛,更是自由之反抗秩序与法规。然而洛可可式并不是全无准则的执照,此种形式下的作品仍是有逻辑与架构可寻,它使形式富有意义,但是厌恶直线与尖角,它也躲避着均整,并且倘若发觉任何家具,未经雕刻,便觉痛苦。尽管其矫饰的美丽,在洛可可式却产生了在精致与典雅上难以超越的数以千计的产品。在半个世纪中,洛可可式让一些不被重视的艺术,变成为法国的主要艺术。
就我们所知,在一度沦于次要的美学领域里,还从来未有像那时代有过如许的活动,如许难能可贵的优越性。在这一时期中,就像是在中古欧洲一样,艺术家与工匠再度合而为一,那些能够美化生活的日常机械性者,也如同那时的画家雕塑家、与建筑师一样受到礼敬。
家具从未如此精美。在这种“路易十五的风格”里,家具不再像在路易十四时代那样像是纪念碑似的宏伟,家具主要为着舒适而非为着尊贵而设计;它更适于女性柔美的轮廓与精巧,而不适合于炫耀与宏伟。沙发为求能适合各别态度与心理,而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伏尔泰写道:“社会行为比以前安逸,仕女可在沙发与长靠背椅上阅读,而不会让朋友与认识的人感到尴尬。”床都套上细致的床罩,而床板也都绘上图样或罩套,床柱都漂亮地雕刻着,为迎合新的一代爱好爱神维纳斯,甚过爱好战神的需求,许多新式的家具因而一一出现。宽大、厚垫并有罩套的有靠背椅子,缀锦沙发、长椅、写字台、书桌、橱柜、脚凳、座架、梳妆台、餐具柜,所有这些家具在实质上,已经具有保持到现在的形式,甚至名字。雕刻与其他各种过度装饰,到18世纪后半期激起了一种反动。由在安德烈·查理·布勒(AndréCharles Boulle)路易十四时期介绍的“布勒细工”——在家具上镶上金属或贝壳——继续由他那些为路易十五制作楼阁的儿子流传下来。在那些上漆、镶木与涂染的木制家具上,更镶嵌以十数种不同形式的细工。伏尔泰曾将法国一些18世纪的漆器,与来自中国或日本任何的漆器相提并论。譬如查理·克雷桑、奥珀诺(Oppenordt)、厄尔奔(Oeben)、卡菲耶里(Caffiéri)与梅索尼耶(Meissonier)等匠工,他们设计与装饰家具的技术杰出得使外国的阁楼匠工也聚集到法国拜师学艺。法国的风格乃从伦敦流传到圣彼得堡。加斯特·奥雷里·梅索尼耶(Juste Aurèle Meissonier)一个人娴习十数种技艺;他能造屋、装饰内部、设计新型家具、塑造烛台与银器、设计鼻烟盒与表壳,布置排场的葬礼或婚礼,并还撰写了几本书以传授他的技巧,他几乎是那个时代的工匠大师。
当17世纪时代庆典式的公开社交活动,渐渐被路易十五时代私人间亲密和交谊取代之后,室内装饰乃从华丽转为精致;在这方面,这时期也标示出一个顶峰状态。各种家具、地毯、套垫、艺术品、挂钟、镜子、镶板、缀锦、帘子、图画、天花板、烛台,乃至书箱,在颜色与式样上,都呈现一种让人有心满意足的调和。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怀疑,人们之买书是为装订的颜色式样以及书本的内容,我们实在也可以了解到这种乐趣,因为我们往往带着羡慕的眼光,去注视着私人图书室内,那些安置在镜后而嵌入墙内的美丽书柜。1750年以前,法国人家很少有餐厅设施。餐桌通常都能够容易地加以扩张或移动,这主要是因为在宴客时,来宾往往难以计数的众多。壁炉架不再是那种自中古时期一直延传到路易十四的庞大纪念物,在这段时期中,它们盛为装饰,女体般的柱子偶尔也用来支持着壁炉架(这是此一时期一种罕见的低劣格调)。取暖几乎完全借助敞开的壁炉,而这些壁炉则用装饰的屏幕遮隔着,但在法国,我们也偶尔能像在德国一样,见到一座以彩陶为面的火炉。照明是靠着蜡烛,有成百种不同的装置法,其最讲究者为那些用石料、水晶、玻璃或黄铜制成巨大而又亮闪闪的烛台。我们对在这样的烛台前是否能高质量地进行阅读表示疑问;但也许因为这些困难,减少了那些无价值读物的问世与购览。
用淡色与纤巧装饰的墙板,随着18世纪的进展,逐渐取代了缀锦,在这一时期,缀锦的艺术呈放最后的异彩。几乎在各种不同的纺织品——从锦缎、刺绣织品、织锦到巨幅的地毯与帘子,法国都可与东方最好的纺织品相较量。亚眠专精于花式丝绒的生产,里昂、图尔(Tours)与尼姆(Nimes)则以生产丝织品闻名。在里昂,让·皮勒蒙特(Jean Pillement)、让·巴普蒂斯特·休特(Jean Baptiste Huet)与其他工匠,将墙上的悬挂物都绘上或织上中国与土耳其的图样与景色,而使蓬帕杜尔夫人倾心不已。缀锦在巴黎与博韦(Beauvais)的国家工厂里,与在奥比松与利维尔的私家工厂里纺织而成。这些缀锦到这时期,已经丧失了挡风防潮的实用功效,而纯粹作为装饰之用,它们在面积上也逐渐减少,以适合较小房间之用。戈布林(Les Gobelins)与博韦地方的纺织工人,按照当时著名的画家所设计绘制的图样与颜色去纺织。最漂亮的15幅缀锦,是由戈布林在1717年,按照安东尼·夸佩尔所画用以说明《唐·吉诃德》的卡通编织而成。就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博韦地方的纺织匠,按照布歇所设计的图样,制造出一些很好的缀锦。原先是肥皂工厂的萨翁尼里斯(Savonneries)厂,在1712年,也重组为“王家波斯近东式样地毯制造厂”;很快地,该厂便推出了以精巧绘图、色彩杂异与柔软丝绒闻名的巨幅地毯;这些都是18世纪法国最好的地毯。为富人的椅子制出精细的套垫之处,便是这些缀锦工厂。许多穷人的手指,都织得起了厚茧,以让富人臀部免于生长厚茧。
法国陶器工人也步入了突进时代,路易十四时代的频频战争,给予了他们一个机会:那位年老的国王为了发饷给他的军队,而熔解了他的银器,改用彩陶代替,并且命令臣属照样遵行。不久,彩陶工厂乃在鲁昂、利维尔、索镇、斯特拉斯堡、穆斯捷斯特(Moustiers-Ste)、玛丽(Marie)与马赛等城市,纷纷建立。路易十四逝世后,对于彩陶盘碟与其他器皿的爱好,也鼓励了制陶业者制成了欧洲彩陶史上最优良的一些产品。名艺术家像布歇、法尔科内与帕茹也为法国彩陶业绘图凑样。
在同一时期,法国也正逐步发展制瓷工业。在欧洲各类软质瓷器,早经制作——远至1581年的佛罗伦萨与1673年法国的鲁昂地方。然而,那些产品乃是仿效中国的摹制品,这些制品,不是出自于硬质的高岭土(此为江西景德镇岭东出产的瓷土)或像远东地方以高温融合的瓷石土,而是出自软质的黏土,以低温焙制,并且盖上一层光滑的玻璃面。即使如此,这些法国的软瓷瓷器,尤其是在尚蒂伊(Chantilly)、万塞纳与邻近巴黎的维勒瓦(Mennecy-Villeroi)地方烘焙者,都很漂亮。硬质瓷器,仍继续自中国与德国的德累斯顿进口。1789年,蓬帕杜尔夫人曾从路易十五那儿,哄诱出10万利维尔,又自私人方面哄来25万利维尔,以扩展万塞纳地方软质瓷器的生产。1756年,她将万塞纳地方成百的瓷业工人迁移到巴黎与凡尔赛之间,塞夫尔较宽敞的建筑物里。1769年,法国便在该地开始制作真正的硬质瓷器。
金匠与银匠,为法国王室将金银块制成各种美丽的奢侈器皿,以备紧急时,能够很容易地予以熔解。路易十五时代,中产阶级越需要银器作为器皿与装饰之用。我们现在使用的每种器皿,在18世纪的法国,几乎都已具形:食蚝叉、冰匙、糖匙、狩猎器具、旅行器具、可以折叠的刀与叉更加上精美雕刻或塑制的盐罐、茶壶、水罐、细颈瓶、盥洗用具、烛台等等。在这方面,路易十五时代的器皿用具乃是最纯真的法国风格。金银匠也制作一些小盒子,男女都可用以装放鼻烟、药丸、化妆品或甜食,另则制造盥洗及女人闺房中使用的成百种容器。孔蒂王子曾收藏有800个盒子,各不相同,并且都是出自名匠用珍贵金属制作而成。此外尚有许多其他质料也与金银充作同样用途:玛瑙、珠母、璧琉璃等。珠宝的刻凿与镶饰,乃是金银匠工会350名工匠之专利。
金属制品,在精巧的形式与涂饰上,具有这一时代的特色。柴架错综复杂的式样,往往采自神话寓言,而通常为奇形怪状的野兽,金镀的黄铜常用以制成或装饰柴架、火炬、枝状烛台与一般烛台,或是作为时钟、气压计、瓷器或玉石的框子。18世纪是现代黄铜的顶峰时期。怪物似的时钟或宝石手表都可用黄铜、珐琅、银或金子,雕镂得精美无比。某些火炬像法尔科内为凡尔赛宫所做的火炬,都是雕塑的杰作。小型饰物与奖牌,也是那一时代的诱人之物。罗埃蒂(Roettier)家族在一个世纪之内,制成5件金属雕制品,他们之技艺极为高超,以致王家艺术院将他们与其他最杰出的画家与雕塑家一起延入该院。是在生活的小物件上,18世纪展示了它最不在乎的财富与最为精细的艺术。塔莱朗说道:“那些不在1789年以前生活的人们,是无从知道甜蜜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如果他能选择所属的阶级,并能逃避断头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