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美及其种类

字数:20151

苦痛或快乐,满足或不满——这是美底情绪所不可缺的基础。将在我们之中惹起美底情绪的一切对象,我们称之为美的东西,或美丽的东西。那么,凡将快乐给与我们者,我们都可以称之为美么?我们并没有可以将愉快的东西,鄙野而悦人的东西,从美学的领域截开的根据。美味地发香的一切,滑而宜抚的一切,冷时候的温暖的,热时候的冷的——凡有这些,我有着称之为美底的完全的权利。但在人类的言语里,“美的”或“美丽的”这形容词,是专适用于视觉和听觉,以及以这些为媒介的感情和思想的领域的。在陈年葡萄酒和夏天装着冷水的杯子中,寻出美来,总似乎有些可笑,然而这时候,虽然是在极其原始底的形式,我们是有着无可猜疑的美底情绪的。

我们知道有两种类的生命差[1]存在。即其一,是过度消费的生命差,这只在排除分明的苦痛或不满时,才许积极底的兴奋。又其一,是过度蓄积的生命差,这和前者相反,并无先行底的苦痛,并无分明地表现出来的苦恼的要求,而得积极底的兴奋。毫不禀着什么生命力的余剩的人是不能自由地取乐的。他不过将环境所破坏的均衡,重行恢复。就是不过摄取营养品以自卫。自然,止饥渴,避危险之类的行动,是伴着积极底兴奋的,但在这里,并无兴奋的大的多样性和发展和生长的余地。就是,被要求所限定的。使现实的要求满足的事,作为欢乐的源头,是极有限的。在出格的程度上,认识了强烈得多的积极底兴奋的人,于此就明白和必要及自卫紧结而不可分的快乐,为什么不包在美的概念里的缘故了。

丰富地摄取营养,具有普通状态所必要以上的力,且是分布于各器官的多量的力的人们,是另一问题。这样的人们,为一切器官的保存和成长计,非使器官动作不可,非游戏不可。而在这游戏中,即自然反映着作为顺应生存竞争的有机体的本质。即游戏者,盖包含于日常生活上可以遭遇,然而和精力的节约法严密地相一致之际所发生的反应中。和过度蓄积的生命差的排除相伴的快乐,本身就是目的。但这快乐愈纯粹,而且力的消费愈是规则底,节约底,换了话说,便是对于被消费了的精力的各单位,或一器官的活动愈获得较大的结果,则这快乐也愈显著。筋肉愿意竭力多运动,眼睛愿意多所见,耳愿意多所闻。人类在自由的舞蹈时,将力的过剩,以最大的挥霍来放散。为什么呢,因为当这样的舞蹈之际,人类的肢体,是自由地依着自己的法则运动的。在以眼或耳来知觉事物时,应该一计及事物的特质和那知觉,有怎样容易。凡是容易被知觉的东西,就是自由地来赴知觉器官者,或使那器官规则底地动作者,是大抵愉快的。然而在以看热闹为乐的眼睛,所要紧的,并非知觉的轻快,而在丰富。热闹的各要素愈是易被知觉,这丰富之度就愈大。力的最小限消费的原理,在这里,是并非以吝啬的意义,而以节约的意义在作用的。就是,所与的精力的总量,固非消费不可,但因此而得者必须力求其多。于是丰富的规则底的眼的机能,便被要求了。对于别的器官,也一样。

蓄积了的营养的消费,即营养之向积极底精力的变化,是容许无限的多样和生长的,所以这种的快乐,便特成为美的快乐了。快乐所固有的自由,和快乐相伴的力的增长和生活的高扬,凡这些,是都将快乐提高到必要的要求的单单的满足以上的。过度消费的生命差,是必要的生命差。过度蓄积的生命差,是生活和创造的渴望。前者是被消费了的精力一回复,便即中止的,和环境所给的损失为比例。第二的生命差,是无限的。为什么呢,就因为精力的阔绰的消费,即以促新的越加旺盛起来的营养的补充的缘故。这些快乐,惟在对于有机体,确保着营养的任意的补充之际,这才能有,那是不消说得的事。倘是那器官只能利用有限的食物分量那样的病底有机体,则对于生的欢欣,生的渴望,都是无能力。在他,节约的原理是有着别的意义的——在他,以竭力减少器官的动作为必要。无智的野蛮人,喜欢喧嚣的音乐,浓重的色彩,狂暴的运动。他还未懂得由于调整器官的活动,而能将快乐的总额,增加到几倍。懂得这个的,是真的乐天底的美学家。他只尊重适宜。他知道虽是非常多样的感觉,只要将一定的秩序引进那里面去,便易于知觉。最后,有着纤细的神经的疲倦了的颓废者,则蹙额于一切响亮的声音和活泼的色彩。在他,灰色的色调和静寂和阴影,是必要的。因为他的器官,是纤弱的的缘故。在这里,我们正遇到美学底评价的相对性的法则了,但关于这事,另外还有述说其详细的机会的罢。

现在是,移到人类究竟称什么为美呢的观察去。

我们所知觉的现象的一切的流,由解剖的方法,被分解为各不一致的诸要素。例如时间空间的感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触觉,温觉,筋肉感觉等就是。就味觉,嗅觉,触觉和温觉而言,这些平常都全从美学推开,不被认为美的要素。对于这事,我们已经指摘过,以为并不见有特别的深的根据了。我们在这些感觉和别的所谓高等的感觉之间,所能分划的境界,就如下面那样。就是,味觉,是和空腹及饱足的感觉紧紧地联结着的。温觉也一样,直接地和有机体的必要相联结。凡这些,是不随意感觉。但将味觉的快乐,归之于饱足的感觉,是不能够的。味觉和嗅觉相结合或相融合,就形成着有些人们作为艺术而在耽溺的快乐的颇为纤细的一阶梯。嗅觉则必要的范围还要宽大,且给心理上以许多的影响。温觉和纯粹的触觉,是很有限的。然而热脸的当风,以及抚摩光滑的或绵软的东西的表面,是全然解脱了先行的苦痛或欲求的解决的快乐。不过这些感觉是比较底单纯,与一般心理的生活和世界观的交涉又属寡薄的事,是成着将这些感觉,从美学的领域除开的理由之一罢了。和这一同,还有味和嗅的生理学底方面,现在尚未被十分研究,也是不愉快的事实。

但是,无论谁,也不见得说仅用这些要素,就可以创造什么美的东西罢。虽然如此,而这些感觉,却间接底地影响于我们的复杂的知觉的美无疑。橘子,较之香烈汁多的熟了的柠檬,美底价值要少得远——只要将柠檬一瞥,我们便感到了。引起例来,还多得很罢。恶臭能破坏一切美底情调,和芳香之能很提高美感是一样的。香气的作用,在所谓经验的伴奏的意义上,并不下于悦耳的音乐的作用。

但因为和这些感觉相应的生理底记载,在目下,我们还未了然,所以我们移到视觉和听觉去罢。这些感觉的解剖,是对于最广义的一切美底快感的理解,将确实的钥匙给与我们的。[2]

筋肉底或神经底感觉,都伴着一切视觉底知觉。由此而纯粹的视觉,即光的感觉,则摄取或种形式,布列于空间。这时候,要来讲辅助那识别在三次元底的空间的方向的视觉底要素的相互的空间底距离的,谁都知道的眼睛的构造,大约是没有这必要罢。使眼睛向各种方向转动的筋肉,使水晶体缩短的筋肉,还有跟着所观察的物体的运动,而将头旋转的颈项的筋肉,都能够规则底地或不规则底地运动。首先,规则底的运动,是稳当而且节奏底的运动。实验指示得明明白白,凡锋利的,零碎的,凌乱的筋肉紧张,便立刻感觉为不快。节奏底和规则底,几乎成了同义语了。游戏之际,加入对于视觉底世界的知觉的过程的筋肉,必须规则底地适宜地动作。我们称之为波状线,正则的几何学底图形,直线,线的自由的跳跃,美的正确的装饰的律动者——这些一切,是正和眼的构造的要求相应的。和这相反,断续的线,不整的图,突出尖角的形态等,则使眼睛屡改其方向,耗去许多努力。所以易于知觉,是成为形态之端正,愉快的视觉底评价的根柢的。实验在分明教示,端正的形态,于眼睛是愉快的,不规则的形态则不快。在由眼所观察的空间内的物体的运动上,也可以适用一样的思索。

一切的律动,豫想着后至的要素,和先行的要素相同。所以知觉机关只要一回适应过一要素的知觉,便毫无困难地知觉其余了。凡有律动底的东西,都容易被知觉,律动底的运动,容易被再现。因此之故,律动是形式底美学的基础。

这事,在听觉的世界里,比在视觉的世界里要显现得更分明。不但律动底的音响,被知觉为较愉快,而律动的一一的不规则,立刻作为不快的冲击,反映于意识上而已,物理学家于分解其要素——调子的事,也已成功了。而且已经明白,愉快者是由空气的律动底的震动而成的调子,音色和音阶。这些愉快的音响,在悠扬起伏之际,是画着有些复杂,然而有着规则地交替的渡的波状线的。所以听官也分明受着和眼的神经筋肉器官同一的规则的支配。

要讲纯粹视觉,即光的感觉,是困难得多了。将这些(同样地并且也将这以外的一切的感觉)一括,而使之依照机械底的法则的假说,是有的,但这在现在,还不过是将作为无限之小的物体的机械作用的那化学的观念,当作基础的假说。

我们所明白的,只有下面那样的事。就是,极微的光(象极低的音一样),是不快的。这使视觉紧张,不生产地消费多量的精力。又太明的光(象震耳的声响一样),则使于一时撒布多量的视力(正确地说,是化学底精力),因而感觉为苦痛。这事,是完全和我们的前提一致的。最美者,是饱和色,即不杂别的要素,而成于同一的要素那样的东西。色者,物理学底地说起来,则不过显现着客观底地,是自己内部并无分明的界限的,逐渐短缩下去的电磁波的渐进底阶段。所以我们只好这样设想,眼睛的装置,是几个器官的集团,那每一个,是只对于一定的波长会反应的。容许了这全然合法底的豫想的时候,这才会明白和知觉器官的各种集团严密地相应的波,为什么在他们就成为轻快的,愉快的;并且为什么当此之际,色彩的最大的浓度和强度,是最为愉快的了。然而混合色,却使眼的各种要素,不规则地发生反应,引起疲劳来。否则,和这相反,有些时候,就被当作朦胧的无聊的东西。这所以然,全在和律动底的波状线,较单单的直线为美这一个一样的原因。就是,因为为了美底满足,是于知觉的轻快之外,还必须给以大的规则底的劳动的总量,即丰富的知觉的。

我们在这里,不能进于存在各种的色之间的复杂的关系的探究了。色的连续或配合的快不快,则已由因这些而在眼中所惹起的过程,一部分是相同,一部分是相反的事实,分明给着说明了。要之,这时候,应该也作用着同一的法则的。

色之分为所谓温色和冷色的事实,是极其重要的。就是,有最高的温度者,是赤色;蓝色则最玲。温色引心理于兴奋状态,冷色则镇静底地作用。以或种色为最愉快的认定,是和其人的气质以及一般心理状态相关,到最高的程度的。病底的,孱弱的,易感的,伤感底的有机体,寻求晦暗。那是因为眼中的精力的丰富的放散,视神经以及和这相应的在脑中枢的急速的律动,要惹起生命紧张的全部的增高的缘故。因为响亮的音乐也这样,明快的视觉底印象,是使物质的变化强盛,而全有机体遂被置于所谓最强有力的调子上的缘故。自然,在过度消费的生命差的一般底压迫之下的有机体,对于由同一的原因而在具有余力的人们则惹起积极底兴奋那样的现象,是只好极端地取着消极底态度的。但是,晦暗和静寂,虽为疲乏了的人们的诗人们所歌咏,却未必完全恰合于他们的要求。至少,也并不在带灰或带青的昏黄,冷的几乎没有浓淡的色彩,静的悦耳的声音之上。因为晦暗和静寂,是将病的有机体弃置在孤寂里,说道能睡去就很好,便算完事的。然而,倘若过度消费的生命差依然作为苦痛而存在,又怎么好呢?但是,幽静的音响和模胡的物象,却因为分散注意,而令人镇静。就是,这些,是将兴奋而在不规则地震动着的神经系统,引向缓慢的律动底的振动去的。在这里,即存着泼剌而乐天底的,和镇静而抚慰的两种的艺术的根源。在音乐上,和温色及冷色相当者,有长音阶的音调和短音阶的音调。要显示长音阶和短音阶的纯生理学底基础,是困难的。但无论谁,涕泣,呻吟的时候,是短音阶底,笑或高兴的时候,是长音阶底。短音阶和哀愁同义,长音阶和快活同义。而这心绪,则和音的速度无关,说明起来,就是衰弱的有机体,当受到或种调子之际,因为不能堪受,便引下半音符去,使调子变低,而反之,高兴着的人,则为了新的力气的横溢之故,却使调子加高的事就是。由表现高等有机体的悲哀和喜悦的这些方法联想开去,在我,是以为因为衰弱的有机体,而使短音阶底音乐,成着竟是如此愉快的东西的。

这样子,由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而知觉的美学底评价,是关系于有机体所支使的精力之量及其消费的规则底的程度之如何的。也就是,关系于知觉之际,眼睛和耳朵的反应,和那全构造可能完全一致与否的。语有之,曰:“人,是一切的事物的尺度。”

现在,我们在低等的感觉的领域里,也能够指点出施行着同样的法则来。

嗅和味,也要求或一程度的精力的消费的。“无味”这一句话,将过度蓄积的生命差的不够办理妥帖,表明到怎样程度,只要看对于各种领域上的许多类似底的现象,都适用着这话——无味的文章,无味的音乐等,也就明白了。和这正相反对的,是尖而辣的味。这些是较有兴味,也较有内容。这些能引起大量的精力的撒布。古希腊的盐(细密的机智之意)这句话,就从这里出来的。然而,尖而辣的味道也能够过度。那时候,从皱眉来判断,即明白味觉的中心动作得太强,因此也一并刺戟了别的最近的中心了。和这一样,最愉快的气息,一强到过度,也就被感觉为不快。自然,虽然如此,对于何以或种气息是愉快或不快的缘故,却还是难于断定。关于味觉,一切味——酸味,咸味,辣味,苦味等——在适当的程度上,便是愉快的事,是几乎可以确凿地说出来的,但于气息,却不能一样地说。总之,在短短的论文里,对于在美学上比较底地不甚重要的这些感觉,是没有详细考究的余地了。

象这样,我们可以一般底地,定出下文那样的法则来。就是,可以规定一个原则:凡知觉之际,和积极底兴奋相伴的一切的要素,是恰如适应着人类的各器官似的,易被知觉的要素。而且这和生物机械学底法则,也全然一致的。

这些要素,怎样地结合着而表现出来,可以因此使效果更有力。且完全置低等的感觉于不问,单就视觉和听觉的要素,再来加以观察罢。凡这些,是都由律动底的反复,而增加其效果的。这事实的意义,无须来絮说。均齐者,是律动的部分底的显现。要知道各视觉底知觉,由均齐的程度而增加怎样的效果,说征之单纯的实验,也就可以分明。假如我们在纸上落了不快之形的墨渍,接着将纸对迭起来,则墨渍便染在两半张上,虽然是最小限度,但得了有着显著的美学底价值的那均齐底之形,却大概没有疑义的。将一定的统一和一定的正确,送给知觉,而知觉也同时得以轻快,评价较大了。

但是,知觉的轻快之度,未必常与美学底价值相等,却是无疑的事实。一般底地说起来,则耳朵和眼睛,是常常追踪着很错杂的不规则底的许多骚音和形态之后的。两器官在那觉醒中,总在动作,从事于解剖混沌的骚音和视觉底斑点,以及将这些安排于空间。那中枢,则从事于识别这些,即将这些东西,统括之于由先前的实验所获得的综合里。所以凡规则底者,轻快者,便即刻在我们的意识内,被识别为愉快的东西。但倘将我们的注意,集中于视觉或听觉受着一种限制的范围内的时候,即如我们要享乐热闹或音乐的时候,则我们不但要求各要素的轻快而已,并且要求印象的一般底高扬和丰富。我们是愿意消费与平时几乎同量的知觉底精力的,但希望所得的并非那未经组织化的刺冲,缺陷和痉挛底的刺戟,而是这些器官的计画底活动的可能性。倘若不使我们注意于别的音响,而只给听单调的音响的律动,那么,我们大约立刻会发见其无聊。那新的各要素,固然许是越加易于被容受的,但器官受了极不足够的活动,假使先导的精力的过度消费并不要求休息,则这种音乐,便要被当作讨厌的东西的罢。(在这里,自然一定也有少数的中枢机关,因为专来知觉了那单调的现象而起的疲劳的。)在别的处所,我们大约还要回到这事实上,指出那大的意义的罢。为免掉这样的无聊的印象起见,一切连续底的现象,即必须是多样;然而这多样性,又必须是合法底。可惜我们在这里,不能入于美学底多样性,美学底对立等诸法则的详细的检讨了。这之际的一般原则,是一个的。就是,知觉机关及其中枢的活动,必须保持着那完全的正确,而也达于最大限度。倘若种种的视觉底或听觉底现象,能全部捉住这些器官所能够消费的精力,同时律动底地规则底地使这振动——则那时候,能得到将人的全神经系统,瞬间底地捕获于甘美的近于忘我的欢喜的一种感觉之中这最高的快乐。

但是,我们所检讨了的要素和结合,还没有汲完了美的全领域。凡这些,都不过单是成着形式美的领域的。

一切的知觉,是在人的心理上,惹起那强有力地作用于各种现象的美学底意义上的随伴底观念的一定的联合的。有时候,这些联合底要素,比起直接形式底要素来,并且还要显著。例如,被评价为视觉底标本的最美的人,其实是不很正确,而且未尝加意修饰的形体。虽在第一流的美术家的画布上,对于未曾见过一次人们的存在,他是作为这样的东西而出现的罢。但在我们,和这形体,是联合底地连系着许多观念的。所以美底情绪之力,就见得非常之大。这种例子,可有无数罢。而有美学底意义最多的联合,则有两种。是和快乐的观念的联合,以及同情底联合。

熟的果实,一部是由于这是美味的这一个理由,给我们以美底印象;味觉和嗅觉的联合,也强有力地作用于所谓静物的美;女性的美,从性底见地而被评价:凡这些,是完全无疑的事实。

我们看见人,以他为美的时候,纵使匀称的脸,卷旋的发等,也有些各各的意义,但我们的判断,是仅在极少的程度上,由形式底的要素而被决定的。这时候,快乐的联合,就远有着更多的意义。快乐的联合,是使女性的美,对于男性成为特是感觉底,又和这相反,使男性的美,对于女性成为特是感觉底的东西的。然而美学底地发达了的男性,女性也一样,却仅于观照同性的脸,也可以得到快乐无疑。在这里,就显现了最重要的联合底要素,同情底要素。

别人正在经验着的许多感觉,立刻传染于我们,给我们以那感觉的反响,使我们归在同一的调子上。疾病,负伤,各种的苦恼,衰弱,白痴,约而言之,凡是那本身已经成了分明的过度消费的生命差的,或是成着有机体对于这样生命差的无力的分明的征候而显现的一切被低下了的生活,美学底地来看,则被知觉为消极底的东西。反之,高涨的生活,健康,力,智力,喜悦等,是最高级的美的要素。人类的美,(身体和脸都如此,)是大抵被将禀有活泼丰富的心理的健康而强有力的有机体,表示出来的特征的综合所包括的。

端正,力,清新,泼剌,轮廓的大的脸,(一般底地说,则这常是发达了的头脑的特征,)表情底的眼——这是美的最主要的要素。于此还可以附加感觉底的要素,即第二义底的性底特征。动物的美,(对于这,大概有同一的要求。这时候,体格的端正的原理,常是应着动物的构造的一般底的格式而变化,)是可以有静底以至动底的。前者的意思,是动物虽在屹然不动,我们也能够构成起来的美;后者,即所谓动底的美者,就是运动的美。这首先是关系于运动的优美的。我们指一切并无目所能见的努力,而在施行的最自由的运动,谓之优美。我们所行的一切努力,大抵是不快的。然而轻快的运动,则立刻由一种自由的预感,感染我们,且伴着极显著的积极底的兴奋。

然而,将活的存在的心绪和感情,以反映之形,再现于自己之内的事,还不止此。人们的脸,是有最多样的无限的联合,和那运动相连系的外界的一对象。我们要立刻决定,对于愤怒,喜悦,侮蔑,苦痛等以及此外无数的精神底动摇,怎样的运动是正确地相当,这事恐怕是极其困难的。我们不能在形式底的意义上,说嫣然的微笑,美于侮蔑底的颦蹙。但我们是在人们的脸上,诵读他的心的一切音乐的。而我们的心理的或一部分,则将一切这些运动再现出来,使我们共鸣于同胞的悲哀或欣喜。

同情者,最先是供职于认识无疑的。凡动物,不可不活泼地辨识别的有生的存在,就是,友和敌所感的是什么,在怎样地期待他,在怎样地对付他。而现在呢,那自然,凡是有着最发达了的感觉的锐敏的人们,只要有些抽象力,足以综合及统驭在这范围内的自己的经验,便可以知道人们的心,过于别的人。但应该注意,当此之际,由于显在脸上的别人的心的动作,而我们所被其惹起的积极底兴奋,是能有二重的意义的。就是,读着嫣然的微笑,我们可以将这人对我们怀着好意,将给我们以利益和喜悦这一个观念,和那微笑连结起来;也可以仅是感到在这人的精神上的善良的宁静的世界,将这反映于自己的心,而以这反映自乐。

人类不但这样子,读着别人以及许多动物的脸或动作而已,还要进一层,竭力想由类推法,来读无生物,即周围的景色,植物,建筑的精神和心绪。这能力,就成着诗的主要的根源之一的。诗便将这种无生物的人格化,高声地立着证据,我们早没有证明我们之说的必要了。

建筑学的法则的大部分,都被包括在内的所谓动底均齐,即不外于这样的人格化的结果。假使不相称的重量,横在圆柱上,我们便不以为可。这并非单怕它倒塌,(在绘画上也这样的,)也因为受一种印象:这在圆柱,是很沉重的罢。轻快,典雅,端正之所以到处由我们加于建筑物者,和我们的到处谈着忧郁的云,悲哀的落日,激怒的狂风,微笑的清晨之类,全然一样的。我们在我们的心理上,会感觉到宛如从外部暗示我们似的意外的情绪。于是由带着同情底的暗示的类推法,来豫想那活在周围的事物里面的精神。

从形式底的积极底的要素,即从易被知觉的要素,从生的欢欣和精力的高扬所包括的联合底要素,从一面引我们向新的较规则底的强有力的节约底的律动,而一面使我们的生活力高扬的联合底要素——创造出一切的美来。

所谓美者,就是在那一切要素上,是美学底的。诸要素的巧妙的结合,更可以提高这些要素的美。但是,广义上的美的领域,由美的概念是汲不完的。折转的线,模胡的色彩,骚音和叫唤,肉体及精神的苦恼,虽然在任何时会,都不是“美的,”然而大概可以成为美的要素。那么,反美学底的现象,怎么能获得美学底色彩的呢?这问题,是要成为次章的我们的研究的对象的罢。

倘若我们将注意向那非美学底的东西的广泛的世界,那么,将见那世界,先是分为全然反美学底的现象和比较底无差别的现象的。

我们名之为反美学底的现象者,是那知觉,伴着消极底的兴奋的。伴着消极底的兴奋者,是过度消费的生命差的一切的状态。这样,我们就可以作如此想,过度蓄积的生命差,是否定各种现象构成反美学底性质的可能的。有一部分,也确是这样。就是,生活力旺盛的人,有将一切看作不足介意的倾向。然而应该记得,问题与在全有机体的生命差无关,也不在有机体各个的生命差,而是关于在要素的生命差的。大抵,有机体纵使怎样地蓄积精力,但眼前的辉煌的光的闪烁,也不得不惹起视力的过度消费来。听官是恐怕能够喝干音响之海的罢。然而虽是微弱的骚音,也能够破坏或种听觉底要素,给以病底的刺冲。

凡有要求着过度而不相应的力的消费,使器官不规则地动作者,都是反美学底的。和形式底的美正相反对者,即都是形式底的丑罢。和苦痛,疾病,衰弱等相关联的,都被内容底地知觉为丑。然而,当此之际,我们和新的现象相见了。

人类以疾病,愚钝——一言以蔽之,是以弱的,低的,衰下去的生活的一切的现象为丑,是毫不容疑的。这样的本能的发生,不但从苦痛和衰弱的状态,也使我们的心,同情底地哀伤起来的事看去,便全得理解而已,凡有对于衰颓的嫌恶,是保存种的力,引向优良型范的杂婚或结合去的,所以也适合于目的。但是,这样地成着侮蔑的对象的弱的人们,也还得设法活下去。他们自己的丑,在他们之前提出闷闷的问题来,不绝地成着生命差的鼓舞者。他们对于运命和神明,对于社会,对于强者的傲者鸣不平……“我们何罪呢?”他们说。然而,为运命所虐的多数人中,则愈是添进全然不当地辱于社会者,即穷人去。对于病人,可怜人的侮蔑,在觉得自己是被弃者,是可怜者的穷人,不能是正当的感情。人们所感的同情底的苦痛,使健康者和强者皱眉,说:“将这病人弄到那边去。”然而这同情底苦痛,在惯于苦痛的心里,则变为一般底的意义的“同情”。相互的同情,相互的扶助,在贫人和失败者们,是成为必要的东西的。于此便发生了不遇薄命的人们的道德和宗教。这便包含在苦痛是一定会获幸福的赎罪这宣言中。于是最可怕的苦痛的种类,便渐次和天国的慰藉,或(在更加疲乏的人们)涅槃的安息的观念相连结了。

这世界观,既以苦痛为那运命,是总跟着一切民治主义的。但是,新时代的劳动底民治主义,则即成长于劳动的过程本身中。那所过的单纯的生活,和穷苦的战斗——这一切,当贵族底的家族在安逸和过剩的轭下灭亡下去时,确是锻炼了肉体和精神。于是民治主义开始自觉到自己之力了。他从自己身上拂落了不幸者们所致送的梦。而且创造那进取底的,满以希望的,自己的道德和宗教。宣言作为生活的意义的劳动和斗争,以及将基于连带心的社会改造,作为理想。为什么呢,因为养成连带心者,没有胜于对最强敌的共同底战斗的。

所以,衰退者,不幸者,不具者,弱者,和社会底民治主义,无论那里都没有混同的必要。

与弱者的道德和宗教相应,他们的美学也发达起来。我们还要回向这问题去的罢。但在这里,只要说这美学,是依据着同情,赎罪之类的感情,开着向反美学底的世界去的门,就很够了。弱者的艺术的作为目的之处,是在将苦痛,死灭,病弱等,加以美化。而且将正义给与这些为生活所虐的人们,是必要的,——他们在这种艺术上,收了可惊的成功了。[3]

然而,和因于羸弱的反美学底现象一同,也有别的现象。就是,也有发生较之人,较之知觉着的主观还要强有力的恐怖的现象。恐怖是极不快的感动,是无疑的。受惊的有机体,准备着攻击和逃走,竦震,毛竖,叫喊,失神,瞪着眼睛以送可怕的东西之后,心脏痉挛底地挤出血液来,待到恐怖一过,则来了完全的衰弱。那是乏尽一切的器官,至于这样的。然而可怕的东西,却不会令人发生嫌忌。可怕的东西,同时也是力,所以假使这精神底的动摇,不被自己保存的本能所减弱,那么,力的感情,该是同感底地感染于观察者的。我们能够使这本能暂时睡下或减弱,而我们便可以从可怕的东西,来期待强有力的美学底情绪了。实在,有比我们的生活力,还要远出其上的生活力,我们大约是要受感染的。

事实就显示着我们的假定完全正确。就是,艺术表现着咆哮的狮子,一切吓人底的怪物等,而确不惊吓我们,使我们经验可怕的东西。“爱好强烈的感觉的人们”是借了制止自己保存的本能的发现,以享乐力的显现,而受着美底效果的。愤怒这东西(当然并非无力的憎恶,)是愉快的情绪,是斗争底的情绪。战斗底的祖先们名战争为斗戏,诗人们描写愤怒若狂,将身边一切,全加破坏的英雄,来和神明相比较,也不是偶然的事。曰:

……从天幕里,

彼得出来。他的眼

在闪。他的脸凄怆。

动作神速。他是美的。

他全如大雷雨一般地。

     ——普式庚——

在最后的一行上,我们发见了所谓动底地有威力者的美的说明。伴着激烈的暴风雨和咆哮的奔流,伴着迅雷的威猛的鸣动和眩人似的电光的闪烁,伴着爬来爬去的大密云的大雷雨,正如在原始时代一样,至今也还使人类的想象力惊奇。尤其是南方的热带地方的雷雨,更令人怀抱那关于满以愤怒的破坏底的强烈的力的观念。当人们为恐怖所拘,躲在角落里,在那里发抖之间,他自然不能从美学底的见地,来评价现象的。但在人们毫无恐怖地观察着狂暴的自然力的时候,则爽快和勇壮的活泼泼的感情,能够怎样地将人们捉住,岂还有不知道的人么?这事实,即可用自然以这样的壮丽,来放散的巨大的精力,是将力和飞跃的感情,使我们同感底地受着感染的事,来作说明的。

但是,伟大的东西,还不独以巨大的压倒底的动作之形而显现,同时也静底地作为伟大者,而显现于平静中。即从术语本身看来,美底情绪这时即含在伟大的感情之中,也明明白白。为什么人们以眺望面前的海洋和太空,放眼于广远的地平线上为乐的呢?也曾提倡此说,以为人类在无限之前,虽感到自己的弱小,但一切这样无涯际,横亘在他的意识里,却同时也觉得愉快的。然而,借了自己观察的方法,一面从伟大者的观照的感情中,一面则从自己侮蔑的感情中,能否发见智底的夸耀,却是一个疑问。总之,首先,诸君倘能在自己身上,发见那由于静底地伟大者所惹起的欢喜的感情,则诸君便知道,这就是近于自己忘却的静而且深的心绪了。为什么呢,因为当此之际,客观是几乎占领着意识的全视野的。所以人们有“忘我于静观的欢喜中”呀,“全然沉在静观里”呀等类的话。静穆的崇敬——惟这个,乃是对于静底地伟大者所经验的感情。

倘若我们将“伟大”这观念,分析起来,大概就知道,凡认为伟大者,是空间或力的集积,为极其单纯的原理所统一的现象。海的无际的广远,在那波的同样的律动上,是一律的;天空则无论我们白天来看,夜里来看,都一样地巨大,单纯。不规则底的云样,不规则底的星群,都几乎并没有破掉这巨大的圆屋顶的纯一。一切巨大的东西,是容易被容纳的。就因为单纯的缘故。倘若诸君留心于细目,或是细目大体地上了前,那么——伟大者的印象便消灭了。但是,伟大者一面容易被容纳,一面又强有力地刺戟神经系。伟大者不细分神经系统的机能;也不使神经系统对于无数的调子发生反响,但却以强有力的一样的律动,使神经系统震动。那结果,是得到甘美的半催眠底状态。

假如诸君半睡似的,毫不动弹肢体,出神地凝眺着微隆的碧绿的柔滑的海面,天空的蔚蓝的天幕罢。在诸君之前的一切,是平稳而广远。眼睛描了大的弧线,自由地眺望着地平线。小小的白帆的斑点,沉在单调的景色的一般底的印象中。然而这单调,却并不惹起无聊。精神在波动。由神经系所营为的规则底的自由的作用,大概是大的。那作用,能够使敏感的人们的眼里,含起幸福之泪来。(泪的分泌,即证明着血液的盛行流入脑中枢以及那精力底的生活的。)倘若海上忽然来了各种颜色的许多船,倘若那些船行起比赛来,或者倘若游泳者在海岸边激起水花,大火轮喷着蒸汽,在港内慢慢地开始回转,倘若这些一切生动的巨细的光景,抓住了诸君,那么——伟大这一个印象便消失,诸君的姿势就活泼起来,诸君微笑,轩昂,无数的感情和思想,将在诸君的脑里往来疾走罢。而且这是有味,也是绘画底的罢。……但诸君大约也会感到,比起先前直面大海,忘了自己,诸君自己也恰如深的无涯际的海的一角似的时候来,感情的紧张力要低到不成比较,然而感觉器官的作用——却较丰富,较多样了。于是有群众走近这里来,诸君在自己的周围,听到用各种言语的谈天,笑的爆发。港内是宛然看见莫名其妙的人类的蚁塔一般的杂沓,的混杂。海是遮满着几十几百只船。诸君转过眼去——喧嚣和色彩和动作都太多。神经全然弄慌张了,来不及跟随一切的踪迹。疲乏了。感情的紧张完全松散。虽然是最大限的多样,但诸君所受的有秩序的东西却太少。神经的作用变得很纤细,这错杂,在诸君便是无聊,立刻使诸君疲乏,同时也使诸君厌倦了。

但是,移到别的假定去罢。略在先前还是静静的海,突然变黑,满了喷作白色的波涛。恰如睡眠者的呼吸一般平稳的海的骚音,变成强有力的感吓底的了。奔腾的大涛,直扑海岸,碎而沸腾,啮着沙,愈加咬进陆地里去。天空早被黑云所遮,一切昏黑,鼎沸。骚音愈强,海水倒立,怒吼,啮岸。太空宛如为可怕的雷鸣所劈了一样,电光的舌,落在要在混沌的扰乱中,卷上天去的波涛上。一种不可解的争斗,在诸君之前展开了。就是,几个自然力,在猛烈的争斗之中相冲突。诸君胸中的一切都发抖,心脏快跳,筋肉收紧,眼睛发光。每一雷鸣,诸君则以新的,新的欢喜,来祝福暴风雨。而且恰如以尖利的叫声,高兴地,并且昂奋着,翱翔于天地之间的飞鸟一般,觉得争斗和力的欢喜,生长于诸君的内部的罢。力的发作和争斗这两样的伟大,使诸君感染其威力而奋起。为什么呢,因为诸君将那威力,作为活的发怒的力的争斗,无意识地容纳了。

多样之中的统一,是美的东西的几乎不可缺的原理。因为多样者,是蓄积得过度了的能力的完全的撒布这意思;统一者,是使易于知觉的作用的正确这意思的缘故。但以为据这原理,便可以明白美学的本质,却是不对的。就是,在伟大的东西上,统一有时排掉多样,而占着优卫。在绘画,则如我们将要见于后文那样,是多样凌驾着统一的。美能够将损失于多样者,由接近伟大去,而从紧张力中获得。美又能够将损失于统一者,从接近绘画底的东西去,而由比较和对立的华丽和纤细来补偿。但是,关于这事,将来会更详细地讲说的罢。

我们已经说过,恐怖可以是美底。凡动底地伟大者,在这是和我们为敌的时候,则以将要压倒我们的意思,常常是可怕的。为能够享乐伟大的和威吓底的东西计,所必要的是大胆。惟有一定的客观性,给我们以纯美学底地来评价现象的可能。然而,主观底的兴味,对于被评价的对象的个人底关系,则惹起许多动摇和感情来,使我们的知觉的纯一,为之动摇,昏暗。由同感底的联想,评价受了制约的时候,这事就尤为确凿。就是,当看见强有力的和可怕的东西之际,我们能够同感底地感觉到力和勇气的意识。但反之,也能够将注意向了这样的敌和我们的个人底冲突的不愉快的结果。凡胆怯者,是不能接近伟大的和威吓底的东西之美的。

伟大的东西和威吓底的东西,不但作为那东西本身而显现,也显现于其结果,于其所征服的障害,于其所行的破坏。可怕的东西,威吓底的东西——这是施行破坏,给人苦痛的。人类从四面八方,被这种不可抗底的敌所围绕。然而对于他们,不可不用勇气。英雄底的战斗,是悲剧底的场面。因为这时候,我们不但是愤怒,征服,破坏——也直面着服从,倒掉,苦痛的力的冲突的。于人生看见悲剧底的事件的时候,我们同感底地一并感觉到争斗的感情和败北的感情。就是,我们看着可恐怖者和正在苦痛者,而自己也在恐怖和苦痛。再说一回罢,恐怖和苦痛,是消极底的,但却是强烈的感情。这消极性,即存在于以自卫为目的的能力的巨大的消费,对于苦痛的恐怖,以及苦痛这东西,在我们里面所呼起的痉挛底的激动中。倘抑住这些的激动,从恐怖和苦痛的情绪,除去这些的外面底的显现,则均衡便即改变的罢。就是,痉挛底的不规则底的作用的量,便即减少的罢。倘若惹起恐怖和苦痛的东西,能诱起规则底的作用,使我们感染自发,勇气,战斗的欢喜,又从大体说倘若这是伟大,能在我们的里面发起强有力的单纯的动摇,则那时候,我们大概便得以享乐悲剧底的东西了。

凡是悲剧底地美的东西,如观察者的精神愈强韧,并且那精神被征服于恐怖与其结果的事愈少,又从大体说,于成着悲剧底的东西的本质的那精神底的动摇,经验得愈惯,便愈成为易于容纳的东西。艺术能够特由描写悲剧底的东西,而容易地收得美底效果。关于这事,我们已经在概论恐怖的时候说过了。凡悲剧底的东西的一切内容,都由艺术而被再现。但我们既然没有忘却所讲的是关于描写的,那么,我们就能够冷静。就是,我们能够对于外底的动摇的印象,不生以自卫或援助为目的的反应。将对于悲剧底的东西,取冷静的态度;经验恐怖和争斗之美;在英雄的苦恼中,他们的英雄主义之可尊重的事,教给人们者——是伟大的使命。

恐怖,苦痛也一样,实在是由悲剧底的艺术,而被表现为可以惊叹的一种美的东西的。这训练我们,使在实际生活上,当恐怖袭来时,也能自制,不流优柔的眼泪,不因同时成排而倒的兄弟们的苦痛而啜泣。从小恐怖和胆怯的解放,是只能由对于恐怖的习惯的代偿而得的。从苦斗之际缚住我们手脚的易感的同情的解放——只由惯于苦痛的出现的事,才能够得到。而且惟有这个,是向悲剧底地美的东西,给以那最深的意义的净化。而这在我们之中所涵养者,并非冷淡,乃是能尊重争斗与其力量以及紧张力的能力,能措意于创伤和没有呻吟,勇气,机略,机智等能力。涵养勇气于人们中,是伟大的事业,真的悲剧底的艺术,于此是尽着职务的。

但悲剧正在逐渐小下去。现在我们每一步,便听到表现出日常生活的悲剧底的东西来罢的要求。然而,可惜,我们在日常生活上,寻不出悲剧底的东西来。琐事,偏见,贪婪,下劣的自负,廉价的忧郁和怠惰——这是悲剧底的东西的要素么?要将死亡,疾病,不可抗底运命,一样地压迫一切生物的一切的恐怖,容纳为悲剧底的东西,则必须有什么全底的东西,强韧的东西,勇敢的东西,和这些相对立。被缚的泼罗美修斯——是悲剧。但亏空公款而被告发了的一家的父亲——则即使他,他的妻,孩子们的苦痛有怎么大,也不是悲剧。这些苦痛,能给我们什么呢?这些能用什么,并且怎样将我们提高呢?这些,是使我们感染高尚的生活的么?没有生活的向上之处,没有英雄底的东西之处——在那里,是不会有悲剧的。“斯托克曼医生”——虽说那里并无特别的苦痛罢,是悲剧。默退林克的颓废底的戏曲,则虽然全体是苦痛之海——却是贫弱的恶梦。

将衰弱的生活,不加嘲笑,却要同感着表现出来的现代艺术的倾向,是真的颓废。感染着死的恐怖,我怎么能经验快乐呢?然而,快乐是分明被经验的。人们为了要看见平凡的人们的悲哀而下泪,又为了要在契呵夫的三姊妹和她们似的人们的生活的葛藤上感到兴味,生活是应该怎样地灰色,颓丧,凝固的东西呵。教母们在茶会时,她们是大家谈些关于邻人的一切闲话的,但还要无聊的事,想来未必会再有了罢。她们叹息,大家蹙额,互相耳语,恶意地高兴。可怜的无聊的事件,在她们的可怕的空疏的日常生活上,是进展为显著的什么东西的。和美的伟大的悲剧底的东西一同,而可怜的,乏极的,可惨的,谁也用不着的那种美学的出现的事,是只由一般底的生活的低下,能够说明。虽在人类生活上最坏的时代,那美底感情,也还使人们探求什么明快的东西,强有力的东西,即使不美却是特殊的东西,而嘲笑丑恶的东西的。对于严肃的美学底的态度之对丑恶,虽只好完全失色,但营为高尚生活的本领,确已在日常琐事的纠纷之中渐渐磨耗着,吹熄着了。然而丑恶的东西的描写,倘若艺术家由此能够多唤起惯于生活在丑恶之中了的一切种类的联想,以及在俗人的眼中失其丑恶,而今特使他多记起索所亲密的丑恶之姿来,并且多震撼俗人的精神所习惯的活的小感情,那就成为很有兴味的东西了。

悲剧底的美的感情,渐渐在小下去的事,当讲述关于悲剧底地美的东西之际,是无论如何,应该确认的事实。[4]

丑恶者,可怜者,羸弱者,都能够令人发笑,一面作为滑稽底的东西,而成美底情绪的源泉。严密地说,则滑稽底的东西,并不是美的东西,以滑稽底的东西的表现为目的的艺术品,只在那是艺术底地做出对象来的时候,就是使我们容易地感受各种分明的现象的时候,才能成为美的东西。滑稽底的东西本身,并不是美。但是,虽然如此,却唤起美底情绪,即可笑味来。可笑味者,是有机体的愉快的状态,这之际,有机体的一切器官,则在自由的兴奋中。

从可笑味往往被和无聊相对照之处看来,则神经系统的兴奋,物质的强烈的交替——分明是可笑味的不可缺的特质。但自然,这兴奋,是不得超过由有机体的能力的一般底蓄积所决定的绝对底限度,也不得超过有机体的个别底要素的能力的个别底限度的。倘若我们将有机体引向兴奋,许以行动的完全的自由——则这和引他于愉快的心情者大约相等,自由的兴奋和愉快——是同一的东西。然而,使我们兴奋,使我们自由,将供给游戏之力的可能性赋与我们的滑稽底东西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

兴奋者,仅在一种形式上,即作为生命差的解决,这才可能。假如诸君见了什么一种不知道的,不可解的东西。于是在脑里,便发生生命差,普通的动作的破坏和疑难。脑就在寻求解决。就是,因为要知道对于那不知道的东西该取怎样的态度,所以竭力来加以识别,想将这归纳于已知的东西中。联想接连而起。能力撒布得很多量。血液的集注,也应之而增加。倘若劳动并未超过那能力的消费诱起了疲劳的程度,又倘若脑的劳动,并未被消极底的复杂情绪的要素,例如对于未知的东西的恐怖,不安,不满等,弄得复杂,则能被经验为一种的快感。但现在,问题是解决了。一切都回原轨。劳动完毕了。假如诸君还未疲劳,那么,将如不至疲劳的体操之后一般,感到愉快的兴奋和力的过剩。[5]

最初的生命差愈显著,所与的现象离普通的形状愈大,则营养的注入于脑也愈强,这事是自然明白了。别一面,生命差的排除愈急速并且愈是不意地发生,则轻快的感情和力的过剩的感情也就愈高,这也是自然明白的事。滑稽的本质,是在这在心理上,惹起拟似底生命差来。

假如诸君戴了假面,去吓孩子罢。孩子们吃了惊,凝视诸君,不安和恐怖,抓住了孩子。孩子要哭了。但诸君在恰好的时候除下假面来,孩子便知道那是诸君。孩子看见没有可怕的了,就且笑,且喜,要求“再来一回”。

一切滑稽的东西,都以这方式作用着的。滑稽的东西是独创底,和普通的东西很不同。但这不同,在次一瞬间便被表明为假想底的或不很重要的东西。

人类的容貌和普通的模样略有偏倚者,都是滑稽。但倘若这些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成为可嫌恶的,不具的东西了。些微的不合式,也是滑稽——到更甚,就惹起愤懑。些微的不幸和灾难,是滑稽——但更大者,则呼起同情来。凡这些时候,我们是有着为觉其无意义的思虑所贯通,而且以意外的容易所解决了的,未完成的形式上的嫌恶,愤懑和同情的。

我们当观察或种现象的时候,我们豫期着那现象的或种自然底的结果。倘若这并不立刻显现,而那现象走了意想之外的方向,则我们经验着一种的刺冲,或者认真地沉思,或者觉到了那偏倚之无价值和单单的假想底的意义而失笑。

假如那见解为诸君所深悉的诸君的朋友,突然在诸君所不相识的人们的集会之处,说出和他平常的见解全然矛盾的意见来了。那就使诸君疑惑,吃惊,诸君和他一同回去,一面认真地给他注意,说是“参不透那言动”。“那里,自己的意见我是一点也没有改变的——我不过给他们胡涂一下罢了。”那时候,诸君将因疑惑的消灭而失笑罢。但同时也生起“可是给好朋友们发胡涂,岂非不很好么”的思想来。诸君便再用认真的调子,给以这样的注意。他说:“是的,但他们不是十足的胡涂虫,半通不通么?”并且将这用事实来证明给诸君看。那么,诸君又将因自己的疑惑的落空而失笑了。较之这事,所笑的大约倒在想起了那半通不通怎样地将诸君的朋友的假设底的思想,认真地发着议论的情形。为什么呢,因为一切错误,全是滑稽的缘故。因为那滑稽,是含在和情况不符的行为之中,那行为的不相当底的对比之中的缘故。但是,倘错误招致重大的结果,那就成为可嫌忌,可害怕的了。

一切的机智,都无非是会话和议论的普通的进行的破坏。倘若这是含有认真的意义的奇警的思想,则于各种问题上,投以意外的光,使诸君的智底作用,容易起来,便不仅作为轻快的东西而发笑。然而纯粹的机智,是常常存在意外的对比之中的,那对比突然惹起惊愕,于是诸君叫道:“哦,原来如此!”而失笑了。

愚钝也是理论底地正确的思想连续的破坏。假如有谁说些呆话,诸君便象对于机智一样地发笑。然而倘若这愚钝,或其中所表现的或一人物的无智,带来不快的结果,那么,诸君就要嫌忌的罢。

要之,可笑味的情绪这东西,是起于什么强的,约言之,则消极底的情绪,就是疑惑,恐怖,不平,嫌恶,愤懑等——突然从抑制状态,得到解放之际的。

我们的关于滑稽的东西的观念之正当,那最好的证据,是将和滑稽底的东西的知觉相伴的笑的生理学底现象,加以解剖。

我们有着显著的生命差,就是,由于在血液集注于或一器官的形状上的能力的强度的流入,因而回复了的能力的流出。说起来,便是罅隙骤然合上了。不绝地输送营养的器官的作用,有停止的必要。因此而本能底地使别的器官活动,使营养的处理归于平均。先前曾在作用的器官的能力,便扩充而刺激邻接的器官了。这时候,脑中枢则照一定的顺序,去刺戟运动中枢,其时因此所惹起的运动之量,是由皮质中枢的先行刺戟而决定的。就是,最先,是脸的筋肉动作了,我们称这为微笑。于是全身逐渐运动起来。我们就笑,哄笑,拍手,顿足,绝倒,恰如痉挛似的辗转。

笑,哄笑,即胸壁的振动和肺内空气的痉挛底放出——凡这些,据赫拔忒·斯宾塞的意见,是有着减少有机体内的酸素之量,使血液的酸化变弱,因而也使那作用之力变弱,而从已经太过度了的劳动,保护脑髓的价值的。

我们不能进于滑稽的一切领域和笑的许多形式的详细的研究去。只在这里说一声:以善良的宽大,观察许多事物,指摘各种的特殊性和差别,而不加以认真的意义者——是成着幽默的本质的。假使我们从高处,并且轻蔑底地来对事物,则也如善良的宽大一样,即使许多东西,是有愤懑的影子的,但也在我们里面招起笑来——这是讽刺的本质。在轻妙的讽刺里,笑为多;在恶毒的猛烈的讽刺里则愤懑胜。例如试去一留心在论争上激昂了的对手,说着“你的意见完全是滑稽的”那样的事实,就是颇有兴味的事。人们在这时决没有笑,是沸腾着的。然而他不过是想用了这话,来说那意见其实不必认真对付,却有用了笑的方法,来除掉所设定的生命差的必要罢了。笑的解剖,至今谁也还没有完全地施行过。然而笑的各种的形态,是令人深深地窥见人们的精神的。为了这事,自然,必须专门底的庞大的著述。[6]

倘若滑稽底的东西,即使惹起不可疑的美底情绪,却还不属于美的领域的,则关于类型底的东西,也就不得不一样地说了。美学的范围,不但不为美所限,且也不为最美的东西所限。虽在最狭的解释上,美学也含着类型底和滑稽的东西的。因为我们倘将这两种,在论美的种类这章里观察起来,则滑稽底和类型底的东西,照原来虽然决非美,但在艺术上,却作为美的有力的要素而显现的缘故。在天然中,类型底的东西的全部,是未必一定美的。然而在艺术上——全部是无条件地美。因为当艺术作品的知觉时,在普通的要素上,又加上关于艺术家的手段和那构成力的思想去了。契契珂夫(果戈理著作中的人物)并不美,我们不会酷爱他。然而我们虽然侮蔑着他,第一,却喜欢他是类型底的,第二,则酷爱果戈理的天才。诗底小说《死灵魂》(果戈理作),在那内底意义上,是可怕的。但在竟能联想底地呼醒关于人类的天才之力的观念的这作品上,却是美的。

假使我们在实生活上,和果戈理的不朽的作品的一切人物相遇,那么,我们决不会感到高扬底的情绪的罢。但倘若我们是观察者,便也如自然科学者的喜欢有兴味的类例一样,大约还是喜欢他们的。凡有类型底的东西,是呼起和从美及高扬的见地来看的评价无关的积极底的评价的。

什么是美的呢?就是在一切要素上,是美底,由美底的线,色彩,音响等所成立,而唤起快乐的联想的东西。什么是伟大的呢?就是将谐调底的律动,传给我们的神经系统,将高尚的生活,使我们感染的东西。什么是美学底的呢?就是对于被消费的能力的单位,给以非常多量的知觉的一切。

所以,假使虽然丑而且无价值,但仍能在我们里面,呼起许多的观念,或者有一现象,是给与把握别的许多现象的可能者,出现于我们之前,那么,我们就积极底地来评价它。这是类型底的东西的时候。类型底的东西,是教训底,给与在一个形象中,网罗许多东西的可能。我们看见丑和无价值的东西,能是美底。但倘要这样,必须将所观察的事物的丑和贫弱,加以或一程度的忽视,不将这太活泼地具体底地知觉,较之感情,倒是由理智去知觉它。这无非就是科学底的认识底的态度。在实际类型底的东西上,我们是从美学移向科学,从美的规准移向真理的规准的。这即是两者的亲近之度的证据,而同时也于两者之不同,分明给了特色。能享乐类型底的东西者,只有理智底的人们。他将如莱阿那陀·达·文希那样,以兴味来描类型底的杀人者罢,但情绪底的人们却相反,大约是要怀着恐怖和嫌恶,从这半人半猿转过脸去的。

独创性是滑稽所不可缺的要件。但并非凡有独创底的一切,都招起笑来。凡较常态有所偏倚者,唤起注意,提高有机体所行的作用,是自明之理。这种的高扬,倘若独创底的东西的性质愈是一般底地美底,大约就愈愉快。笑,是只起于较大的智底紧张,被解决于意外的容易之际的。凡是提高注意的现象,其特色都在作为独创底的东西,或是有兴味的东西。在别的事情上,则独创底的事物,对于蓄积着一些能力的一切心理,皆较之普通的事物,美学底地高尚。这事,在人类,几乎是成着普遍底的规则的。当过度蓄积的生命差已以倦怠的感觉之形而出现时的能力的显著的过剩之际,则能力放散的欲求,使独创性成为比美尤为可喜的东西。但是,从别一面说,凡是有着收支仅能相抵的保守底的脑髓的人们,则看见一切独创底的东西,就觉得不满。

赫拔忒·斯宾塞对于近时人们的喜欢将书籍的开头印得不均等,换了话说,就是将事物的普通的合理底的外形,加以破坏的事,表着强烈的不满之情。据他的意见,则这是将来的野蛮主义的征候。其实,新的书籍,是决不美于旧的书籍的。然而,却是独创底的。想由独创性以提高美底价值的倾向,即所以显示社会上的饱满和倦怠的程度。

独创性的尊重,开始于普通文明的圆熟期。整顿,谐调——美的要件——成了一种因袭底的东西,于是从新在不整顿的里面,开始来探求美底情绪的源泉。当论究艺术的进化之际,我们还要讲到这现象的罢。自然,虽然并非一切,不整顿的东西,便在饱满的人们,也是愉快的。他们在寻求绘画底的不整顿。而“绘画底”这句话之所表示,是这不整顿即使是自然底的所产,其中也应该有一种技巧底的,意匠底的,恰象画家的考案那样的东西。

其实,在绘画底的不整顿之中,是藏着难以捕捉的整顿,能够感到组织底精神的。成着出色的,而且最单纯的例子的,便是所谓黄金截率。单纯的比例,即全体的互相关系的长度,在大体上,较之不规则的关系更其容易被知觉。那自然,这样的比例,是可以从由于几个的一样的运动之助,即由于运动的一定的律动的媒介而被目击的事,得到说明的。然而和两等分,四等分,或中央和两翼,即三等分,五等分这些均齐底的分割的美学底意义一同,也不意地显现了在中央和两端的关系上的线的分割。(即小边对于大边之比,和大边的对于全体之比相等——1:a=a:B)。宰丁在人类于自己的身体的比例,以及自己的书籍,箱箧,门户,窗门等,都有进于一样的比例的倾向上,看见了一种神秘底的东西。这倾向的普遍性,自从伟大的精神物理学者斐锡纳尔的周到的研究之后,已经颇为脆弱了,但对于这种分割的一种爱执,却还是存在。这大约确可以用了黄金截率是“对称”和全然一面底的“不对称”的一种中间底的东西的事,给以说明的。当此之际,在第一的时候,“较小的”边等于大的边,在第二的时候,则等于零。

实在,这种几乎难以捕捉的微妙的法则,是自行规定着不整顿的绘画性的。然而将美底快乐的源泉,发见于不整顿的客观里的可能,在缺少明白的法则之处,捕捉致密的合法性的可能——很扩张了美的范围。将希腊雕刻的古代期的均齐底的雕像和古典期的自由比较起来,或者将文艺复兴期大作家们的绘画的自由的构图来凝固了似的中世纪圣象书家的均齐比较起来看就好。但单是形式底的绘画性,于强的印象倘有所不足,那是自然明白的。对于绘画底的东西的敏感之度的生长,和对于自然的渐大的理解相偕。而自然的多样性,由明白地表现着的纯一,得到把握的事,却殊为稀有。光耀的纯一,性质的纯一——这于风景的大部分,是藻饰,——所以“绘画底”这句话,就最是屡屡适用于自然描写上了。

然而个个的多样的部分,自由地投散于难以捕捉的美底不整顿中的绘画底的风景,即使在那色彩和线上是美的,也不能令人真觉得美。惟在那风景是伟大的,不以联想底要素为必要的时候,我们自己才将不尽之美移入自然中,反应自然之美,而灵化其特质。我们在美之中,即加以美由联想而在我们的内部所惹起的情绪。荒凉的岩石,险窄的鸟道,波涛的飞沫,神奇的光线等,令人怀抱傲慢的孤独,恶魔底的力,或者关于选取这样处所的勇敢的遁世者们的思想。……积雪的平原,为薄雾所遮的月,茫茫的青白的远景,辄令人念及无穷的寂寞的路,黯淡的,灰色的沉思,前途的绝无希望的事。心理愈是印象底,则见了易于变化的自然的面影,心理即愈是迅速地为种种的感情所拘执,并且将自然的不可解的特征,翻译为自己的人类的语言。指在我们里面,惹起不看惯的形象和感情的风景,我们名之曰幻想底。一般底地称为幻想底者,是那独创性超出了在现实上的可能性的界限,而又不因那非现实性,惹起什么重大的生命差的一切的东西。在自然界,刺戟我们的幻想,即在脑里呼起自由的游戏的一切,是愉快,而且美底的。倘若我们的幻想,当此之际,因惹起这来的现象的温和的爱抚底的特质,而在柔软的幸福的调子中动作,我们便指这样的现象,称之曰诗底。

绘画底,幻想底,诗底——这些术语,都在指示着由人类的创造而结合为一的要素。凡绘画底的东西,和幻想底和诗底的东西结合起来,即可以移入美的领域,较之滑稽底和类型底的东西,尤有更大的权利。然而令人在一切现象中,愈加发见许多的美的人类的美底发达,有时也间或成着病底的性质的。因此之故,而人类的美底发达,一面探求着独创底的东西,近于微妙的绘画底的东西,一面却移入了对于虚饰底的,而且非常纤细的东西的爱执。在健全的人们,或种烦腻的奇怪的现象之美,有时是全然不解的。虽然惹起立誓的唯美主义者们的欢喜,但在这些唯美主义者们,美者和伟大者,是成了卑俗的和平凡的东西了。在这些现象中,最为不快者,是有将趣味的独创性加以夸耀的愚劣的自负,混在直接的美底感情里面的事。凡人类,可以说,倘若示以美底快乐的现象的分量愈多,便愈是美底地发达着。我们倘一想不但理解美的和伟大的,并且也理解悲剧底,喜剧底,独创底,绘画底,类型底的东西的人们之前,展开着几条路,那么,我们就知道要想象从最有兴味的方面来观察一切事物,而能将那美底价值示给别人的天性,并非难事了。惟这个,乃是真的唯美主义者。以趣味的纤细为荣的人们,决非在人类发达的进步底的步伐上的开拓者,而是一种奇怪的复瓣的花朵。真的唯美主义者,虽“他们的美”也能理解,但在自己里面,藏着从享乐全人类,即野蛮人或小儿也能享乐的东西上,也会看出美来的才能。

凡得以美学底地享乐几乎一切的客观的可能,是由于生理学底地脑髓构造的微妙,或多种多样的联想的大大的丰富的。真的美学者,如精巧的机械一样,每受一回外来的一切刺冲,即在自己的心中,生出音乐底谐调来。自然,用这方法,就已经容易陷于善感的忠厚,失掉识别美丑的可能的了。然而人们则借了各种评价的谨严的区分而得免。就是,将类型底的恶人,我能够因其类型底的而鉴赏他,但同时也意识到他的精神和肉体的丑恶。美的各种的规准,判然地活在发达的评价者的心中。他不将独创性和美,美和伟大性,滑稽底和类型底,混同起来。他能够从最有利的见地,来观察现象,将它享乐,一面也批评底地加以观察,而锋利地抉剔其内部所含的一切的缺点。能够严密地区别观点的本领,是重要的美底才能。这才能,生理学底地,是在我们使别的器官减低作用,而使唯一的或一器官完全动作,以知觉事物。就是,在于不以眼睛,而以口盖来感觉蛎黄,用眼睛去看孔雀,却不倾耳于它的叫声那样,抑下别的,而只使一种适宜的联想,发展起来,以知觉事物。美学底地知觉事物云者——就是用了事物所可以惹起最相适应的活动的器官或脑髓要素,来知觉事物的事。也就是在能够从美学底见地,给以直接兴奋的评价的那么高的程度上,来知觉它。但是,倘若我们要将或一事物,不在我们的个人底关系,而在最高的美,即对于种之完成的关系上,加以评价,则我们便立刻变更观点,在联想中将所与的现象拿住其结果,而着重于这对于人类发达的能留影响之处。最后,从真理的见地观察现象云者——那意思,就是竭力完全地知觉那现象,同时又全不顾及感觉的感动底色彩,而惟以仅有客观底的知觉的观念,概念,以及纯粹感觉为凭依。人类的意志,是恰如共鸣器一样,有时将这种联想加强,有时将别种联想加强,这样地决定那将来的进行的。就是,意识的最高中心,有时和这种器官,有时和别种器官相结合。我们的意识,又能将光注在客观内的一团的现象上,而遗弃其余于局外的本领,大约也确是重要的适应性。据我们看来,这在最广义的美学上,即关于直接感动的评价的学问上,也有很大的意义的。倘若我们仔细地来观察这适应性,便知道那生物学底意义,是含在下列各点里面的罢。就是,将现象正确地加以评价,能在愉快的东西中,识别其有害者,在可嫌忌的东西中,识别其有益者;能将于此处有害的东西,有益地用之于别处;约言之,便是能够多方面地对付事物。为什么呢,因为在实际上,各事物是由于事情之如何,而对于人类有难以汲尽的多种多样的关系的。在对于人类这有机体的一切直接底以至间接底关系上,认识事物的事——即是完全地认识事物的意思。这样的认识,是科学底,也是美学底,而且在最广的意义上,也应该是实际底。这样的认识,于内则丰饶人类的精神,此外则使人类为事物的主人,在他面前展开进向幸福的路,给他从周围的一切里抽出这幸福来的可能。认识,幸福,(或是美,这是同样的东西。因为幸福是我们本身和世界的美的感觉的缘故,)善的理想,是融合编织在生活一种努力,即对于谐调底的绚烂的发达的努力之中的。对于力的增进的一切步武,协助内底世界和外底世界的调和,这调和,又使力更加强大,这样而无限量地,或说得较为正确些,则只要进步不停止,就继续着这状态。


三 艺术与阶级五 艺术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