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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十日 星期五
上午去中央医院准备割眼皮,今天不开刀,又待下星期一。那个看门的黄脸女人,气势很可恶,她甚至疑心金大夫给我开刀的介绍信笔迹是否是真的,这使我感到一种侮辱,但接着我就批判自己:这里一切是粗糙的,势利的,你一个无势无位的“作家”算得什么呢?忍耐些罢!
真的,我真的有时后悔自己走进了这写作的“冷门”,在现实只有“政治”“军事”的地位被尊敬,“文化人”更是我这样不爱趋势献媚的人,更正在走着背运,那只有到处被轻视了。整日修路、铺路等事弄得很疲乏,晚间为了一些要灯等事芬又向我絮咕咕,她一点也不顾到我的情绪如何,她总是为了一些小事,固执自己的要求,催逼着我,这使我对于她这样一个家婆子似的,真感到酸心。我申斥了她,而后散步河边,我有一种要哭的心情,J很不得一翅飞开这里,什么也不要了,我是一只被束缚的,被蒸煮的蚕啊!我只有忍耐这煎熬啊!散步回来感情渐安静了些,芬自己要的东西,也从金肇野那里要来了,大家又归于和解。
“你总是为了一点小的要求―我知道这要求是对的―不顾我感情如何,闭着眼睛催逼着我,絮咕着我……这使我痛苦啊!我几乎有要哭的感情!若是别人对我这样,我是不能容忍的了。为了达到自己一点小小的愿望,不顾你爱人精神上的损失说,她似乎也感到一点不对了。
”我半玩笑地向她
招待所总务科长来(陈光远),这是个长脸的,高鼻的四十八岁的老人。他原籍山东,年轻时就在吉林、黑龙江作军人,一九三二年去俄国,一九三九年回国。在俄国参加了一九一七年的革命,在西伯利亚一九二一、二打过日本人,他在俄国住了十八年。对于这人有工夫我要研究研究他。
近两天来,为了生活改变,弄得心绪很不耐烦!我决定如果公家不给小鬼,我就自己担当一切生活琐事,应该根本撤除那种“我是作家”的意识,我要像个一般人那样生活。我既不是首长,又不是要人,自己是应该懂得自己的身份的。
我咬着牙齿忍耐着。
但每一分钟,我全要准备飞去呀!
这里不是生长我的土壤和水流。
让别人去繁茂罢,我在这里只有枯萎了。
这里是不需要我这样“不取媚”的作家的,
这里要的是医生和无言的服从者。
我不是医生,
我也不能无言地服从,近乎可耻地歌颂。
我当然要被轻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