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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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呵夫的这一群小说,是去年冬天,为了《译文》开手翻译的,次序并不照原译本的先后。是年十二月,在第一卷第四期上,登载了三篇,是《假病人》,《簿记课副手日记抄》和《那是她》,题了一个总名,谓之“奇闻三则”,还附上几句后记道——

以常理而论,一个作家被别国译出了全集或选集,那么,在那一国里,他的作品的注意者,阅览者和研究者该多起来,这作者也更为大家所知道,所了解的。但在中国却不然,一到翻译集子之后,集子还没有出齐,也总不会出齐,而作者可早被厌杀了。易卜生、莫泊桑、辛克莱,无不如此,契呵夫也如此。

不过姓名大约还没有被忘却。他在本国,也还没有被忘却的,一九二九年做过他死后二十五周年的纪念,现在又在出他的选集。但在这里我不想多说什么了。

“奇闻三篇”是从Alexander Eliasberg的德译本“Der persische Ordenund andere Grotesken”(Welt—Verlag,Berlin,1922)里选出来的。这书共八篇,都是他前期的手笔,虽没有后来诸作品的阴沉,却也并无什么代表那时的名作,看过美国人做的《文学概论》之类的学者或批评家或大学生,我想是一定不准它称为 “短篇小说”的,我在这里也小心一点,根据了“Gro-teske”这一个字,将它翻作了《奇闻》。

第一篇绍介的是一穷一富,一厚道一狡猾的贵族;第二篇是已经爬到极顶和日夜在想爬上去的雇员;第三篇是圆滑的行伍出身的老绅士和爱听艳闻的小姐。字数虽少,脚色却都活画出来了。但作者虽是医师,他给簿记课副手代写的日记是当不得正经的,假如有谁看了这一篇,真用升汞去治胃加答儿,那我包管他当天就送命。这种通告,固然很近乎“杞忧”,但我却也见过有人将旧小说里狐鬼所说的药方,抄进了正经的医书里面去——人有时是颇有些希奇古怪的。

这回的翻译的主意,与其说为了文章,倒不如说是因为插画,德译本的出版,好象也是为了插画的。这位插画家玛修丁(V. N.Massiutin),是将木刻最早给中国读者赏鉴的人,《未名丛刊》中《十二个》的插图,就是他的作品,离现在大约已有十多年了。

今年二月,在第六期上又登了两篇,《暴躁人》和《坏孩子》。那后记是——

契呵夫的这一类的小说,我已经绍介过三篇。这种轻松的小品,恐怕中国是早有译本的,但我却为了别一个目的:原本的插画,大概当然是作品的装饰,而我的翻译,则不过当作插画

的说明。

就作品而论,《暴躁人》是一八八七年作;据批评家说,这时已是作者的经历更加丰富,觉察更加广博,但思想也日见阴郁,倾于悲观的时候了。诚然《暴躁人》除写这暴躁人的其实并不敢暴躁外,也分明的表现了那时的闺秀们之鄙陋,结婚之不易和无聊;然而一八八三年作的大家当作滑稽小品看的《坏孩子》,悲观气息却还要沉重,因为看那结末的叙述,已经是在说:报复之乐,胜于

恋爱了。

接着我又寄去了三篇:《波斯勋章》、《难解的性格》和《阴谋》,算是全部完毕。但待到在《译文》第二卷第二期上发表出来时,《波斯勋章》不见了,后记上也删去了关于这一篇作品的话,并改“三篇”为“二篇”——

本刻插画本契呵夫的短篇小说共八篇,这里再译二篇。

《阴谋》也许写的是夏列斯妥夫的性格和当时医界的腐败的情形。但其中也显示着利用人种的不同于“同行嫉妒”。例如,看起姓氏来,夏列斯妥夫是斯拉夫种人,所以他排斥“摩西教派的可敬的同事们”——犹太人,也排斥医师普莱息台勒( Gustav Prechtel)和望·勃隆(VonBronn)以及药剂师格伦美尔 (Grummer),这三个都是德国人姓氏,大约也是犹太人或者日耳曼种人。这种关系,在作者本国的读者是一目了然的,到中国来就须加些注释,有点缠夹了。但参照起中村白叶氏日文译本的《契呵夫全集》,这里却缺少了两处关于犹太人的并不是好话。一、是缺了“摩西教派的同事们聚作一团,在嚷叫”之后的一行:“‘哗拉哗拉,哗拉哗拉,哗拉哗拉……,’”二、是“摩西教派的可敬的同事又聚作一团”下面的一句“在嚷叫,”乃是“开始那照例的——‘哗拉哗拉,哗拉哗拉’了……”但不知道原文原有两种的呢,还是德文译者所删改?我想,日文译本是决不至于无端增加一点的。

平心而论,这八篇大半不能说是契呵夫的较好的作品,恐怕并非玛修丁为小说而作木刻,倒是翻译者Alexander Eliasberg为木刻而译小说的罢。但那木刻,却又并不十分依从小说的叙述,例如《难解的性格》中的女人,照小说,是扇上该有须头,鼻梁上应该架着眼镜,手上也该有手镯的,而插画里都没有。大致一看,动手就做,不必和本书一一相符,这是西洋的插画家很普通的脾气。谁说“神似”比“形似”更高一著,但我总以为并非插画的正轨,中国的画家是用不着学他的——倘能“形神俱似”,不是比单单的“形似”又更高一著么?

但“这八篇”的“八”字没有改,而三次的登载,小说却只有七篇,不过大家是不会觉察的,除了编辑者和翻译者。谁知道今年的刊物上,新添的一行“中宣会图书杂志审委会审查证……字第……号”,就是“防民之口”的标记呢?但我们似的译作者的译作,却就在这机关里被删除,被禁止,被没收了,而且不许声明,象衔了麻核桃的赴法场一样。这《波斯勋章》,也就是所谓“中宣……审委会”暗杀帐上的一笔。

《波斯勋章》不过描写帝俄时代的官僚的无聊的一幕,在那时的作者的本国尚且可以发表,为什么在现在的中国倒被禁止了?——我们无从推测。只好也算作一则“奇闻”。但自从有了书报检查以来,直至六月间的因为“《新生》事件”而烟消火灭为止,它在出版界上,却真有“所过残破”之感,较有斤两的译作,能保存它的完肤的是很少的。

自然,在地土,经济,村落,堤防,无不残破的现在,文艺当然也不能独保其完整。何况是出于我的译作,上有御用诗官的施威,下有帮闲文人的助虐,那遭殃更当然在意料之中了。然而一面有残毁者,一面也有保全,补救,推进者,世界这才不至于荒废。我是愿意属于后一类,也分明属于后一类的。现在仍取八篇,编为一本,使这小集复归于完全,事虽琐细,却不但在今年的文坛上为他们留一种亚细亚式的“奇闻”,也作了我们的一个小小的记念。

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五之夜,记。

[1]一九一二年,下仿此例。

[2]俄里名。I verst 约中国三百五十丈。

[3]这年有日、俄战争后的革命。

[4]社会革命党。

[5]大约是指下狱或监视。

[6]钱币名,约值五角。

[7]日报名,这里是犹言在这报馆里做事。

[8]俄国第一回大革命之月。

[9]第二回大革命之月,即本书所描写的。

[10]伊里亚·罗谟美兹,古代史诗中的大勇士。

[11]莫斯科的冲要处所。

[12]在克莱谟林附近。

[13]Bourgeois在现在的意义为“有产者”。Amen本是希伯来语的赞叹词,意云“的确”或“真的”,基督教徒用于祈祷收场时,故在这里作“完结”解。

[14]耶稣的门徒,而卖耶稣者。

[15]“Kopeika”,工人所看的便宜的低级报纸。

[16]墨斯科有名的市场,克莱谟林宫附近的四通八达之处。

[17]Varshavianka,盛行于三十余年前的有名的曲子。

[18]伊凡的亲昵称呼。

[19]伊凡的亲昵称呼。

[20]华西里的亲昵称呼。

[21]Iroda,犹太的王。

[22]俄尺名,1 Sazhen约中国七尺。

[23]Bonjour, Monsieur,法语,“先生,今天好”之意。

[24]古谚。

[25]三十六磅为一普特。

[26]华理亚——他的女人——的昵称。——译者

[27]俄国农民的走相,腿都有点弯曲。——译者

[28]俄尺名,一赛旬约中国七尺弱。——译者

[29]Taiga,西伯利亚的森林之称。——译者

[30]指步兵。——译者

[31]这句是俄国的骂人的话,意义未详。——译者

[32]十月革命时,社会革命党(S. R.)大部分加入了反革命,但其中的一派“急进派”(Maximalist),则和布尔塞维克一同,与白军争战。——译者

[33]Koltchak,白军的将领。——译者

[34]谓看护妇。——译者

[35]这是指哺乳动物所特有的灵敏的嗅觉而言,英文本译作“第六感觉”。——译者

[36]米式加的爱称。——译者

[37]用玉蜀黍煮成的粥,一说是中国的一种小米,未详。——译者

[38]一种手枪的名目。——译者

[39]四十磅为一普特(Pud)。——译者

[40]Manzhurka,一种价钱很便宜的烟草。——译者

[41]保惠尔的爱称。——译者

[42]尼古拉的爱称,这里是指最末的皇帝尼古拉二世。——译者

[43]Verst,俄里名,一威尔斯忒计长一千一百七十码。——译者

[44]企什(Tchish)是“舞羽”的意思,故云。——译者

[45]手枪的一种。——译者

[46]Kvass,一种饮料。——译者

[47]地积名,1 Dessiatina约中国三千五百步。——译者

[48]地雷的绰号——译者

[49]Nochinoe,夜间将马在野外放牧,也加以监视。——译者

[50]“Alles so sehen,wie es ist,um zu ändern,was ist,und zulenken,was ist.”中国恐怕还有更确切的翻译存在,但一时无从查得,因录原文以备参考。——译者

[51]哥萨克人所用的皮帽。——译者

[52]外套,也是哥萨克人用的。——译者

[53]Blind,押钱而不看牌,上海称为“偷鸡”。——译者

[54]Pass,轮到自己,因不合适而让给后一人之谓,也可以译作“通过”。——译者

[55]耶稣的门徒,出卖耶稣者。——译者 。

[56]俄国旧俗,当结婚的宴会时,倘宾客举杯,叫道“苦呵,苦呵,放甜些罢!”则新郎与新妇必须接吻。——译者

[57]这是跋司珂语,“喂,好正经”的意思。——原译者。

[58]希腊哲学家。——重译者。

[59]黑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儿。——原译者。

[60]白人与黑人的混血儿。——原译者。

[61]一陀罗约合中国银二元——译者

[62]El Greco (1614年死)Belazques (1599—1660) FranciscoGoya (1746—1828),三个都是西班牙的大画家。——译者

[63]Alonso Sanchez Coello (1515?—1596),西班牙肖像画的先驱者; Juan Pantoja de la Cruz (1551—1609)是他的学生。——译者

[64]Tiziano Vecellio (1477—1576),意大利的画家,英国人写作Titian——译者

[65]西班牙币。——译者

[66]也是西班牙币。——译者

[67]Raskolnikov,陀斯妥也夫斯基作小说《罪与罚》里的男主角。——译者

[68]Homoopathie,日本又译《同类疗法》,是用相类似的毒,来治这病的医法,意义大致和中国的“以毒攻毒”相 同。现行的对于许多细菌病的血清注射,其实也还是这疗法,不过这名称却久不使用了。——译者

[69]帝俄时代贵族所戴的帽子。——译者

[70]Kolia就是库士玛(Kusima)的爱称。——译者

[71]原名Skrophuroso,是一种用草药捣成的小丸子。——译者

[72]介在意大利的Sicily和Calabria之间的Messina的海峡中所见的海市蜃楼,相传是仙人名Morgana者所为,故名。——译者

[73]此日本名,德名Zitwer,中国名未详。——译者

[74]Solotnik是俄国的重量名,一沙约合中国一钱一分余。——译者

[75]Maznrka是一种跳舞。——译者

[76]Herodotus (484—408B.C.),希腊史家,世称“历史之父”;Xenophon (435—354B.C.),希腊史家,哲学家,也是将军。——译者

[77]法国话,如中国现在之称“先生”;那时俄国的上流社会,说法国话是算时髦的。——译者

[78]Kabbala,希伯来的神秘哲学。——译者

[79]Krocket是一种室外游戏。——译者

[80]法国语,赞词。——译者

[81]法国语,在这里大约只好译作“小姐们”了。——译者

[82]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德国的厌世的哲学者,也极憎恶女人。——译者

[83]Mephistopheles,就是《浮士德》里的天魔,把浮士德送到狱中的爱人面前,就消失了,这里大约只取了送入 牢狱的意思。——译者


阴谋第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