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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的浏览和选择 拉斐勒·开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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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自司各得以至布勒威尔的小说,也不待现在再来向你推荐罢。在这一类小说上,司各得大概还要久称为巨匠,不失掉今日的声价;又,布勒威尔的《朋卑的末日》(The Last Days of Pompeii),则在Kingsley的“Hypatia”梅垒什珂夫斯奇的《群神之死》,显克微支(H.Sienkiewicz)的《你往何处去》(Quo Vadis?),Ernst Eckstein的“DieClaudier”及其他许多小说上就可见,是成了叙述基督教和异教底文化之间的反对及战斗的一切挽近小说的原型的,——罗马主义(Romanentum)与其强敌而又是胜利者的日耳曼主义(Germanentum)的斗争,则在Felix Dahn的大作《罗马夺取之战》(Ein Kampf umRom)里,以很有魅力之笔,极美丽地描写着。这小说,普通是当作Dahn的创作中的主要著作的,但是,与其这一种,我却愿意推举他后来的,用了一部分押着头韵的散文体所写的《亚甸的慰藉》(OdhinsTrost)。我从这所描写的日耳曼的宗教以及其英雄底而且悲壮的世界观所得的强有力的印象,可用以相比较者,只有跋格纳尔(R. Wagner)的“Der Ring des Nibelungen”所给与于我的而已。
次于Dahn,以极有价值的作品来丰饶历史小说界者,是Taylor(真名Hausrath,是哈兑堡大学的神学教授,)Ebers,Freytag等。而且他们是仗了那些作品,证明着学者和教授也可以兼为诗人,即能够将那研究的结果,诗底地描写出来的。由此看来,若干批评家的对于所谓“教授小说”(Professoren Roman),往往看以轻侮的眼的事,正如许多音乐家不顾及大多数的大作曲家也是乐长(Kapellmeister)的事实,而巧妙地造出了“乐长音乐”(Kapellmeister Musik)这句话,却用以表示轻蔑的意思,犹言缺乏创意的作曲者,是全然不当,而且可笑的。——大概,凡历史底作品,不论是什么种类,总必得以学究底准备和知识为前提,但最要紧的,是使读者全不觉察出这事,或者竭力不使觉察出这事,又或者在本文之中,不使感知了这事。——所谓“教授文学”这东西,事实上确是存在的,但我所知道者,却正出于并非教授的人们之手。使人感到困倦无聊者,并非做诗的学者,而是教授的诗人;用了不过是驳杂的备忘录的学识,他们想使读者吃惊,但所成就,却毕竟不过使自己的著作无味而干燥。将这可笑的炫学癖的最灿然的例,遗留下来的,是弗罗培尔(Gustave Flaubert)和雩俄(Victor Hugo)。前者在《圣安敦的诱惑》(La Tentation de St. Antoine)里,后者则在《笑的人》(L’homme qui rit)以及《诸世纪的传说》(La Légende desSiècles)里。但是,要而言之,历史底“教授小说”的——而且令人磕睡的本义的“教授小说”的——理想底之作,则是“Salammbo”!和这相类的拙笨事,是希望影响及于许多人,而且愿意谁都了解的文学家,却来使用那只通行于或一特殊的社会阶级中的言语(Jargon),或者除了专门家以外即全不知道的术语,而并不附加一点说明。对于良趣味的这迂拙的办法或罪恶,是近代自然主义者最为屡犯的。我想,从头到底,懂得左拉的“Gérminal”的读者,恐怕寥寥可数罢。如果是一五一十,懂得其中的话的人们,究竟会来看这一部书不会呢?——
良好的历史文学和近代的风俗小说,在我,是常作为最上的休养和娱乐的。自然,我所反反复复,阅着,或者翻检,而且不能和这些离开的作品,委实也不过二十乃至三十种的我所早经选出的故事——意大利的东西,即Manzoni的《约婚的男女》,也在其内的。——我在这三十种的我的爱读书之中,我即能得到我对于凡有小说所要求的一切。这些小说,将我移到古的时代和未知的文明世界去;将我带到那在我的实生活上决没有接触的机会的社会阶级的人们里。而且也将许多已经消去的亲爱,再带到我的面前来。——诗人的构想力(Phantasie),艺术和经验所启示于我的世界,在我,是较之从我自己的经验所成的现实世界,远有着更大的价值和意义的。这也并非单因为前者是广大而丰富得多,乃是诗人的豫感能力(Antizipations Vermoegen),比起我的来,要大到无限之故。这力,是诗人所任意驱使,而且使诗人认识那全然未见的东西,全然在他的地平线之外的东西,和他的性质以及他的自我毫无因缘的东西,并且不但能将自己移入任何的灵魂和心情生活而设想而已,还能更进而将自己和它们完全同化的。——我之所以极嫌恶旅行,极不喜欢结识新的相识,而且竭力地——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涉足于社会界者,就因为我之对于世界和社会,不独要知道它的现实照样,还要在那真理的姿态上(即柏拉图之所谓Idea的意思)知道它的缘故。而替代了我,来做这些事的,则就是比我有着更锐敏的感官和明晰的头脑的诗人和小说家。假使我自己来担任这事,就怕要漏掉大部分,或者不能正确地观察,或者得不到启发和享乐,却反而只经验些不快和一切种类的扫兴的罢。——
开培尔博士(Dr. Raphael Koeber)是俄籍的日耳曼人,但他在著作中,却还自承是德国。曾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作讲师多年,退职时,学生们为他集印了一本著作以作纪念,名曰《小品》(KleineSchriften)。其中有一篇《问和答》,是对于若干人的各种质问,加以答复的。这又是其中的一节,小题目是《论小说的浏览,我以为最好的小说》。虽然他那意见的根柢是古典底,避世底,但也极有确切中肯的处所,比中国的自以为新的学者们要新得多。现在从深田,久保二氏的译本译出,以供青年的参考云。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二日,译者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