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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滑铁卢的狮子
“的确,纪念塔的顶上有狮子哩。”我和同来的T君说。
我们是今天从勃吕舍勒,坐着摩托车,一径跑向这里来的。走着家鸭泛水的村路,我对于拿破仑的事,惠灵吞的事,南伊将军的事,什么的事都没有想。单有昨夜在勃吕舍勒所听到的话还留在耳朵里。这听到的话,便是说,那在滑铁卢纪念塔上的狮子,是怒视着法兰西那一面的。但这回的欧洲战争,比利时军却和法兰西军协同作战,以对德意志,所以比利时的众议院里就有人提议,以为滑铁卢的狮子,此后应该另换方向,去怒视德意志了。这是欧洲战争完结后第二年的事。
我觉得听到了近来少有的有趣的话。于是很想往滑铁卢去,看一看那狮子的怒视的情形。到来一看,岂不是正是一个大狮子,威风凛凛,睥睨着巴黎的天空么?我不觉大高兴了:心里想,诚然,这种睨视的样子,是讨厌的。我想,从这看去象有二百尺高的宏壮的三角式的土塔的绝顶,压了五六十里的平原,这样地凝视着法兰西的天空的样子,是不行的呀。我想,倘将这换一个方向,去怒视柏林那面,那该大有效验的罢。如果又有战事,这回是和遏斯吉摩打仗了,就再换一回方向,去怒视北极。如果此后又有战事,就又去怒视那一个国度去,我想,大约是这模样,每一回团团转,改变位置的办法罢。然而单是滑铁卢这名目,就已经不合式。要而言之,在滑铁卢,是比利时军和德意志军一同打败了法兰西的,所以即使单将狮子来怒视德意志,恐怕也不大有灵验。也许还是将地名也顺便改换了来试试的好罢。我想,那时候,这站在天边的狮子,大约要有些头昏眼花哩。
但是,那个提议,听说竟没有通过比利时的众议院。恐怕大狮子觉得总算事情过去了,危乎殆哉,现在这才不再提心吊胆了罢。然而这也不只是滑铁卢的狮子。便是比比利时古怪得多的国度,也许还有着呢。将历史、美术、文艺,都用了便宜的一时底的爱国论和近代生活论,弄成滑稽的时代错误的事,不能说在别的国度里就没有。到那时,大家能都想到毛发悚然的滑铁卢的狮子的境遇,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