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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最近的主导倾向
c 意太利和俄罗斯
一说起发生于意太利的艺术上的新运动来,便即想到未来派,但这本来却并非以纯艺术为主旨的运动。倒是志在打破传说的一种极端的社会运动。这派的主导者,诗人马理内谛(F. T. Marinetti)的宣言(一九一〇年)上所说,“我们要破坏博物馆和图书馆……云云”的句子,就可以说,是很适宜地显示着这运动的性质的罢。所以在未来派运动的艺术底表现上,对于极力打破了传统的“新的”形式,加以尝试的事——至少——是成为最初的动机的。因此于音乐,于诗文,都试行着种种新的表现法,而在绘画,则自然生出一种新的规范来。首先,未来派画家之所寻求的东西,是运动的大胆的表现法。那盛行尝试的,是将一件事故的种种情形,或物体运动的种种状态,“同时底”地,作为一个的造形底表象,表现出来。那结果,便连只是荒唐无稽的——带些器作剧模样的——“尝试”,也在其中出现了,然而有时也有收了相当的效果的兴味颇深的作品。如什诺舍佛里尼(G. Severini)的“斑斑舞蹈”,大概便是代表作品罢。在色彩鲜明的嵌镶画饰一般的那表现法上,有着很是耀人眼睛的印象,喧嚷于活泼的运动中的群众的扰攘之感,巧妙地描写着。但是,这不消说,作为造形美术的表现法,这种尝试能有怎样程度的价值,是又作别论的。
然而到最近,随着在法兰西的立体派的隆盛,又有倾向全然不同的一种美术运动—— Valori plastici派——出现了。在一方面,这运动是出于未来派的连续底展开,而从别方面看起来,也可以当作又是对于未来派向来的样式的廓清运动。未来派的绘画,有着使观者之心急躁起来那样的扰攘;和这相对,新倾向的绘画,则冷结了似的,带着静默的冷。用立体底的,然而抽象底的造形底形态,结构而成的这派的绘画,简直是给人以物理学实验上所用的器械一般之感的。例如若耳治契里珂(Giorgio Chirico)的表现着“形而上学”的几幅画,便是那最为特殊的作品。在过去之世曾有那么许多光荣的历史的意太利,而南方系统的形态主义,却显示着至于这样极端的——病理底地凝结了的——状况,是大有兴味的事。那么,显示着正相反的性情的北方系统,又是怎样情形呢?
北方风的极端的表现,在俄罗斯画家哈盖勒和绥盖勒的绘画上,很适宜的代表着。马尔克哈盖勒(Mare Chagall)是将俄罗斯风的农民艺术,代表在绘画之上的作家。当寓居巴黎的时候,首先是很受了法兰西画界的空气的影响的,但渐渐回向他祖国和他自己的境地里去了。这是和勃拉克的立体派相隔颇远,和康定斯奇一流的绝对派也两样的。是素朴之中,含有一种奇拔的诙谐的——俄罗斯农民艺术上所特有的——表现法。宛如俄罗斯的童话那样,带着土气的一种神奇。
显示着和这相反的——然而仍然是斯拉夫底——的,是住在特来式甸的拉萨尔绥盖勒(Lasar Segall)。是将瑙威的蒙克,斯拉夫化了似的描写阴郁的画的作家。那题材,大抵是讽刺浊世的生活的。在题为“临终的床边”,或“男和女”,或“永远的流亡者”的他的画上,可以窥见鬼气而阴森的观念的表现。哈盖勒和绥盖勒——并未来派以来的意太利的绘画,就可见最近美术界上成为倾向的两极的现象了。况且这两极的画风,从地理上看来,也发生于南北最相隔离的民族,则尤是惹人兴味的事。纵使这些试作在美术上的价值,作为另外的问题,在这里还不能算是得到了近代美术史潮的结论么?
注
一 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一七一七——一七六八)。主要著述如下:——
Gedanken über die Nachahmung der griechischen Werkee in derMalerei und Bildhauerkunst. (1755)
Geschichte der Kunst des Altertums. (1764)
二 启蒙文化无论在美术上,在文学上,英国都是中心。将在文学史上已经公认了的关系,类推到美术史上去,以为这些处所,英吉利也将影响给了法兰西,恐怕没有什么不当罢。因为那时的英吉利,在欧洲的美术界,是占着极重要的位置的。
三 安格尔在一切法兰西所出的美术家中,是最为法兰西底的美术家之一。荣盛于十九世纪初头的古典主义,怎地逐渐受了纯化的呢?要考察这一个问题的时候,是特要注目的作家。但我在本书,将关于他的考察颇加省略者,因为他的地位,是纯粹只关于法兰西美术史的内部,而和他可以比较的作家,在别国的美术家中是全然难以觅得的缘故。在这样的试以“比较”为主的本书里,对于他可惜没有详细叙述的机会了。
四 安格尔自以为自己的艺术是“纯粹地写实底的东西”的意见的情形——正因为他的性格很固执——几乎是弦子似的。关于这事,LeonRosenthal在他的著作La Peinture Romantique中,所举的史料如下:——
一、安格尔的言语。
“Il est aussi impossible de se former l’idée d’une beauté à part,d’unebeauté supérieure à celle qu’offre la nature……”
“Il nous est impossible d’elever nos idées au delà des beautés desouvrages de la nature……”
“Croyez vous que je vous(对学生说)envoie au Louvre poury trouverce qu’on est convenu d’appeler le beau idéal, quelque chose d’autre que cequi est dans la nature?……”
二、逸话。
或时,对于安格尔之作“阿迪普斯”照例称赞的人和安格尔曾有如下的会话。
Je reconnais ton modèle.
Ah!n’est–ce pas, c’est bien lui.
Oui, mais tu l’as ferment embelli!
Comment embelli?Mais je l’ai copié, copié servilement.
Tant que tu voudras, mai il n’était pas si beau que cela.
Aussi, comme il s’emportait!
Mais vois donc, puisque tu te le rappelles,c’est son portrait……Idealisé……
Enfin!penses–en ce que tu voudras;moi j’ai la prétention de copiermon modèle,d’en étre le trés humble serviteur et je n’idéalise pas.
五 希勒兑勃兰特和威勒夫林的关系,可参照大正十五年《思想》四月号所载泽木四方吉氏的论文;希勒兑勃兰特的《形式的问题》已被译出,在《岩波美术丛书》内。(上述的泽木氏的论文,待完成之后,也豫定作为同丛书而刊行。)
六 德国的美术史家——尤其是以“艺术意欲”为根本概念者——常有一种习惯,就是使日耳曼民族和腊丁民族相对立,以作区分这种系统的目标。但因为依照这样目标而成的分类,是将特定的民族,“永久”地指定在一定的美术史底地位上,所以分类的目的,也就不仅是相对底的便宜上的事,而不能不认为绝对底的事实了。但是,这就为难。看上面所说的关于法兰西民族的位置的事就明白,要毫无什么“不自然”地来考察和这对立的——倾向非常不同的——民族的相互的关系,便烦难起来。但历史上的分类,决非在“事实”之前,是无须赘说的。所以为不枉“事实”起见,还是以不用这样的分类法,较为安全。我之不用这样的习惯上的分类法,而偏是漠然地采取了南方系统北方系统这个目标者,就因为竭力想将目标作为相对底的自由的东西,而一味尊重历史底事实的缘故。
七 “Il n’y a pas de ligne, il n’y pas de modele, il n’y a que descontrastes. Ces contrastes, ce ne sont pas le noir et le blanc qui les donnet;c’est la sensation colorée. Du rapport exact des tons résulte le modelé. Quandik sont harmonieusement juxtaposés et qu’ils y sont tous, le tableau semodèle tout seul.—On ne devrait pas dire modeler, on devrait dire moduler.—Le dessin et la couleur ne sont point distincts;au fur et à mesure que l’onpeint ou dessine;plus la couleur s’harmonise, plus le dessin se precise.Quand la couleur est a sa richesse, la forme à sa plénitude. Les contrastes etles rapports des tons, voilà le secret du dessin et du model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