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字数:1714

贫困生活打下的烙印,让小群不吃零食,没有花钱的爱好,除了打麻将(但那毕竟也有赢有输)。她对生活索取得并不多,人生中给自己最昂贵的礼物就是一件两百八十块的衣服。她在商场看了好几次,走开了,后来还是詹玉芬力劝,她才狠下心回去买下。

她没有度过蜜月,没有婚纱照,因为男人觉得华而不实。去了上海以后,跟李启在同一个火锅集团工作,有天他开车过来巡店,让她去地下车库碰头。他走过来,掀开后备厢,很大一束鲜花——原来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大概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一刻的惊喜和意外。

其他所有时候,两口子在一起,说的都是孩子,鸡毛蒜皮,如何攒钱,毫无浪漫可言。

她曾经的人生愿望是30岁之前有车有房,现在因为安置房,25岁就实现了。而这就是她回来仙市的原因,准备装修完房子再去上海继续打工。

小群算过一笔账,这些年打工是攒了一点钱,但是生一个孩子就损失一年,尤其生的那几天,加起来要花一万多。她还需要赚更多的钱,给爸妈养老,给孩子做教育基金。

打心底里,她并没有那么喜欢外面的大城市。那些都不是她的家呀。在上海的时候,和李启租一个房间,居然就需要1200一个月。在火锅店工作的时候偶尔会去外滩的总店开会,停车一小时68元,因此这个城市给她的感觉,就是“贵”的代名词。

尤其有一段时间她和李启并不在一个城市,她在上海,有时候下班早,同宿舍的姑娘都出去转商场吃饭了,她回去以后先和孩子视频聊天,然后又和李启打电话。两个人好不容易见面吃饭,人家吃一顿饭也许就好几百块钱,他俩只敢吃几十块钱的大排档,因为省下来的钱可以给孩子买几桶奶粉的了。

今年回来,小群一个幺公的儿子才刚准备去相亲,都是同龄人,她都已经有两娃了。偶尔她也会后悔生得这么早:“这一辈子都怪她(亲生妈妈),如果不是她,老汉不会死这么早,那么我也可能不会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这么早结婚。”

上海一起工作的同事,职高毕业的多,也很少有像小群这么早就结婚当妈的。

“就是有时候想想,很多东西没有见识到,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这辈子不值当。”

2016年,小群终于怀上了,詹玉芬和卢大哥把她当作皇后娘娘在伺候,她的反应很强烈,每天早上吐出一摊黄水。生孩子的时候痛得把李启的手臂都掐青了,开了宫口以后那两个小时,詹玉芬一边给她揉后腰,一边轻声安抚她。护士经过的时候白了她一眼:“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痛的,有没得浪(那么)娇贵哦。”

生下大女儿曦曦后,也是詹玉芬帮着带,有次去王大孃那里打牌,就牵到一个小女孩手里,让她们自己在边上耍。半个小时才发现娃儿找不到了。詹玉芬、王大孃、孙弹匠,一茶馆的人都把麻将放斗帮着找,过路的游客都建议报警了。詹玉芬想起还有个陈家祠的祠堂里面没有找,就说不要慌,几个人走进去,发现在最高一层有个太师椅,两个小姑娘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在愉快地吃粑粑。

晚上詹玉芬给小群电话,正好李启在旁边听到了,他就说:“妈,娃儿要是搞脱了噻,把人的脑壳砍了都赔不起哦。”——他从来没有对丈母娘说过重话,那是唯一的一次。

大多数时间,小群对詹玉芬只有顺从和依赖。王大孃不止一次见证过小群的委屈。2020年小群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詹玉芬一直各种叮嘱:“去上海好好干,不要和李启过孽……”小群就说,晓得了晓得了,你不要一直念。詹玉芬正好喝了两口烧酒,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你是不是嫌我屁话多?”小群一脸的委屈:“我啥时候嫌弃过你?”詹玉芬筷子一撂:“你现在开始学会顶嘴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詹玉芬还是扭头就冲出了家门。

九点多吵完架,晚上都十二点过了,两个孩子都睡觉去了,詹玉芬还没回家。小群和爸爸四处寻找,街上、河坝、茶馆,都找到王大孃那里去了,边喊边找,边找边哭,王大孃都看得心疼。“那个娃儿后来嗓子都喊哑了。”王大孃说,“小群她都快哭了。”

詹玉芬就是不接电话,他们找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才发现她躲去卫生院的病房住了一晚上。

找到她的时候,小群已经退了机票,她擦干了眼泪、低声下气跟詹玉芬赔礼道歉:“我不去上班了要不要得嘛?就在自贡随便找个活路,陪你和娃儿……”

倒回去十年,安抚的角色都是詹玉芬在做。那一年詹泽和走了之后,小群总是嚷嚷害怕,点着灯的地方不怕,黑的地方统统都怕。“一般十二点她会起来上个厕所,我就看她起来的时候沿着衣柜、床边摸,也不去厕所,就那样躺下。我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对。”詹玉芬赶忙去请教仙婆,烧过了纸钱,一阵念念有词之后,仙婆躺下,魂灵上身。

“仙婆说是他老汉问她来要一套衣裳,一个桶,一个毛巾,我才想起他临死没有洗澡的……”詹玉芬去买了五颜六色的纸给弟弟裁成一件衣裳,又买了一条毛巾,一个桶,全都烧给了他。从此之后,小群果然就没事了。

小群长大以后,每当有人不理解小群为啥对这么强悍的妈妈还百依百顺时,小群只是笑笑。妈和妈大概还是不一样的,她从来没有从亲生妈妈那里得到的爱,詹玉芬都给予了她。


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