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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科的宪政理念及其限度
主张国民党向民主政党转型
一九二八年后,国民党成为中国社会的重心。国民党之成为执政党,并非由选举和议会中的党派竞争中产生,即它不是一般西方型的“内在正党inside party”,[25]而是由某个政治人物领导的政治运动扩大发展,以武力获得政权的“外在正常outside party”。对于这样的革命型政党,在取得政权后,要使党符合现代化的要求,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党的民主化问题,即党的组织不是由少数人控制,广大党员必须有自由选择党的领袖并表达自己意见的自由;(二)对于党外其他的党派,应允许其存在并和执政党竞争。只有在解决这两个问题后,“外在政党”才能逐渐向“内在政党”过渡,党的基础才能不断巩固,并能相应促进国家政治民主化进程。简言之,国民党在取得政权后,是走“革命党”道路,抑或是“民主政党”的道路;是强化“革命”色彩,还是实现向民主政党的转型,不仅决定了国民党政权是否巩固,也关系到中国民主政治的前途。
一九二八年,国民党的组织结构承接的仍是一九二四年国民党改组后的形式。孙中山吸取苏共建党的经验,确立国民党的组织原则是实行“民主集权制”,与此同时,国民党的意识形态解释系统的框架也大致形成。一九二七年后,国民党的所谓“革命”已成了专政的代名词,实际控制了国民党的蒋介石使“民主集权制”在实际运用中,完全集中于突出党的领袖权威。蒋介石还加紧完善党的意识形态系统,以防止其他政治力量接近权力中心。蒋介石的这种方针造成了两种现象:第一,在蒋的个人独裁下,由于缺乏党内民主,国民党党内各派间的斗争持续不绝;第二,官方意识形态的才华和僵化,使国家政治生活缺乏活力,由于阻滞思想多元化和压制政治参与,国家长期陷于政治危机中。
针对这两种现象,孙科主张在国民党内应以分权制代替集权制,以选举方式推举党的领导人,防止权威人物以个人权力控制党;对于党外其他政治力量,孙科倾向于在意识形态上持弹性方针,反对单纯依靠武力来解决党派问题,主张为取得对方信任,国民党必须先行“履行心理和作风”。
孙科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对蒋介石的独裁表示不满。孙科与蒋介石的几次冲突皆是由于孙科对蒋的独裁“忍无可忍”,“望无可望”才爆发的。[26]在蒋介石个人独裁地位不断加强的形势下,继续维持和蒋的合作局面,使得孙科难以摆脱内心的矛盾和苦闷。[27]一九三一年宁粤分裂,孙科对蒋介石多年的不满如大坝泄洪,一时全部释放出来,他发表了大量抨击蒋介石独裁的言论,痛斥蒋介石“以个人支配党,使党成为个人的工具”,把党“改成独裁的党”,[28]声称在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下,“中国国民党已名存实亡”。[29]
抗战后期孙科出于对国民党前途的严重忧虑,再一次猛烈抨击蒋介石的独裁,要求实现国民党的民主化。孙科批评国民党从一九二三年后“只是做到集权,却忘掉了民主的意义和方法”,“不允许党外人士批评我们,甚至不允许本党同志的自我批评”。孙科要求健全党的选举制度。孙科批评道:“所谓选举,不管是中央抑或是省部党选举”,“还不是由中央的代表选举自己做代表吗?”他指出,只要党能民主化,国家民主化是可以实现的。为此,孙科呼吁国民党立即改弦更张,“应该坦白地承认过去二十年来,党的机构和作风实在是走错了路”。[30]
孙科在对待其他政党特别是对待中共的态度上,从一九二八——一九四六年,虽历经几度变化,但和蒋介石相比,孙科还是表现得较有弹性,较为灵活。从一九二七年至三十年代初期,孙科虽持反共立场,但在程度上仍与国民党保守派有异。在这之后,由于民族危机加深,孙科与中共的关系逐渐缓和。一九三二年四月在《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中,孙科提出:“除现役军人外,全国人民在不违反三民主义原则下,皆得自由组织政治团体,参加政治”,此已寓含对中共态度的变化。在党化氛围浓厚的三十年代,孙科在对有关三民主义的解释上,也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灵活性。这也为在实际政治层面逐渐调整与中共的关系作了准备。一九三四年,孙科提出对三民主义“一定要从主观的感情的宣传”,转向“作客观理智的研究”,即“取法中山先生探求真理的虚心态度,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接受欧洲现代最近代化的思潮”,对三民主义“所包含的各个问题切切实实下一番研究和补充工作”。既然要“接受”欧洲最现代化的思想,那么马克思主义就回避不了,孙科称赞“马克思能发出前所未见”,“给欧洲的社会主义者一个具体的实际行动方案”。[31]孙科在三十年代的政治环境下,不能也不愿公开反对蒋介石的反共政策,但是他在意识形态上善于变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曾庇护了一批左翼分子,曲折地反映了他对共产党态度的变化,成为下一阶段公开呼吁国共合作的前奏。
抗战前夕,孙科对共产党态度发生重大转变,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与宋庆龄等联名提案,呼吁恢复“三大政策”。抗战前期,孙科一度对中共怀有疑惧,并曾公开追随蒋介石攻击中共,但到了抗战后期,当预感反共将危及国民党政权前途时,孙科随即改变态度,又呼吁承认中共合法地位,反对再打内战。
孙科深知用武力不能“消灭”中共,“所谓剿共其实是没有法子去做的,因为头一件事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再打内战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再走回头做这个工作是不可能的”。[32]为此,孙科强调对于中共只能求“政治解决”,而政治解决的障碍即在于国民党具有浓厚的“党国特殊集团”的心理与作风。
孙科批评国民党一九二八年后“自视为一特殊集团”,[33]其宣传与政治实践严重脱节,使全党“大失信于国人”。孙科指出“大凡一个党,或是政治上的一个势力,一旦大权在手,如果不能保持民主的态度,自成了统治阶级,便会成了革命的对象”。他提醒国民党:“不要以为我们的党有几十年光荣的革命历史……便应该永远占着执政党的地位,永远成为中国的统治阶级”,孙科警告道:“这种独尊专制的态度,是当今普天下的人民,不惜流血牺牲,以求其毁灭的。”[34]
抗战后期,国民党内一部分人士希望通过国民党的民主化,在党内形成一股民主力量,从而侵害蒋介石的权力,乃至最后排斥蒋介石,把国民党改造成民主的政党。[35]孙科有关国民党民主化的主张,反映了这种寄希望于现有基础上实行国民党自我革新的思想倾向。它的提出,活跃了国民党的政治过程,反映了孙科追求政治现代化的势力,对于孙科的这种政治态度,中共曾给予欢迎,董必武就曾指出,国民党内要求实行民主,“其中肯讲话而又能讲话的要算孙科”[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