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胜利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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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的暑假,我住在七星岗捍卫中学刘娘处。8月15日那天下午,到上清寺战时生产局的宿舍等妈妈一块儿回去。妈妈下了班刚到宿舍,就听见街上放鞭炮,还有人在喊着。我以为有人结婚或是店铺开张,也没理会,正准备出发,宿舍的女工兴冲冲地跑进来说:“日本投降了!”看妈妈还有点儿疑惑的样子,她加重地说:“外面都卖号外了,好多人都上街了!”停了一下,她又说:“这回你们下江人都要回家了。”妈妈向来遇乱不惊的,和平常一样,带了我就出门到街上一看,真是人山人海。马路中间都是人,车是不能坐了,好在也不太远,可是,走也不好走了。越近七星岗,人越多,只好在人群中挤着前行。我正好看到人们狂欢的场景:有人举着号外大声地喊,大声地笑,有人相互拥抱转着圈子跳,街边的饭馆里面全是人,桌子上下都站着举杯欢腾的人们。一辆公共汽车陷在人海中,有个人探出身子拿着酒瓶,向下面的人敬酒。还有个人也探着身子出来逮谁跟谁握手,整个重庆街上的人们似乎都不存在相识与不相识的界限了,都像醉了一般。我们好不容易走到捍卫路口转了进去,天已全黑,鼎沸的人声也渐远去,到下坡时,耳边已经清静。妈妈叹口气说:“这回台湾也收回来了,可是你爸爸已经看不到了。”我也想起了爸爸,一直到了刘娘房里,我们都没再开口。

不久,开学了,第三天晚上,沙坪坝各学校庆祝胜利大游行。我们按班级排好队,秩序井然,举胳膊、喊号、唱歌、欢呼,男高中的“野猿队”还在行进中跳土风舞,热闹极了。店铺们也都张灯结彩,放鞭炮配合我们。过不久,我们学校在大礼堂还开了个庆祝晚会,老校长也出席了。南开一向提倡话剧、体育,支持学生们的各种活动,这个晚会上真是各显其能。我们班的奚娟琳上台高歌一曲《嘉陵江上》,声贯全场。高中的节目更具水准,形式多样。我记得京剧组自编的时装剧,日本天皇是个白鼻子丑角,原子弹是个大爆竹,用一顶小降落伞从天幕上放下来,正好到台口就爆了,还配合了火光,吓了大家一跳。特别是“坐飞机”的创造:前面一个人拿着纸糊的螺旋桨,不停地转,后面一人骑着纸糊的尾翼,中间一人戴着礼帽迈着四方步,就算是大员去受降。这种京戏我完全能懂,特别爱看。

庆祝活动是振奋人心的,胜利的喜悦也在我们这些小姑娘心中躁动,都关心起前途来。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也问起大家的籍贯和去向,同学们东北、华北、华南、中南各省的都有,四川同学占少数。转到我,我站起来说:“我是台湾人!”老师无奈地说:“你净会瞎扯。”我急忙申辩:“不是瞎扯,真的是台湾人。”同学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说我想当日本人。我虽不服气,可也不太气壮,只说:“胜利了,台湾就收回来了。”老师也未置可否。我坐下来想,她们怎么都不知道台湾是中国的?下回我还是当福建人吧!

寒假前,就有同学随家人回乡走了,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老校工在过道里喊:“×××,你家里人来接你了。”于是这位同学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时,写纪念册、合影照相很风行。老师也有走的,借此全班和老师也留了合影。四川的银子便宜,我们班也打了纪念戒指,戒面是紫色南开的英文缩写NK,一旁还有一个JⅡ2字样。我也想要,可又怕给妈妈增加负担,便放弃了,只和徐彬彬二人照了张二英寸小照,还买了男生部紫燕摄影社的几张校园风景算作纪念。

1946年和南开中学的好友徐彬彬分别前合影。徐是歌星成方圆的母亲

胜利的欢庆没持续多久,除了同学们分别的惆怅,就是丢失了蒙古的阴影。哥哥把地图画了个大黑边,还写上“桑叶缺了”四个大字,慷慨激昂地说:“这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了,我们浴血奋战,是胜利国,而国土反倒丧失掉!”重庆还搞了个声势浩大的反苏“二二二游行”。南开也参加了,但限于初三以上的班级,我不能去,还觉得挺遗憾的,因为我也恨苏联,它挖走了我们的蒙古,还抢走了东北的机器。游行之后,特务砸了七星岗的新华书店,把书扔了满街。我也恨国民党,因为新华书店的书我都爱看,一个暑假里,我几乎天天都去那里站着看一两个小时。那时的我真是浑浑噩噩,一点儿政治都不懂。


第五章 顺江而下2复员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