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丈夫由房东变成了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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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复职之初,就有人怀疑我和老头子的婚姻能否继续,还有同情我的好心人劝我给老头子些钱,让他另娶个老婆离婚算了。待到我申请调回南京,村里的人们纷纷向老头子进言,叫他防备我远走高飞不管他了,连我畜牧兽医站的领导也说,魏老汉不同意,他们是不能替我呈报调动申请的。老头子知道后,特地来到站上表态,将他能说会道的本事又展示一番。他说:“给老母养老送终是儿女的义务,我不能阻拦。至于她以后管不管我,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公家不相干,即使不管我了,我也不会来给你们找麻烦,你们不用顾虑。”说得站领导对他大加赞赏。回来后他又对我吹嘘一番:“为这事,给我出谋划策的人多了,我一向遇事都是自己考虑,用不着请教别人。我又不是那种糨子脑袋,我还不会分析问题了?”我看他自以为是的样子,便问他怎么分析的。他说:“第一,你没有娃,将来就得指靠我娃给你养老。”看我没表态,接着说:“第二,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会想去另找老汉了!”看我还没反驳,他更自信了:“第三,你已经过了时了,兴不动人了。你想另找个人,人家还看不上你了。”陕西人所谓的“兴”,就是迷惑人的意思,“兴不动”是说我没有魅力了。我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回敬他说:“你分析的这三条都是屁话,我指靠你娃养老?你能不能指靠得上还都不一定。还说我兴不动人,我马上去兴一个,管保要比你强。主要的你都没分析出来,我就不是那种不讲信用、不讲道德的人!”

我对于婚姻还是严肃的,即使没有爱情,也是一个契约。这老头子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十来年都和平共处,不能因为我现在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提高了,就和平共处不了,就得断绝“外交”关系。社会地位的高下是当政者予以的,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自诩的。再者,这老头子已老,没有劳动力了,我有义务养活他。人受教育的程度和出身环境、经济条件及社会进步程度有直接关系,文化程度有高低,但人格是平等的。老头子的天赋不低,社会经验比我丰富,我们道德观念基本一致,在一起生活,互相都没有压力。但许多人都不能理解,好几个朋友都问:“你怎能和这么个老头子一起生活的?”觉得不可思议。我实在地告诉他们,我们并不像一般夫妇那样,而是各按各的生活方式活着,打个比方,就像房东与房客般的。媒体还以《房东与房客》为名做了一档节目,在中央台的《家庭》栏目播出过。在陕西,他是房东,我是房客;在南京,我成了房东,他是房客。

老头子是1982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户口农转非迁到南京的,只因已过60岁,不能安排工作,便在我们农科院干临时工。好在是农业单位,他在这里养过羊,养过猪,还在园林队种过树栽过花,作为农民他都得心应手。有人问他:“你老婆每月给你多少钱?”他答:“我自己挣,不用她给。”人再问:“你回老家呢?”他就说:“儿子给。”维持他那大男子主义的精神。

科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学校,分配到临潼教了三年书,老头子希望他留在陕西,可是年轻人向往大城市,1986年因独生子女政策调来了南京,1988年在南京结了婚。老头子70岁那年,小孙女需要人管,便不再干临时工,在家带孩子了。儿媳宣布她的发现:“爸爸比妈妈会管孩子。”孙女上学后,老头子也帮助我照管我老母亲。老母亲95岁去世后,我就回农科院和老头子和平共处。科科一家为了上班上学方便,住到了城里我母亲的房里。

1996年,和魏老头儿游句容茅山

随着国家经济发展,我们生活也不再拮据。我陪老头子来年回官村老家一趟,可惜他的亲友们寿各长短,愈来愈少了。小孙女陪他坐过一次飞机,由南京到西安,他从未享受过这么周到的服务,对空姐大加赞赏。我还带他去过一回北京,他除了认为天安门还“收拾得不错”,别的都不以为然。在他脑中,陕西的关中才是最好的地方。2004年,我还特地带他从周至县翻越秦岭到洋县住了几天,打听到他小时候当小长工的高家庄,去了一趟,可惜村里上80岁的人已稀少,没人知道有三个女儿的“蛮娃”一家的情况。毕竟七十多年过去了。但村子的地形、村东的小河还和从前一样,高家庄就在龙亭镇北二里,距县城30里,与老头子的记忆相符。

老头子2006年死于脑梗,享年85岁。我也75岁了。


2有情人还是朋友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