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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日 星期四
昨夜,我终于向烽宣布了我不想再继续什么友情!这使他们感到了惊愕,他们要解说,但我拒绝了。我知道这解说是浪费的,朋友既然如此,就不必勉强下去。这样做我并不是愉快的,但也一定要这样做。做过后并不懊悔一直到现在。(下午三时)
从这过程中,我更懂得了烽……我这人是不宜于和他相处的,吃亏的是我,但我也懂得了他。他确实感到我阻了他的路,而自己又无力和我竞争,还要借我的力,……这是多么使人悲凉的事啊!我不再想这样替别人做盾牌了,我知道,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到了有更好的条件,稍稍和他们个人的利害、名誉有了抵触,他们会毫不念前情就会借故打毁了我的,而且要名正言顺。我不愿再做傻子。过去有过这例子了,将来一定也还要有。明显的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他能够这样就不顾十年来的友情,假设再遇到较大的利害,那是更不堪设想的。
事前他不寻我来解说,会上我忍耐了他的发怒,后来我等待他们一日夜来向我解说,可是他们终于没有来。在我要做的和忍耐的全做过了,所以我决不懊悔。他当我出来的时候,摔碎了凳子:“你从此不要到这屋里来!”
“我不会来的。”我平静地回答他。
“再也不用说什一么了!”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我仍是平静的,已经走进了下山的路口,忽然他:
“你简直尽叫朋友原谅你,你从来不原谅人!过去你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就不成了!”这使我激怒了,我走回来:“你原谅过我什么?过去八年的友谊我有过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说―"
“你简直叫朋友说不出话来……”他在这样故意含糊歪曲,更使我激怒,于是我也用了一句恶毒的话回击了他:“你现在觉得翅膀硬了?”这确使他受了伤害!我们之间几乎交了手,亏得他母亲把我们隔开,我也不愿使别人听见,走开。接着群先到我屋来,烽也来了,他激动得几乎哭了(因为我没看他),他们交替说着理由:第一,他们对我不满,是疑心我和H有关系,他们几乎几日在侦察这事(实在无聊)!第二,因上次关于方纪事,烽说我伤害了他的职权尊严。第三,这次尤琪的事他认为不公……。“你们既然承认我是朋友,而且不是普通朋友,为什么一切事不明说,事前不询问,事后也不解说,直到别人同我说了,你们还不敢负责任(比方艾青事),这是老朋友的态度吗?我记得我对你们并不这样的……为了一个新朋友,你们不考察动机,事情的真相和经过……竟这样侮辱我的感情……还谈什么呢?我这样做是考虑过了的……因为我为人常常是不顾小节,我恐怕此后再伤到你们的尊严,而弄出亲者痛仇者快的笑话来,我是不高兴的。是朋友,非朋友,或敌人,我是喜欢弄清明的,我不愿含糊。所以我声明,我和你们断绝关系……”烽说我从来自圆其说,以个人战斗出风头增高自己的地位,他如果这样做也许比我弄得更高更好,我说他的“翅膀硬了”怎样解释?……“因为你说你原谅我的太多了,现在你既声明不容忍了,当然是要给我以打击了,我想就是这样吧?”他是明白我这话的用意的,但他也不敢再追究下去。他这些话全是无聊和无出息的!“我不原谅人,也不让人原谅……过去的林郎,萧红……我是那样和他们绝断了!如今我也是这样和你们绝断!因为你们从来不想理解理解我的生活和精神……”
“我希望你能够多找几个好朋友!”他讽刺我。“这不用你希望,有朋友当然更好,没有朋友我也可以活下去,就是完全孤独我也可过一生……”可是他们的话越来越无力和缓和了,当我出去的时候,他和群说他因喝过了酒……大约后来酒醒了,觉得这是一个可悲的错误。最后我还不愿太伤害了他,我叹息了一声,答应第二天“九一八文艺社”成立我可以来。此后大家应该更明朗些,希望不再有这样事发生的。我和烽说:也许因为我过度负责和率真,有时伤害了他的“伟大”!(事实是如此)这也是我要和他断绝的一个原因。他们又解释了一番……。他们去了,我一直思量到深夜。“白发相知犹按剑”何况并不相知。这是八年来我和烽第一次争吵。今天(十八日)我参加了成立会,我一直沉默着,推说头痛,吃过午饭就回来了。
从一本“共产党人”的秘密读物,我证明了,烽他们已经恢复组织关系了,他们没向我讲,我当然也用不到问这些。不过和他们断绝感情的决心,是不能动摇了,我不能够饶恕这“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