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为人母频生变,奴隶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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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从少女时代起,伊莱扎就得到她的女主人的宠爱,由她一手养大。

旅行者在南方旅行时,一定会时常注意到,有些第一代或第二代非洲裔血统的黑白混血女人,举止特别优雅。她们说话时轻声细语,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简直是上天赐予这类女人的特殊天赋。这些天生的资质,又常常与闭月羞花的美貌结合在一起,而且几乎是各有特色,无一雷同。伊莱扎,就是我们在上文讲过的那个黑白混血女子,并非出于虚构,而是按照几年前我们在肯塔基州见到她时的印象写成的。在她的女主人的安全庇护下,伊莱扎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性,逃过了一些漂亮女奴难以避免的不幸命运,嫁给了一个聪明能干的混一代非裔混血儿,此人名叫乔治·哈里斯,是附近一家庄园主的奴隶。

这个黑白混血的小伙子,被他家主子出租给一家粗纺厂原文为“bagging factory”,根据原书注释,是“a factory that produce rough fabric”(生产粗布的工厂)。国内有些译本译为“制袋厂”或“麻袋厂”,似不大恰当,且译为“粗纺厂”,以就正于方家。当工人。他的聪明才干,使他在这家工厂里成了一名技术一流的好手。他发明了一架清洗大麻纤维的机器,从这架机器的性能来看,人们认为这个发明者的文化素质,可与大多数机械发明天才,诸如发明了轧棉机的惠特尼惠特尼(Eli Whitney,1765—1825),于1793年获得轧棉机的发明专利。相媲美。

在工厂里,这个漂亮乐观的混血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然而,由于这个小伙子在法律的眼里并不是个自由人,而只是一件东西,因此他身上具有的这些优秀品质,通通隶属于一个心胸狭窄、粗鄙庸俗、暴君一样的主人。正是这样一位绅士,听说了乔治发明的消息,便骑着马来到工厂,想看看这个聪明的奴隶到底是怎么回事。工厂主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祝贺他有这么一个值钱的奴隶。

主子在工厂逗留期间,乔治向他介绍了那架机器。他神气活现,口齿伶俐,在主人面前显得鹤立鸡群,显山露水地表现了一个美男子的大丈夫气概。那个主子觉得自己在奴隶面前相形见绌,无地自容,不禁怒由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的奴隶凭什么在这个国家趾高气扬,发明机器,爬到绅士们的头上拉屎?他得马上制止这种行为。他要把他带回家去,让他去耕田种地,“看他是否还潇洒得起来”?因此,当他突然要求结清乔治的工资,并把他发明的机器一起带回家时,工厂主和全厂的工人都大吃一惊。

“可是,哈里斯先生,”工厂主抗议道,“这不是太突然了吗?”

“这有什么突然的?难道这个人不是我的吗?”

“先生,我们愿意增加租金。”

“没什么可商量的,先生。除非我愿意,我不需要出租我的奴隶。”

“不过,先生,他似乎特别适合做这种工作。”

“敢情如此;可是我安排他干的事,他却从来没有觉得哪件适合他的。我要走啦。”

“不过,看在他发明这架机器分上吧。”一位工人有点遗憾地说。

“啊!是了。机器节省劳力,对吗?他发明了这架机器,我可受束缚了;不管什么时候,一个黑鬼就可以靠这架机器单独干活啦。奴隶本身就是节省劳力的机器,每个奴隶都是一架机器。不,他非走人不可!”

乔治听到这个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的人,突然宣布了他无法避免的厄运,不禁呆若木鸡。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双唇紧闭;但是在他胸中,却燃烧着愤恨的怒火,血管中奔腾着激愤的热血。他呼吸急促,大大的黑眼睛,像燃烧着的煤球一样闪闪发光。要不是和气的工厂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也许已经忍不住怒火爆发,做出一些危险的动作了。只听工厂主低声说道:

“算了,乔治,快跟他回去。不过,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那个奴隶主暴君注意到工厂主跟他的耳语,虽然听不清工厂主说些什么,但却揣测着他说话的意思。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自己占有他的权利。

乔治被带回家,分配在农场里干最脏最累的活。虽然他的嘴巴能忍住不说出不满的话,但是他那燃烧着的眼光,那阴郁不安的眉头,却是一种无法被压抑的语言,那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它非常清楚地显示,这个男孩不愿自己被人当作一件东西看待。

在乔治受雇于工厂做工的那段快乐时光,他结识并娶了他的妻子伊莱扎。在那段时光他被雇主信任和赏识,他获得了到处自由来去的权利。这个婚姻得到了谢尔比夫人完全的认可,这位女主人以一种小女子的满足心态,觉得将她心爱的靓女仆许配给与她同属一个阶层、各方面都很适合她的男人,可说是门当户对的好事。他们的婚礼就在女主人的大客厅里举行,女主人亲自为新娘梳妆打扮,给她美丽的头发插上桔子花,盖上新娘的盖头,可以说很少有女奴能享受这样的荣耀。当然,新娘还戴上了白手套,婚礼蛋糕和葡萄美酒也应有尽有。所有的宾客对新娘的美丽和女主人的磊落大方都赞不绝口。婚后一两年时间里,伊莱扎经常去工厂看望她的丈夫,除了开头出生的两个婴儿不幸夭亡之外,没有什么事情破坏过他们的幸福。对那两个早夭的婴儿,她一直念念不忘,总是伤心地暗自悲泣;温和的女主人则以母性的同情加以规劝,引导她将这种天生的怀念之情,视作命运和宗教的捉弄。

自从小哈里出生之后,她的心情便逐渐平静安定下来;她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跟这个小生命纠缠在一起,可以说是生死与共。自从她的丈夫被他法律上的主人从好心的工厂主那里野蛮地带走,重新置于他的铁腕统治下之后,伊莱扎的幸福生活又一次遭到了破坏。

那位工厂主没有失信,在乔治被带走一两个星期之后,便拜访了哈里斯先生。他以为这时候哈里斯先生的气已经消了,可以利用各种优惠条件巧言诱劝,说服他让乔治与他恢复先前的雇佣关系。

“您无须再多费口舌了,”哈里斯先生固执地说,“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先生。”

“我并不想干涉您的家务,先生。我只是想,为了您自己的利益,您可以考虑按新的条款,让您的人回到我们厂里去做工。”

“啊,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天我把他从厂里带走时,我看到您跟他又是眨眼又是耳语,您以为我没看见吗?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先生,这个人是我的,我高兴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他就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乔治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在他面前,除了辛苦劳累的生活之外,什么也没有了。那个残暴的主人的智力所能给他提供的,只有更加痛苦的侮辱和折磨。

一位心地慈祥的法学家曾经说过,你能给予人的最厉害的处罚,便是把他吊死。不,使人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才是最厉害的惩罚!


第四节第三章 奴隶无权为人父,妻离子散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