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随罗荣桓渡海去东北
我各部队正海陆兼程向东北及冀东前进时,蒋介石利用美国援助,空运第92军、第94军进驻北平、天津、唐山之后,又海运第13军、第52军在秦皇岛登陆,开赴东北。
10月20日中央军委指示:目前顽方大举向平津运兵,大规模作战不久就会到来。顽方进攻主要有两路,一路由北平攻承德,一路由秦皇岛攻山海关。从山东赶到冀东之刘其人师,立即星夜兼程开往古北口、承德之线。其任务为歼灭由北平攻承德之顽军。杨国夫师则星夜兼程赶到山海关一带,准备堵击敌人。
山东各方关注大体安排就绪后,罗荣桓指示,要我组织去东北的指挥机关,原则是山东军区指挥机关大部留鲁,我们只带一个轻便指挥机构,并在确定我随他一起去东北。经召集有关人员研究,去东北的指挥机构,包括警卫员在内,不超过五百人,少数人乘车,多数人徒步,到胶东渡海北上。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10月24日,我们随罗荣桓一起由临沂出发,三辆小卧车,罗荣桓和林月琴一家坐一辆,卫生部长黄农和罗生特大夫及翻译坐一辆,我和情报处长苏静坐一辆。另外有几辆卡车,分别给随行参谋人员、电台人员、后勤人员、警卫人员乘坐,沿着台潍公路北进。徒步人员在后跟进。第一天到达莒县宿营。
离开临沂,我们的心情很不平静,依依不舍,因为这是我们多年战斗过的地方。自1939年春入鲁以来,一直在山东坚持抗战。风餐露宿,枪林弹雨,直到打败日寇,屈指六年有余。我们舍不得山东的山,山东的水,山东的人民,山东的军队,山东的人民政府,我们舍不得永鲜血、汗水,用同甘共苦的战斗凝成的深厚感情,现在要离开了,怎么不思绪万千!
第二天继续北进,到达诸城宿营。诸城是解放不久的县城之一,战斗痕迹到处可见。由诸城到烟台的公路要经过胶县,可是胶县刚解放不久,又被敌人占领了。因此要改为步行,通过胶济路。这样我们在诸城停了一天,一方面等待机关步行人员的到达(我们的坐骑均随他们一起行动),另一方面研究我们步行路线,及由胶东军区派车接运我们的地点和时间。
休息一天后,我们按照既定计划步行到胶县以西,利用夜间通过胶济路继续前进。在南村附近乘上胶东军区派来的汽车,到达莱阳。这里是胶东军区和区党委的驻地。在莱阳停了两天。罗荣桓听取军区首长和区党委负责人,对部队渡海情况、对美舰企图在烟台登陆情况和胶东当前工作安排情况的汇报。罗荣桓对他们汇报情况和当前工作安排,均甚满意。希望他们今后尊重华中局的领导和陈毅同志的指挥,把胶东工作做得更好。
接着我们到达烟台。鉴于美国舰船运送国民党军队在渤海湾海域来往频繁,为了安全起见,胶东同志建议我们少数领导干部换上便衣,万一撞上美国舰船,可以伪称商人或烟台市民,到东北探亲之类情节,以欺骗敌人。但罗生特大夫是外国人,怎么办呢?那就假称外国侨民吧,由他自遍一套应付检查的办法。换便衣应付敌人检查不一定可靠,但也没有市民坏处,因此我们同意照办了。
烟台是一个背山靠海,风景优美的港口,我虽然到主要街道和港口码头走了一趟,但那时没有观看风景的雅兴,而是思考渡海安排问题,思考在海上如何应付敌人检查问题。我特地向胶东同志提出请给我们准备一个俄语翻译,以便遇到苏军军舰时防止误会。我们有给罗生特当翻译的小方作英语翻译,遇到美国舰船时,可以应付。
在烟台停留三天,11月5日即乘车转到龙口。在夕阳坠地,宿鸟归林的傍晚时分登船。准备利用夜间,通过渤海湾,在大连庄河之间登陆。胶东军区负责同志到龙口送行,罗荣桓和我们数十人,共乘一条小火轮,其他人员有的乘小火轮,有的乘帆船。
我们向送行人员告别,罗荣桓将自己的坐骑送给许世友司令员作留念。我也嘱咐饲养员老王,服从组织分配努力工作,爱惜牲口。我这两匹马是陈光代师长离开山东去延安师留给我的。一匹是枣红色又高又大的走马,一匹是日本洋马。过去行军作战时,我骑那匹走马,一小时可奔跑三四十里。这两匹马在抗日战争中,是有功劳的。因此当我与它离别时,很有点留恋不舍。几十年后,当我身陷牢狱时,夜不能寐,时常想起身驭战马,快如疾风,叱咤疆场的情景,不禁赋小诗一首追忆我的无声战友:“踏破关山千万重,纵横沙场块如风。当年助我打日寇,游击山西和山东。”
在敌后游击环境下的指挥员,有几件东西是格外珍重的,第一是一支好手枪,第二是一匹好马,第三是一块好手表,第四是一支好钢笔,第五是一架好望远镜,人称之为“五宝”,是战争生活中不可缺少的。
小火轮起航了,开始大家觉得新鲜,抬眼四调,想看看大海的碧波浪花,也想再看看海岸山廓的风光。但逐渐黄昏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罗荣桓和林月琴等安置在船仓甲板上休息,我和苏静、何敬之、黄农及罗生特大夫等就钻进仓内打起扑克来了。开始航行速度正常,船尚平稳。两小时后,西北风逐渐增大,约有五、六级,波涛翻腾,一浪比一浪高,小火轮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原来越厉害,航行速度大为降低。处罗荣桓、罗生特等少数人外,其余人员全部晕船,呕吐得一塌糊涂。到午夜后,西北风增大到七、八级,船的位置尚在砣矶岛西南,船老板提出风浪太大,继续航行不安全。我请示罗荣桓同意到砣矶岛避风。小火轮进到砣矶岛渔港,抛锚停泊。拂晓后,我们登岛,在港口附近渔村休息。
下午五时我们再上船,点火起航。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进。是夜,风浪约三到四级,航行正常,行到旅顺南老铁山水道海域时,发现远方天空升起数颗红色信号弹,稍后就听到军舰航行的破浪声和轮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并突然打开探照灯,对海面目标进行搜索。灯光很快就捕捉到我们小火轮,死死盯住不放。究竟是谁家的军舰,我们一时难以判明。
我站在罗荣桓的床边汇报说:“根据现在我们船的位置,可能是苏联军舰。”罗“哦”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我又说:“你躺着不要动,不论苏舰、美舰,我们去应付。”他说了一声:“好”,表示同意。我们完全明白,其他事情虽也不能大意,但罗荣桓的安全是第一位重要,因此不能让他随便露面。
军舰靠近了,船上的人用俄语命令小火轮停车,接受检查。军舰靠上小火轮碰的嗵嗵发响,很快放下梯子。我和苏静及俄语翻译爬上军舰。舰长是位少校。我们通过翻译,说明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干部,奉命由山东到东北去的。
他指着我们的衣服问道:“军人为什么穿这种服装?”
我们说:“为了应付美国舰船的检查。”
又问:“你们有武器吗?”
答:“有。”我撩起便衣,从腰内取出手枪给他看。
他们又问“船内还有其他什么人?”
答:“都是军队干部,并有一位中共中央委员。”
他听到有位中共中央委员,表示惊奇,立即态度友好,顺手从桌上暖瓶内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咖啡相待,还谈了点其他问题,就送我们下船。苏舰很快离开了。
我们的小火轮在朦胧夜色中继续向东北方向破浪前进。于次日晨旭日东升时,在大连庄河之间的貔子窝(现改为皮口镇)登陆,住在镇内一家日本洋行内休息。随同我们一起从胶东出发的其他舰队大部被风吹散,先后在庄河地区、安东地区登陆。也有少数被苏军巡逻艇扣留,拖到大连去盘问经交涉很快放行了。
东北全境当时已为苏军占领,到处实行军管。我们在貔子窝休息两天,这里没有苏军,也没有八路军部队,只有少数地方工作人员。由他们帮助我们解决交通工具以后,即乘汽车到瓦房店,同苏军交涉去沈阳的火车。瓦房店苏军不能作主,说要请示上级。不久他的上级指示,允许在一列货车上挂一节闷罐车箱,并且只能到辽阳,不准进沈阳。我们只好按照苏军安排,坐在有马粪的车厢内,在辽阳下车。
辽阳城内住有称为辽南人民军的司令部,程世才为司令。我们陪同罗荣桓特地去见程世才。给我难忘的印象是,这位程司令的架子很大,态度傲慢。见面后别的话一句不谈,先把罗荣桓盘问了一顿:“你多大岁数?你老家是哪个省?你过去作什么工作?你们来了多少部队?”我敬佩罗荣桓的耐心和肚量宏大,一一予以回答。可是我心里的急躁情绪则无法忍耐,忙插话道:“罗政委身体很不好,中央要求他很快到沈阳去,请你们派几辆汽车,今天就把罗政委和我们送到沈阳去。”这样才将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盘问打断了。最后派了一辆小车和几辆日式破卡车,送我们到达沈阳。
这已经是11月13日了。我们住在铁西区,脱下便衣换上军衣,当天晚上就与东北局彭真和林彪取得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