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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到中国之前,英国人对中国充满了美好的想象,认为中国是一个强盛大国。然而到了中国之后,正如我们在《没有中世纪,就没有新欧洲》一章中讲过的,他们的第一个印象是,中国的大部分普通人都生活在穷困之中。

据《十八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农民卷》的研究,18世纪,普通英国农户一年的收入是137英镑,除去各种花费,每年能有11英镑的剩余。换成中国的白银,大约40两。而同时期一个中等中国农户,一年全部收入不过32两,而全年支出平均为35两,也就是说,辛苦一年,还要负债3两才能过活,根本没有生产剩余。所以一旦遇到饥荒,普通人家会立刻破产,卖儿卖女十分普遍。

那么,为什么盛世中国是贫困的呢?

本来,乾隆朝全国粮食产量比前代大幅增加。这一方面得益于红薯、玉米带来的“18世纪的食物革命”,另一方面是因为乾隆皇帝提供了长期的政治稳定,因此据吴宾和党晓虹的《论中国古代粮食安全问题及其影响因素》一文,中国历代口粮总量发展呈总的上升趋势。其中秦汉为417.6亿斤,隋唐代为626.4亿斤,宋辽金元代为835.2亿斤,明代为1392亿斤。而到清乾隆晚期,一跃而达2088亿斤。

然而,乾隆朝的又一个纪录是人口发生爆炸。在清代以前,中国人口多数时间在数千万左右,只有少数几个历史时段突破过一亿。然而在乾隆60年的统治生涯中,中国的人口增长非常迅猛,乾隆晚年,中国人口接近3个亿,增长率是108%,比世界水平高出了65个百分点。

因此乾隆盛世也是一个贫困的盛世。乾隆年间的粮食总产量虽然创了历史最高,但人均占有量却处于历史落后水平。同样据《论中国古代粮食安全问题及其影响因素》一文,历代粮食人均占有量,秦汉为985.75斤,隋唐为988.7斤,宋辽金元为1457.87斤,明代为1192.94斤,而乾隆年间,仅为780斤,处于秦始皇以来历代最低水平。

据说文景之治时,中国老百姓也都富裕得十分了得,家家户户都骑马,而且全骑雄马,谁要是骑雌马或者小马都会遭到众人嘲笑,而乾隆盛世中却绝没有类似的记载。洪亮吉说,乾隆晚年和嘉庆年间,农民“终岁勤动,毕生皇皇,而自好者居然有沟壑之忧”,也就是说,虽然一辈子勤勤恳恳,努力奋斗,但是也攒不下钱,遇到一点点天灾,就有饿死之忧。

乾隆盛世的贫困还不仅仅体现在经济上,更体现在政治上。

到了中国之后,英国人发现,大清王朝虽然不那么富裕,但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在政治统治上确实是井井有条。“自进入中国境内以来,在这样大的地面上,一切事物这样整齐划一,这在全世界是无与伦比的。”[3]

整个中华帝国的整齐划一令英国人惊叹不已:“这样多的人口,这样广袤的地面上,遵守着一个统一的政治制度和法律,有共同的语言文字和生活方式,俯首帖耳于君主一人的绝对统治之下。”[4]这与英国完全不同。

英国人认为,中国社会治安的良好和政治效率之高胜于欧洲。“皇权的铁掌威慑着一切不守秩序、破坏法纪的行为,全体使节团成员感到绝对的保障。”权力的威严使北京城内秩序井然。“北京人口虽然这样多,但秩序良好,犯法的事很少。”[5]

中国官府的行政组织能力非常高。英国人到中国来,给乾隆带了好多礼物,打包后一共是600多个包裹,形状大小不一,从船上卸下来后又多次转驳才送到承德,英国人认为肯定有一些东西会损坏。但是在中国官府强有力的组织协调之下,这些东西迅速地从船上搬运下来,运到承德,组装完毕,没有一件破损,英国人说这种政治效率是全世界第一的。“的确,这儿一切似乎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就都能办成,最费力的事也能随时得到执行。”[6]

但是这种政治效率达成的方式是英国人想象不到的。

英国人长途航行的目的地是天津,但是因为他们不熟悉中国的航路,误打误撞跑到了浙江的定海。到了定海之后,他们需要当地官员找两个领航员,沿着海路给他们领到天津。定海总兵当时满口答应,发下命令去找领航员。但是定海总兵寻找领航员的方式跟英国人的想象是不一样的。按英国人的逻辑,中国官员应该高价悬赏。但是总兵并不这样办,总兵派出他手底下的士兵到街上挨家挨户搜查,让英国人在大堂上坐着等,一会儿工夫,士兵就带来了好几十个中国老百姓,黑压压地跪在地上,说他们都航过海。然后总兵一一询问谁到过天津,最后找出两个人去领航,但是一文钱报酬也不给,因为这是国家的任务。这俩人说我们已经十多年不航海了,现在正在经营买卖,如果我们去领航,买卖没人照看,家人没法养活。总兵说你们如果不去,唯一的结果就是挨板子。最后这两个人只能跟着走了。

中国人司空见惯的一幕却让英国人不寒而栗,这在欧洲是不可想象的。当时英国政治的信条已经是“人的尊严不可侵犯,尊重和保护它是国家的义务”。而清王朝的信条则与此相反,“国家的需要压倒一切”。英国人说:“总兵的专断反映了该朝廷的法制或给予百姓的保护都不怎么美妙。迫使一个诚实而勤劳的公民、事业有成的商人抛家离子,从事于己有害无益的劳役,是不公正和暴虐的行为。除非是在一个专制的,其子民不知有法而只知有暴君的国度,这是不能容忍的。”

英国人认为,欧洲和中国的政治文明有巨大落差。马戛尔尼认为“中国政治制度上没有代议性质的机构来帮助、限制或监督皇权”,“在中国的政治、伦理和历史的文献中找不到任何自由色彩的理论,他们认为这种理论最后一定导致犯上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