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二月一日 星期一 阴
1,给鲁艺寒十坡复信。
2,督促芬于一个半月内把通史简编读完。
从今天起,所有的勤务人员全体去生产,一切打水扫地等工作,全由个人自理,这是对的,使那些老爷派和懒惰的人可以被医治医治。我和芬是一点也不感到不便的,因为我们全强壮。
因为天气不好,心情很烦躁,中午秘书处又来收书架等,他们平日对家具不当心,又来抽我的,忽然愤怒了,事后又觉得无聊。为了平息这愤怒我下山去散步了,路上也还是不容易平息,遇到一个戴日本式皮军帽子的人,骑在马上,样子像贺龙,因为他戴了口罩,认不清,彼此未打招呼过去了。
我的愤怒,它会毁灭一切,这才是我真正可怕的敌人!
夜间芬和我讨论她有心出去上学,使自己去闯一闯,但她又没有这勇气。我说将来有了机会是可以的。
最近人们正在准备庆祝废约大会,春节放假七天。
读了:威尔基对美国的广播讲演。
边区高干会记录。
芬痛恨自己无恒心,又焦急自己无终身的事业。我说:
“一个人一定要把一种事业建筑在伟大的目的上―为人类―这样才能不断进步,不断发生热情,单独建筑在个人趣味上是不成的,这样不久它就会冷却。”
她分析自己这是小资产阶级的通病,易冷易热,她又痛恨过去自己那“温室”的环境,以至变得如此无能。她对于英文有趣味,但又畏难,对于世界语又缺乏趣味。不过我劝她还是努力于语言,这很适于她的才能,对于我们共同生活事业也必要,因为我没有外国语的能力。我常常以自己为例子,这是无味的事,但也只好以自己,因为现实些。
《第三代》仅写了几百字。
十坡同志:
二月一日收到来信。关于我那事早已解决。因为我不愿“道歉”,结果由法庭宣判我徒刑六个月,念我系“初犯”,以两年“缓刑”执行。我现在服刑期中。
我知道有一些人喜欢把自己惹下的灾祸想算在革命或者“党”的帐目上的。那就是说:“我是党员,攻击我的坏处就等于攻击党,那么你就是反革命……”关于这类人,不要听他,只要抓住他真凭实据,就和他斗争到底,党决不会包庇这样坏种的。
你那个歌并不是骂的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并不是由小布尔乔亚组成的,即使有小布尔乔亚出身的,也不全是有尾巴或者“盲人骑瞎马”的。这就如同谁身上有阿Q成份多一些,谁就特别感到阿Q是在写他。不过你这歌现在倒可以“禁唱”了,因为它已经成了老调子了,所谓时过境迁,一种东西就容易有害。
对于一些事能够解说解说也好,如果不能解说时,就先等一个时间,到那时总会有个水落石现。激动、发急全是无用的。这时期最好尽可能放冷静些多听取一些别人意见,尽管对方是歪曲或冤枉全不要紧,只要你自己脚跟站得稳,慢慢就会风平浪静。最主要还是多思量思量自己,认为有可以坦白承认的错处,就说出来,当然也不必故意谦虚,抹杀事实或真理。
这对你是个很好懂得自己,锻炼自己的好机会,一定要正面地承接一切,将来你会懂得现在忍耐和被“检举”等的好处。至于“滚蛋”一类想头可以不必,这是消极的。
母亲死了这对你恐怕要很难过,不过我是个几个月就死了母亲的人,所以“母亲”这字眼对我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了。祝好。
萧军
一九四三.二.二
二月二日 星期二 微雪
1,读《屈原》。
2,看鲁黎稿。
3,听到倪鲁平被杀事。
早晨下山唱歌,嗓子变低了,大约它需要休息。我还是爱洋歌的发声,它自然,能包括更多的人底感情。
河水开始在融解着,在雪地里现成灰色。
我是一座愚蠢的矿一,需要更多的知识的镐头来挖掘它。
芬爱成功,出人头地,但不爱刻苦努力,她的彻底学习热情,艺术的热情,总冲不破她那小资产阶级无聊的“面子”!这样是什么也不成的。真正的美丽一定要从丑恶里产生出来。
《第三代》写到第九页,局势渐渐开展了,写作的情绪似乎也通畅一些。这起始我先大约叙述一些轮廓,放下发展的基石,慢慢写下去。对于一些人物和事件我应该大胆创作发展下去,万不能陷于庸俗自然主义的泥沼里去。它底腾发性一定要大,文字力求斩截有力,故事力求波动大,一定要把前四部沉闷的气氛扫开。此后四部以林青为中心线索。
寻到一本郭沫若写的《屈原》,先看了他的写后记,觉得这人卖才情,酸溜溜的已经到了可憎的程度!这也许是我的成见,这位“自伤薄命”的新士大夫我是越来越为他肉麻。他所崇拜的两个人物——哥德,屈原——也正是我所无趣味的。散步时忽然想到这样两句诗,倒可以赠这一流人:
革命投降两自由,
果真名士自“风流”!
夜间把收到的《中国报导》世界语52,53,54中间副刊小故事读了,我已经能了解七八分的程度,此后还试验读下去,也不负寄报者的苦心。又把《马列主义研究提纲》后四讲读完。对这门学问,我必须把一些基本原则弄得清楚和熟悉。
我在中国文化界,若走积极的路,就挺身战斗,否则就躲远一点自己写作。
从舒群口中知道了倪青华(现在改名冷云,他的前妻)在山东和高篙(东北人)结婚了。她的大哥倪鲁平因贪污兵工厂公款二万余元,枪毙,四弟还作演说,接着他因参加托派也被枪毙了,三弟几乎也如此,只有伉寅初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