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鲁迅全集1938年版 >
- 第十八卷 >
- 山民牧唱 >
- 跋司珂族的人们
流浪者
昏夜已经袭来,他们便停在夹在劈开的峭壁之间的孔道的底下了。两面的山头,仿佛就要在那高处接吻似的紧迫着,只露出满是星星的天空的一线来。
在那很高的两面峭壁之下,道路就追随着任意蜿蜒的川流。那川流,也就在近地被水道口的堤防阻塞,积成一个水量很多的深潭。
当暗夜中,两岸都被乔木所遮的黑的光滑的川面,好象扩张在地底里的大的洞穴的口,也象无底的大壑的口。在那黑的漆黑的中央,映着列植岸上的高的黑柳和从群山之间射来的空明。
宛然嵌在狭窄的山隙间一般,就在常常滚下石块来的筑成崖壁的近旁,有一间小屋子。那一家族,便停在那里了。
这是为在北方的道路上,无处投宿的旅人而设的小屋之一。停在那里的,大概是希泰诺,补铜匠,乞丐,挑夫,或是并无工作,信步游行的人们。
家族是从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子组成的。女人跨下了骑来的雄马,走进小屋去,要给抱着的婴儿哺乳了,便坐在石凳上。
男孩子和那父亲,卸下了马上的行李,将马系到树上去;拾了几把烧火的树木,搬进小屋里,便在中间的空地上,生起火来了。
夜是寒冷的。夹在劈成的两山之间的那孔道上,猛烈地吼着挟些雨夹雪的风。
女人正给婴儿哺乳的时候,男人便恳切地从她的肩头取下了濡湿的围巾,用火去烘干了。并且削尖了两枝棒,钉在地面上,还是挂上在那一条围巾去,借此遮遮风。
火着得很旺盛。火焰使小屋里明亮起来。灰白的墙壁上,有些也是流浪的人们所遗留的,用桴炭所写的,很拙的画和字。
男人小而瘦,颐下和鼻下,都没有留胡子。他的全生命,仿佛就集中在那小小的,乌黑的活泼的两眼里似的。
女的呢,假使没有很是疲劳的样子,也许还可以见得是美人。她以非常满意的模样,看着丈夫。看着一半江湖卖解,一半大道行商的那男子。对于那男子,她是连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也不明白,但是爱着的。
男孩子有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相,也一样地活泼。他们俩都很快地用暗号的话交谈,历览着墙上的文字,笑了。
三个人吃了青鱼和面包。以后,男人便从包裹里拉出破外套来,给他穿上了。父子是躺在地面上。不多久,两个都睡着了。婴孩啼哭起来。母亲将他抱起,摇着,用鼻声呜他睡去。
几分钟之后,这应急的窠里,已经全都睡着了。对于流宕的自由的他们的生涯,平安地,几乎幸福地。
外面是寒风吹动,呻呼,一碰在石壁上,便呼呼地怒吼。
川水以悲声鸣着不平。引向水车的沟渠中,奔流着澎湃的水,奏着神奇的盛大的交响乐。……
第二天的早晨,骑了马,抱着婴儿的女人和那丈夫和男孩子,又开始前行了。这流浪的一家,愈走就愈远,终于在道路的转角之处,消失了他们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