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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下坡路
六 割风老爹
一天早晨,马德兰先生经过海滨蒙特伊城一条未铺石的小街,听见呼噪声,望见远处有一堆人。他赶过去,只见马倒车翻;一个叫割风老爹的老头儿压在车底下了。
割风这个人,是当时少数几个还同马德兰先生作对的一个冤家。他是农民出身,粗通文墨,当过乡间小吏,在马德兰初到这地方的时候,他的生意正在走下坡路。割风眼睁睁看着这个普通工人富起来,而自己这个老板却濒临破产了。因此,他嫉妒得要命,一有机会,就竭力毁损马德兰。后来他破产了,又上了年纪,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一匹马,没有家室也没有儿女,为了生计只好赶大车。
那匹马两条后腿骨折了,爬不起来;而老头儿正卡在两个轮子中间,他一跤跌倒车下,不巧让整个一辆车压住胸膛。割风老爹喘不上气,连声惨叫。有人试着要把他拉出来,但是徒劳;用力不得当,救助不得法,车子一倾斜,就可能结果他的性命。只能从下面把车顶起来,否则救不了他。沙威在出车祸时,也突然赶来,他叫人去找一个千斤顶。
马德兰先生来到。围观的人都恭敬地让开一条路。
“救命啊!”割风老头儿呼叫,“哪个孩子心好,救救老头儿?”
马德兰先生转身,问围观的人:“有千斤顶吗?”
“有人去拿啦。”一个农民答道。
“要多长时间才能拿来?”
“去最近的地方,到弗拉绍那里,那儿有个铁匠;不管怎样,也得足足等上一刻钟。”
“一刻钟!”马德兰高声说。
头一天下过雨,地湿透了,车子不断往下沉,越来越压迫老车夫的胸膛。显而易见,过不了五分钟,他的肋骨就会给压断。
“等一刻钟可不行。”马德兰对瞪眼看着的农民说。
“就得等着。”
“那就来不及啦!你们没有瞧见车子往下陷吗?”
“当然看见啦!”
“大家听着,”马德兰又说道,“车下面有空地儿,能容一个人爬进去,用背把车顶起来。只用半分钟,就能把这个可怜的人救出来。这里哪个有劲儿又有胆量?能得到五个金路易!”
人堆里谁也没有动弹。
“十个路易。”马德兰又说。
在场的人纷纷垂下目光,其中一个咕哝道:
“那得大力士来才行。再说,弄不好自己也给压死!”
“来吧!”马德兰又说道,“二十路易!”
还是没人应声。
“不是大家不肯帮忙。”一个声音说。
马德兰转身一看,原来是沙威,他刚到时没有看见。
沙威接着说道:“只是没有那么大力气。用背把大车拱起来,要力大无比的人才做得到。”
说罢,他凝视马德兰先生,又一字字加重语气说道:“马德兰先生,我只认识一个人,能按照您的要求做。”
马德兰不禁一抖。
沙威眼睛始终盯着马德兰,又若不经意地加了一句:
“他从前是苦役犯。”
“唔!”马德兰应了一声。
“在土伦的苦役犯监狱里。”
马德兰的脸色刷地白了。
这工夫,大车还慢慢地往下陷。割风老爹倒着气嚎叫:
“我要憋死啦!肋骨要压断啦!千金顶!找点什么东西来!噢!”
马德兰扫视一周:“没人肯赚这二十路易,救这个可怜的老人吗?”
在场的没人动弹。沙威又说道:
“我只认识一个人能代替千斤顶,就是那个苦役犯。”
“噢!我就要被压死啦!”老人叫喊。
马德兰抬起头,又遇见沙威死盯住他的那对鹰眼,瞧了瞧伫立不动的农民,苦笑了一下,然后,他一言未发,双膝跪下,未待围观的人惊叫,就钻进车下。
这一刻等待惊心动魄,大家都敛声屏息。
只见马德兰几乎趴在这骇人的重载下面,收拢双肘和双膝,两次往上用力都徒然。有人冲他喊:“马德兰老爹!快从下面出来吧!”割风老头儿也对他说:“马德兰先生!出去吧!喏,命里该着我死啦!丢下我吧!您别跟着压死在下面!”马德兰不应声。
围观的人都屏住呼吸。车轮还继续往下陷,马德兰再想从车下爬出来已经不可能了。
突然,大家看见那庞然大物摇动了,货车慢慢升起来,车轮也从辙沟里出来半截了,只听一个窒息的声音喊道:“快,快!帮把手!”那正是马德兰,他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
大家一拥而上。一个人奋不顾身,激发所有人的力量和勇气。大车被众多的手臂抬起来。割风老头儿得救了。
马德兰也站起来,他大汗淋漓,却脸色铁青,衣服撕破了,沾满了泥水。众人都流下眼泪。老人吻着他的双膝,称呼他是仁慈的上帝。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描摹,那是一种透出快慰的极痛深悲;他的眼神平静,注视着一直死盯着他的沙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