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光明产生了[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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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就在本故事所处的阶段,马里尤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中断了在卢森堡公园散步的习惯,差不多六个月没有涉足那条小路。一天,他终于又来了。那是夏日一个晴朗的上午,马里尤斯心旷神怡,天气好时人人都有这种心情。他感到,他所听见的鸟儿的歌声,他透过树叶所看见的片片蓝天,全都深入他的心田。

他径直朝“他的小路”走去,走到尽头,发现他认识的那对父女仍坐在那张长凳上。不过,当他走近时,发现那男的还是那个男人,可那女孩似乎不是从前那个女孩了。他看见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仍散发着少女特有的最天真烂漫的风姿,但已具有女人特有的千娇百媚的形体。这一年龄,正是白璧无瑕、转瞬即逝的时刻,只能用“十五岁”三个字来表达。一头夹着金丝的褐发令人赞叹不绝,额头似用大理石做成,双颊如玫瑰花瓣白里透红,红里透白,嘴巴秀色可餐,笑起来光辉灿烂,说起话来悦耳动听,她的脑袋妙不可言,拉斐尔[220]会把它画在圣母像上,她的脖子完美无缺,让·古戎[221]会把它按在维纳斯身上。为使这张迷人的脸没有缺憾,她的鼻子虽算不上美,却相当俏丽,既不直,也不弯,既非意大利型,亦非希腊型,而是巴黎型,即俏皮、清秀、不规正、纯洁,画家会一筹莫展,诗人会心醉神迷。

她总是低垂着眼,马里尤斯从她身旁经过时,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见透着阴影和羞怯的褐色长睫毛。

尽管如此,那美丽的少女一面聆听白发老人同她说话,一面仍然发出微笑;什么也比不上这低垂双眸的清纯笑容更迷人。

起初,马里尤斯以为是同一个男人的另一个女儿,可能是从前那个的姐妹。可是,当他遵照不可改变的散步习惯,第二次经过长凳跟前时,仔细打量了那姑娘,认出仍是从前那一个。六个月,小姑娘出落成少女,如此而已。没有比这更常见的现象了。在某个阶段,女孩子转眼似鲜花怒放,突然变成了玫瑰花。昨天还被当作孩子,今天就令人不安了。

这一个不仅长大了,而且变得完美了。正如四月里,有些树只需三天便会繁花满枝,她只要六个月,就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她的四月已来到。

有时,有些穷困平庸之辈,仿佛一觉醒来,骤然由穷变成巨富,大肆挥霍,突然变得光彩夺目,奢华靡丽。原来一笔年金进了腰包,昨天是付款的日子。那少女也领到了六个月的年金。

而且,她不再是戴长毛绒帽、穿粗毛呢裙、着小学生鞋、两手冻得通红的寄宿生了;人变美了,趣味也发生了变化。她穿戴漂亮起来,优雅的打扮既朴素,又华贵,毫不矫揉造作。她穿着黑锦缎连衣裙,披着同样布料的披肩,戴着白绉纱帽子。一副白手套显出一双纤细的手,手里玩弄着小阳伞柄,那伞柄是用中国象牙做成的。一双绸缎帮的半统靴,衬出小巧玲珑的脚。她这身打扮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青春芳香,从她跟前经过,香气扑鼻而来。

至于那男人,仍是老样子。

马里尤斯第二次经过时,少女抬起眼睑。她的双眸蓝如天空,但在这迷蒙的天蓝色中,仍只见孩子的目光。她冷漠地看了看马里尤斯,如同看在埃及无花果树下奔跑的孩童,或在长凳上投下阴影的大理石花盆。马里尤斯则继续散步,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他又从少女的长凳跟前走过四五次,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以后几天,他仍和平时一样,来卢森堡公园散步;也和平时一样,在那里遇见“父亲和女儿”,但没有再注意他们。那姑娘不好看的时候,他没有在意,现在好看了,他仍不在意。他仍从她长凳跟前经过,因为这是他的习惯。


一 绰号:姓氏形成的方式三 春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