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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10月初,东条英机的枪伤已基本痊愈。当月7日深夜,他从医院被秘密押送到大森战俘收容所,与其他甲级战犯关押在一起。

大森战俘收容所在战时是日本关押盟军俘虏的地方,盟军战俘曾在此饱受虐待。麦克阿瑟特别嘱咐时任收容所所长的美军上校塞尔维转告东条英机:你必须“享受”盟军战俘同样的待遇,过最低限度、最简单的生活(麦克阿瑟曾试图把东条英机变成“乙级战犯”,那样就可以接受美国的单独审判)。

1945年11月,根据《生活》杂志的报道,被关押在大森战俘收容所里的东条英机已经完全落单,没有其他犯人愿意和他一起散步、下围棋、进餐甚至谈话。《纽约时报》在12月报道,“没用的东条”已经同“巧克力”“香烟”“吉普车”等词一起进入日本人有限的英语词汇中,成为日本社会最流行的英语用词。

12月底,东条英机被转移到巢鸭监狱,5个月后的1946年5月3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始了对东条英机的漫长审判。

法庭指控日本甲级战犯犯有55条罪状,东条英机占了其中54条,每个战犯都想与他保持距离,因此在法庭上和私下都没人和他说话。

54条罪状,东条英机全部否认,他做的是“无罪辩护”。1947年12月26日,东条英机被允许做自我辩护。这一天,记者云集,举世关注。《朝日新闻》东京审判记者团记录道: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战争的最高责任者、罕见的独裁者,用8000万国民的命运在愚蠢的战争中进行赌博的大赌徒的自白,举世为之瞩目,也是正常的。

东条英机的自我辩护四易其稿,长达20万字、220页,读了整整两天半。在辩护词中,他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日本没有发动侵略,只是帮助亚洲人民重建秩序;和英美开战是对方诱发的,日本是进行自卫战争。

当时的《朝日新闻》对他辩护的评价是:恬不知耻。

为自己做“无罪辩护”的东条英机

东条英机改完自己的辩护稿时,曾说过一句:“这下死而无憾了。”有没有遗憾,除了他自己,并没有人知道,但死的愿望,倒是被满足了。

1948年11月12日下午3点52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庭长韦伯做了历史性的宣判:

东条英机,65岁,东京人,历任陆军大将、陆相、内相、首相、参谋总长,处绞首刑。

东条英机从同声传译耳机里听到“处绞首刑”时,咧嘴苦笑了一下,随即卸下耳机,神色惨然地朝旁听席上扫了一眼,似是在找家属。

这次审判,除东条英机外,还有6名战犯被判处绞刑: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广田弘毅、木村兵太郎、武藤章,以及南京大屠杀的主要战犯松井石根。

宣判后,东条英机等7名死囚被关押在巢鸭监狱的同一栋牢房里,每人独囚一室,7个单间相连。无论白天黑夜,囚室里光照强烈的电灯一直长亮,室外由一名军官带领着8名美国宪兵负责看守,军官每隔一刻钟就会亲自查看一次所有的犯人。此外,卫生官还要定时为犯人测量呼吸、脉搏和血压等,防止他们生病或自杀。一旦发现他们有病,就会立即治疗,确保他们被执行死刑。

12月21日晚,东条英机接到通知:23日执行死刑。

随后他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在最后一天要吃一顿日本料理,二是要与监狱的教诲师见一面。

22日,日本料理送来之后,东条英机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他写了两封遗书,一封给家里,一封给世界。在给世界的那封遗书中,他依旧宣称日本发动战争是出于自卫。

12月22日夜,预定执行死刑前20分钟,东条英机及另外3名第一批处死的战犯——武藤章、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被带往监牢里特设的小佛堂听送终经。

执行前5分钟,东条英机把一串念珠和玳瑁边眼镜交给教诲师花山,托他转交家属。

随后,在美国宪兵军官的命令下,东条英机和其他3名第一批战犯一步一顿地跨上了绞刑台的十三级“死亡台阶”。上了台阶,他被喝令向监刑官站定,头部立即被罩上了黑色布套,接着,绞索套在了他的颈项上。

那时的东条英机,双腿在瑟瑟发抖。

一声号令,第一批4名战犯脚下的踏板被抽去,东条英机的身体悬空,开始抽搐。1948年12月23日0点10分30秒,东条英机被法医确认死亡。

即将被执行绞首刑的东条英机

早上8点半,被处决的战犯尸体被投入横滨久保山火葬场的熊熊大火,顷刻间化为一缕黑烟。

馒头说

东条英机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按照东条英机留下的遗书,他对子女的要求就四个字:不语一切。

长子东条英隆,曾担任伪满洲国的警察,但和东条英机关系疏远,甚至曾以姓“东条”为耻。东条英机被关押在巢鸭监狱期间,曾托人传话要长子来见面,东条英隆的回答是:“还有什么可迷恋的!”

次子东条辉雄,就是前面提到过请求和父亲一起自杀的那个儿子,后来担任过三菱集团的副总裁和三菱汽车公司的总经理。每年,东条辉雄都要参拜靖国神社。1986年,板垣征四郎的后人板垣正曾做过其余13名甲级战犯后人的工作,提出是不是把先人牌位从靖国神社里移出来“分祀”,被当时的东条辉雄断然拒绝。

不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东条辉雄似乎慢慢改变了主意:“这不是遗属应该做出的判断。如果决定分祀,我们也不会反对。”

东条英隆的女儿,也就是东条英机的孙女东条由布子,其实是东条英机后人中最激进的一位。东条英机被绞死时,东条由布子才9岁。长大后,东条由布子借环保之名,在世界各国收集“二战”日军的骸骨,并全盘继承了祖父东条英机的观点:日本发动战争是自卫,从没有南京大屠杀等,并且认为每个日本人都应该参拜陈列了他祖父灵位的靖国神社。

2017年45岁的东条英利是东条英机的曾孙,他曾坦言,小时候自己在学校被人称为“恶魔的后代”。现在成为一名商人的他,主张日本应该放下历史包袱,找出一个和周边邻居和解的方法。不过他也曾回忆过一个自己30多岁时的片段:

当时他去爱知县“殉国七士庙”祭拜曾祖父东条英机,发现三根山那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村子里,停着许多奔驰和街宣车。在登记处填写名字时,对方一看他姓“东条”,就立即把他安排到了最前列。“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东条’这个姓氏的影响力。”

“馒头说”这个段落,一般是表达我自己主观观点的,这可能是第一次全部引用客观的叙述。

我只是想通过交代东条英机后人的生活轨迹和观点,让大家从中自己体会:日本如今对待那场战争的态度,为什么会那样暧昧和模糊?

读者评论

李李: 他本身能力不出众,但是却不甘于平凡,所以用出格的话语和行事来引起众人注目。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权力,这些出位言论只会成为笑话。但是很不幸,裕仁将最高权力给予了他。所以大师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傀儡,天皇才是最大的战犯,而且逃过审判。

诗敏: 至今仍有史学家认为,东条英机并不是那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只是一个被狂热的军国主义者推向前台的傀儡。从战后日本各界对他的反应来说,东条英机确实不是最应该为那场战争负责的人。并非鄙视日本人,这个民族确实很喜欢推诿责任,比如大师之前写过的山本五十六主张偷袭美国珍珠港一事,日本全民族的那种鸵鸟心态尽显无疑。作为一名侵略者,东条英机固然该死,但作为一个日本人,东条英机却可悲地成了那场战争的祭品,并反复被日本人消费。无法从自身找到战争爆发内因的日本人,注定要为自己漠视历史的行为付出代价。

Canary: 看《血战钢锯岭》的时候,逐渐开始懂为什么日本不承认它的错误。因为犯错的天皇没被处死,犯错的人的后代也一直还在权力的中心,自然要找理由开脱。那些日本士兵的口号都是“为了天皇”。


5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活生生的“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