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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庐山会议(九届二中全会)
四、分组讨论
24日下午分组讨论,我和叶群参加中南组。临开会前,吴法宪转给我一份陈伯达搞的有关论天才的几条语录。当时,小组会上的发言者内容都比较一般化,一致拥护林彪讲话。有的年轻中委旁敲侧击,顺带提到老同志应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新鲜事物,努力保持晚节等等。
下午的小组讨论快结束时,我做了一个表态性的简短发言。主要也是拥护林彪在开幕式上的讲话。我在讲话中曾笼统地说了一句:“林副主席在讲话中提到:‘毛主席是天才’我认为完全正确,反对提‘天才’是不对的。”在我的发言中既没有点名,也没有引用陈伯达搞的天才语录。当天下午中南组的讨论很平静。
除华北组之外,其他各组情况大同小异。
据我所知,陈伯达、汪东兴参加华北组的讨论,他们讨论情况很特殊。陈伯达在发言中,点破“有人”把“毛主席天才地、创造性、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提法说成是一种“讽刺”;“有人”反对在宪法上写“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指导方针”;“有人利用毛主席的伟大谦虚,妄图贬低毛主席,贬低毛泽东思想”等等。
在汪东兴的发言中,他说“完全拥护林副主席的讲话,林副主席的讲话是很重要的,对这次会议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坚决向林副主席指出的这个方向前进,并且努力紧跟”;“完全同意陈伯达同志的发言”。他又说:“宪法肯定毛泽东思想是一切工作的指导方针,非常重要,这是宪法的核心,是灵魂”;“现在我们党内仍有阴谋家、野心家,是刘少奇反动路线的代理人。谁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我们就坚决斗争到底!”
发言中,汪东兴还突然脱离对林彪讲话的讨论主题,说:“一定要坚持设国家主席。希望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当国家副主席。这是我们大家的愿望,是中央办公厅讨论修改宪法时的愿望,也是我个人的愿望”;“建议修改的宪法中恢复设国家主席一章”;又说:“有人不仅不希望毛主席当国家主席,连毛泽东思想都不要。”陈伯达插话说:“反革命分子听说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就一定会手舞足蹈,非常高兴。”
如果说陈伯达的发言是挑明了中央“有人”反对“三个副词”,那么汪东兴的发言,除坚决拥护林彪、陈伯达的发言外,又完全违背政治局早已通过的决议,在华北组突然提出坚持要设国家主席,强调毛主席担任国家主席。
因此,实事求是地说,林彪的开幕式讲话用了很少篇幅谈了他对“三个副词”的理解和态度,知道内幕的人也清楚,林彪的这段讲话是有分寸的,完全符合毛主席“不点名”要求的批评了张春桥的论点。
陈伯达在华北组的发言则是借林彪开幕式讲话点了一把“有人”反对“三个副词”的火,而汪东兴的发言,除在陈伯达发言的基础上“借火泼油”外,则更是借林彪开幕式讲话,另点了一把与林彪讲话毫无关系的“坚持设国家主席”的火。两把火在华北组烧了起来。
会议秘书组把这些内容写成当天华北组的简报,于当天深夜,由李雪峰、郑维山、解学恭、吴德签字印发全会。
8月25日早晨起床后,秘书就把收到的华北组第二号简报(即全会第六号简报)送给我,当我看完了简报,不觉吃了一惊。
简报说:“伯达同志、东兴同志出席了下午的小组会,都在会上作了重要发言”;“大家听了伯达同志、东兴同志在小组会上的发言,感到对林副主席讲话的理解大大加深了。特别知道了我们党内,竟有人妄图否认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天才,表示了最大、最强烈地愤慨,……党内有这种反动思想的人,这种情况是很严重的,这种人是野心家、阴谋家,是极端的反动分子,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是没有刘少奇的刘少奇反动路线代理人,是帝修反的走狗,是坏蛋,是反革命分子,应该揪出来示众,应该开除党籍,应该批倒批臭,应该千刀万剐,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
简报中还说,小组会上,大家一直拥护和赞成汪东兴提出的,宪法中要恢复设国家主席一章和毛主席担任国家主席、林副主席担任国家副主席的建议。
我拿着简报反复看了几遍。边看边想:汪东兴的发言,强调设国家主席问题,为什么这样突然又采取这么尖锐地方式提出来呢?这不是故意违背政治局决定与中央唱对台戏吗?而且,设国家主席问题与“有人”(指张春桥)反对“三个副词”并无直接联系。
汪东兴的发言,我当时就很反感。我在参加中央修改宪法小组工作期间,知道毛主席多次表示不愿担任国家主席,林彪也两次申明不愿担任国家副主席,政治局也已通过在宪法中不设国家主席的决议,林彪的开幕式讲话中,也没有提到设国家主席问题。汪东兴处于什么想法、什么目的,在中央全会上突然又提出设国家主席问题呢?当时我真是不理解。
由于汪东兴的特殊身份,他的讲话迷惑误导了一大批参会的中委。
早餐后,我仍到中南组参加讨论。此时,人人都看到了华北组第六号简报,大家情绪非常严肃,非常紧张。对陈伯达、汪东兴所指的“人”,也非常愤怒。会议气氛与24日下午的小组讨论完全不一样了。
讨论一开始,中委们就争先恐后的报名要求发言,每人发言态度与昨天下午情况也完全不同了,有点像红卫兵那样,声音大,调子高,措词激烈。“机关枪”、“大炮”、“刺刀”、“手榴弹”同时使用,形成一场闻风起哄的混战,大家群情激愤地“一定要揪出阴谋家、野心家,揪出刘少奇反动路线的代理人”。但具体斗争目标是谁,要达到什么结果,谁也不清楚。尤其是那些壮年中委,他们火气特别大,极左思潮异常浓厚。
中南组有一批老一辈的革命家,例如:叶剑英、徐向前、李富春、蔡畅、张鼎承等等,他们经历多,见识广,比较沉着稳重,虽然也有上当受骗讲错话的,但多属于一般性质。
午餐后,我准备再去参加下午的讨论。吴法宪到我驻地同我和邱会作两人打招呼(邱住在我的隔壁)。主要讲了两点:1、汪东兴来电话说,设国家主席问题,毛主席担任国家主席,一定要坚持。2、汪东兴让我(指吴自己)向空军中委打招呼,要他们在小组会议上积极发言表态。让你们(指李、邱)也应向海军、总后中委打招呼,要他们积极发言表态。
我听了汪东兴的传话以后感到,虽然汪在主席身边工作,知道的事情多,但可以肯定这个意见是他自己的。因为国家主席问题,我知道毛主席的态度和决心,为什么还要去干扰?我决心坚持不再提。关于向海军中委打招呼,他也是没有道理的。中央委员不是你海军的私产,也不是你的下级,你和他们都属于中央,只有中央有权指挥,你有什么权力去指东道西,干扰中央。因此我没有跟海军任何中央委员打招呼。
这里,我还要提一下汪东兴。我和汪东兴虽同是江西老表,但并不熟悉。“九大”后,我到中央政治局和军委办事组工作,才与汪东兴有较多的接触机会(他在毛主席身边工作,虽然是政治局候补委员,但经常不参加政治局会议)。
记得大约是1970年春,汪东兴曾邀请黄、吴、李、邱到他中南海的家中做客。当时汪对我们讲了毛、江关系,他说:“主席对江青有讲话,主席说:‘江青,我也不说她很好,也不说她很坏’。”又说:“主席和江青的生活关系不好,长期分居两处,主席住某某处,江青住某某处。主席到外地视察,从来不带江青”等等。汪东兴又谈到主席对样板戏的看法,他说:“主席对样板戏有批评,样板绝对化了,现在不再提样板了,改叫革命现代戏”,“样板戏中,主席只喜欢沙家浜,说沙家浜还有些故事情节”等等。谈话中,汪东兴透露了不少毛泽东与江青工作与私人的关系。
之后,汪东兴的话题又转到了修改宪法中,在设不设国家主席的问题上,他说他拥护林彪建议设国家主席,并由毛主席担任国家主席的意见。他又说他和陈伯达在家中谈话,“陈伯达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躺在沙发上与我谈话。”以表示他与陈关系的密切。
与汪东兴的谈话,多数时间我们只是听,没有更多的插话。当时我感到:第一、汪知道不少外人极少知道的毛、江关系;第二、他对江青是反感的,是支持陈伯达的;第三、他坚决拥护林彪,坚决拥护设国家主席;第四、他所以向办事组的人谈这些事,也是在表示,他完全同意军委办事组抵制和反对江青抓军队的指挥权。他还说:“我经常与叶主任(指叶群)通电话,通报情况。”
闲谈中,汪东兴突然对我说:“我的几个孩子,有的在陆军当兵,有的在空军当兵,都表现不错,只有在你们海军当兵的儿子,不知为什么,党也入不了,五好战士也评不上”。我知道这是他对海军的不满意。
文革初期,确实有不少部队的老同志找到我,要求解决子女当兵的问题。我当时的态度是:想当兵是好事,凡是愿意到海军当兵,又符合条件的,海军都接收(汪儿子到海军当兵不是通过我)。但入伍后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事后,我让海司军务部查了一下,知道汪的儿子叫汪春平,在北海舰队的通信站做报务员。我把情况告诉了舰队领导,不久,舰队领导向我报告,已将汪春平调到快艇支队导弹快艇大队,又过了一段时间,汪的儿子不仅入了党,还提了干部。
汪东兴是毛主席身边的主要工作人员之一,他的政治地位是很重要的,他的政治影响力也是很微妙的。我认为国家高级领导干部,特别是直接在毛主席身边工作的人,应该忠于毛主席,不折不扣地执行毛主席的指示。但是在“设国家主席”问题上,他的言谈始终与毛主席再三强调的“不设国家主席”的指示背道而驰。在庐山会议上他更是突然发难、煽风点火、上下串联、极尽能事,违背毛主席的意图,歪曲林彪的本意,推翻了政治局的决定,利用了参会中央委员的热情,直至将庐山会议演变成埋葬林彪和一大批高级干部的坟墓,汪东兴真是首恶元凶!我直至今日不明白他的动机与目的。当毛泽东后来痛批林彪、陈伯达设国家主席是“反党政治纲领”时,他摇身一晃,成了无事人一样,事后仅轻描淡写地检讨一番就过关了。在汪东兴的问题上,我真的搞不明白什么叫实事求是,什么叫真相、真实、真理。“九•一三”事件后,他又爬上了中央副主席的位置。1997年,他竟然写了一本《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利用他的高位,对九届二中全会上发生的事情,扯下弥天大谎,隐瞒自己的错误,蒙骗全中国人民。对于这样的机会主义者,我们的党竟然听之任之,到底为什么?至今在我心中仍是个谜。
25日下午,继续参加小组会讨论,我先到,叶群后到。我看下午会议情况仍同上午差不多,觉得“温度”太高。因此在叶群来到后,我就在沙发茶几上的一张纸上,写了两个字“降温”。她看了片刻后,就表示同意我的意见。我就同当时主持会议的召集人曾思玉、刘兴元建议,让几位老中委提前发言。这样会议的激烈紧张气氛略有缓和。
离休会还有约一小时,我发言了。我的发言是按照“降温”精神表态的,没有按照原来准备的内容讲,所以陈伯达搞的有关天才语录,一条也没有采用,并且尽量缩短时间,只讲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主要是拥护林彪的讲话,紧跟林彪开幕讲话的调子说:“党内有股反马列主义、反毛主席、反林副主席的风,这股风不能往下吹。”同时在插话中也讲了:“有人连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主席亲自缔造和领导的,林副主席直接指挥的提法也反对,说不符合历史。”
最后是叶群发言,她讲的时间比较长,引用了大量陈伯达摘录的语录,证明天才论观点的正确,并慷慨激昂地说:“林副主席所讲毛主席是伟大天才的话,坚决不能收回,刀搁在脖子上也不能收回!”
宣布休会后,叶帅小声问我:“点名不点名?”我回答:“不点名。”接着曾思玉又纠缠着追问我:“究竟是谁?”我说了两个字:“东方。”
当晚深夜,大会秘书组把中南组当天讨论情况的简报整理好了,曾思玉派人送我审阅。这个简报一般地反映了小组讨论情况。在简报的最后说了一句“叶群、李作鹏发言,另外整理”。我看后,把“叶群、李作鹏发言另外整理”之句删掉了,并给叶群写了一个便条,连同简报一起送给叶群过目。便条的原文如下:“叶群同志:今天简报看了一下,是比较抽象地接触了问题,没有更多实质性问题,似可以发,请您再过目。至于我们两人发言的书面材料,可以整理。但在简报上不挂号为机动。你意如何?”
因为我感到华北组的讨论精神与林彪发言的精神不合拍,与主席的态度也不符。在当时小组讨论时,我的发言,是否有过火之处,有些吃不准和隐隐的担忧。对于叶群的做法,我内心并不是很欣赏,她的背后是林彪,任何时候都应该稳妥为好,故而写此条。
其实在九届二中全会期间,我的指导思想是:1,遵循毛主席的指示,不再提“国家主席”问题;2,我反感搞串联的做法,我没有联络任何中央委员搞什么动作;3,我有自己看问题和处理问题的原则,不会随随便便地跟着跑。不论什么“表忠心”还是什么掉眼泪的过分举动,我从来不搞;4,对自己的言行要负责任,敢做敢当。
其他各组讨论情况大体与中南组相似。据说,吴法宪在西南组发言也非常激愤,边讲边哭,引起不少人一起掉泪。主要讲的是修改宪法中,有人反对毛主席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列主义的提法,及有人利用毛主席的伟大谦虚,反对毛主席,贬低毛泽东思想。邱会作在西北组发言与吴法宪所讲的内容基本相同。康生在西北组,听了邱会作发言后,还称赞说:“你读了不少马列的书,水平高。”
晚上政治局开会时,周总理也对邱会作说:“你今天在西北组放了一炮!很有分量。”(邓颖超在西北组,可能是她向总理反映的情况)邱会作以点头作回答。李先念紧接着问:“是批评谁呀?我怎么一点情况也不知道。”当时谁也没有回答先念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