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00期:年产十亿吨钢铁 科幻文化为中国导航
2020年11月29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00期
【睡前消息200】年产十亿吨钢铁 科幻文化为中国导航
大家好,我是睡前消息节目的马前卒、马督工、任冲昊。今天我也很荣幸参加我们观传媒的第二届的答案年终秀节目。我今天在这里是在上海,我今天的话题就从上海说起。
首先我先说一下我对上海的第一印象。1998年我来上海读大学,我是自己在改了一下宿舍的电路,在我们宿舍接了一套这个地下的灶具。当时我为了测试我之前的一个概念,什么概念呢?就是我出生开始我就听说过一句话“说上海男人会做饭”。但是很遗憾,我在宿舍支了这套灶具之后,并没有测出结果,并没有发现我的上海这些同学有这个做饭的天赋。我就很好奇这一点,就说为什么都说“上海男人会做饭”呢?
但是后来到了2010年,就是全国人都说上海男人会做饭,到了2010年的这个说法又逐渐消失了,我也很好奇这个说法倒是怎么消失的?
从解放前的资料看,上海男人并没有一个说会做饭的名声。甚至到了50年代,1958年文化部的副部长周而复他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上海的早晨》,里面提到一个细节,就是50年代我们中国的工业是发展很快的,上海女工的工资和社会地位都同步增加,但是做家务事的这个劳动的时间也同步减少了,这让她的丈夫和婆婆很不高兴,这是里边的一个情节。
这个细节提醒我了,说上海男人会做饭,这并不是一个基因带来的天赋,而是一个社会结构问题。
上海和其他城市有什么区别呢?在50年代的时候,1950年上海就有500万人口,110万产业工人,中国其他的这些大城市要达到这个水平,起码要到1980年左右了。而且50年代中国还撤销了十几个工业发达的直辖市,把他们并进周围比较落后的农业省份。比如说我记得鞍山、沈阳过去一度都是当过直辖市的。撤完之后,天津一度都撤掉了,只有北京和上海两个直辖市。北京是首都,上海是工业中心。
所以差不多在30年的时间里边,中国只有一个省级单位完全完成了工业化,进入了工业社会,这就是上海。这样的话,上海和其他地方就有一个区别,就是上海的女性更容易找到工作,因为它已经接近于充分就业了。
而且上海工业水平比较高,不仅仅有钢铁厂、造船厂这些传统意义上的重工业,它还有大量的手表厂、仪器厂、电子元件厂,都可以招女工,女性的肌肉力量也许比男性可以差一点,但是工资收入在这里是差不多的。
这就意味着一个家庭要算计了,如果我还是让女性承担全部的家务劳动,家庭的收入水平是要降低的。所以从60年代开始,就是从60年代万吨水压机和上海造出中国最早的万吨轮开始,上海男人和女性开始平等的分担家务,学做饭。
当然与其同时,中国的其他省份也在工业化很快,但是起点确实低了一点,做不到充分就业。而且早期的工厂都是机械、矿井、钢铁厂,还是对体力有一点要求的,炉前工一般不用女的。所以说男性在内地拿到了大多数的就业机会,上海之外的中国大陆的其他地区,第一阶段的工业化反而是加强了性别差异,保持了女性做饭这个农业社会的传统。
所以在当时的大多数中国人看来“上海男人会做饭”的这个比例高得不寻常,制造了上海男人会做饭这个刻板印象。一直到2010年大多数省份都实现了充分的工业化,已经追上了当年的上海,这个说法就逐渐消失了。而且另一方面,2010年以后外卖也多了,上海男人确实也吃外卖的多了。
我今天说这段历史并不是想提醒大家女性权利问题,那个我们可以放在其他的地方说,而是想提醒大家,像上海60年代之后的上海这种充分发达的工业社会和正在搞工业化的这种半工业社会,在文化上是有明显区别的。
所以我今天谈这个工业文化,我们首先要谈定义,必须先定义一下我讨论的是工业社会的文化还是工业化社会的文化。工业社会就是已经完成这个工业化了,而工业化社会是工业化正在走到一半。
把中国作为一个整体来看,过去几十年我们都是工业化年代,很难说什么时候到底进入了成熟的工业社会。但是我作为媒体人,我比较喜欢拿新闻说话,给大家看几条数据。
今年的10月27日,中国钢铁协会统计了前三季度我们中国的钢铁产量是7.8亿吨,就不和其他国家比了,就和自己比。大家可以算一下7.8亿吨除以3再乘以4是多少。现在是11月28号,我算了一下,再有一个多星期,中国今年的钢产量就会突破10亿吨,全年差不多要造10.5亿吨左右。这个地球上第一次出现了10亿吨钢产量的国家之前我。之前我们谈10亿吨基本来说谈的都是水、煤炭,像我们炼出来的金属达到10亿吨,这是一个地质级别的现象。
这10亿吨钢铁有人说你们中国搞这个房地产业发达,都造房子去了,没有搞其他的。不是的,我们有40%到45%的钢铁去拿去搞房地产,但是还是有6亿吨钢铁变成了机床、汽车、集装箱、轮船,工业生产设备还在快速增加,我们确实在用这些钢铁在扩大我们的生产。
另外我还要说一个事情,就是大家可能没注意到,我们过去一直说中国人口多,但是到了2017年,人社部统计的中国就业人口数已经达到了顶峰,之后这三年是缓慢下降的。这个人口问题我们也抛下不说,但是我们可以做个除法,在10亿吨钢铁的水平上,劳动力在缓慢下降,但是工业设备在快速增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所有想参加工业劳动的中国人基本上都能找到工作了。所以到2020年,这基本上我们中国算是走完了工业化的路,翻过了工业社会的门槛,以后中国所有的问题都是一个成熟工业社会的问题,而不是工业化过程中的问题了。
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之一是社会的经济基础来决定我们的社会文化。过去其他地区的人看上海,觉得男人做饭这是个新鲜事,这是看工业社会。现在整个中国都进入了工业时代,那么我们整体上的中国文化必然要转型的,今天我就和大家探讨一下2020年以后成熟的中国工业社会需要什么样的文化产品。
在分析未来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并存的工业化时代。这个时代顾名思义,那既然是并存,那么它最主要的特征就是社会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工业社会代表了富裕和变化,另一边是农业社会代表了贫穷和停滞。这不是比喻,在这两个社会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物理边界。
这一点我很熟悉,相信大家也很熟悉。比如说你在80年代走到中国的城市的边缘,你可以看到城市道路有路灯、有绿化、有沥青路面,另外一边那就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雨天变成了泥坑。所以当时有一个说法叫“洗脚进城”,就是进城了不用在脚上粘泥了。到了晚上,大家可以看到当时城市或者工厂的住宅区,那是一排排的灯光,有电影院和工人俱乐部,那里灯火通明,提供了夜生活,街道上行人不断,但周围的农村一片黑暗。我在当时的中国农村住,当时就觉得除了狗叫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太静了。
所以就算你没有任何历史和社会学的基础,走到当时和我们乃至90年代21世纪初的中国社会,一看也能看出这个边界两侧的差异不是量变,这是质变,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生活。
这条肉眼可见的边界,就是我们中国社会矛盾在几十年中的核心。过去几十年,很多优秀的文艺作品要直接展示这条边界。比如说贾樟柯的电影《站台》,大家可以去看一下。就来自于洛后地区的年轻人,第一次看到火车,第一次看到远方的一个中型的工业城市,他就会激动地大声欢呼。
1994年就在我们现在这地方,上海电视台拍了一部电视剧,叫《孽债》,反映这个上海下乡知青留在云南的孩子回来找他们的父母,要坐火车,两次穿越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边界。当年这个电视剧《孽债》播出拿到了42%的收视率,大家不知道这个42有什么概念,一般春节晚会的收视率是百分之三十几。更可怕的是,这个电视剧10年后在上海重播,收视率还是2005年东方卫视的年度冠军。这就是说明他这个经典型。
其他的一些典型的这个阶段的文艺作品不一定会这样直接的描绘工业时代,但是也值得分析,比如说什么呢?我们过去几十年就是两岸三地,这个华人最大的共性是什么?金庸武侠。金庸武侠作品看起来这完全是古代农业社会的背景故事了,没问题。但是这里边有两条基本的设定,完全超越了我们的历史,历史上找不到。
首先在符合正常历史规律的农业社会之上,金庸描写了一个平行的武侠世界,就普通人我作为农业文明的一个普通人,我可以通过修炼进入这个武侠世界,但是立刻就要接受另外一套组织,另外一套道德伦理了。你没听说过哪个人说在金庸世界里,我练了武还要怕这个县官的。
在金庸这个世界里边,武侠世界的领头人,他控制的战斗力往往已经超出了同时代的这个农业文明国家。但是你能看到这里面追求天下第一武功的高手很多,想直接去当农业文明的皇帝的,这个不能说没有,但是太少了。甚至来说直接想给农业文明政府打工的大侠,这都没有几个。这和金庸之前的旧武侠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这是他的第一个设定。
金庸还有一个设定就是门派,大多数决策你都必须属于一个特定的门派。这个门派他一般会同时招收男女弟子,尤其喜欢从少年甚至童年开始培养自己的下一代接班人。在门派内部很多同龄的男女会聚在一起练武,平时不太关心外边的世界,主要精力用来干什么呢?就是交朋友、谈恋爱,竞争这个门派内部的级别和学习的资源。
看到这些大家会想到什么呢?金庸小说大多数情节必须依托于这两个颠覆历史的设定,这才有合理性,否则情节没法推进的。所以我们要给它找合理性的话,就需要把这个武侠世界解释为正在成长的工业社会,所有的设定一下就都通顺了。
在这个设定里面,所谓武功就是我们这个工业社会所需要的新知识。所谓门派就是配合工业社会的中小学,否则他怎么会男女同校在一起学习。年轻人从很低的起点出发加入某个门派,这是通过学习要穿越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边界。
它里边还有一个概念,闯荡江湖。这就是毕业以后,我们要离开学校,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有惊喜也有难处。如果运气不好,你武功被别人废了,那就是穿越边界失败,你要退回农业社会。
金庸小说我不知道在座是不是把小说都看完了,但是我相信电视剧跟电影应该看的不少。除了1955年第一部试验性的小学小说,在报纸上连载的《书剑恩仇录》,还有作为收尾的《鹿鼎记》之外,这个金庸其他的长篇作品都可以套进我刚才这个模板,就是工业社会的学校。
所以生于工业化时代,受过中学教育的这些读者去看金庸,很容易就在某个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看到自己的梦想。所以只要华人社会在工业化过程中普及了中学教育,立刻就会接受金庸小说。
香港这个工业化进程比较快,是最先普及。台湾和东南亚的华人社会紧随其后。我们大陆的落后地区确实比较多,所以到了80年代的后期,到了我开始读书的时候,才人人看金庸的。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想拦住它,比如说台湾国民党这个反动政权,一度把金庸小说列为禁书,拦不住。我们大陆也有很多老干部看不惯金庸,说禁了他,禁不了。因为地下出版物很快就把你地上出版物给冲倒了,因为谁也不能和历史进程对抗。
这个工业化时代,人人都在工业社会的边界上下在努力,那么你就必然会需要金庸小说这种既反映一点你的现实,但是又比现实多一点理想和美好的伟大作品。这是金庸成为我们华人世界共性的最主要原因。
今天时间有限,我就不再去一一列举工业化时代的主要文艺作品了。但是连金庸武侠小说的内核都是过去几十年的工农业二元社会,其他优秀的作品可以想象,和这个时代的结合肯定会更紧密一点。
现在2020年到了,工业化进程要完成了,我们整个中国都要进入一个成熟的工业社会了,这说明什么?工农业社会的边界线即将消失,这是很多文艺作品的依托,我们必须严肃考虑,一旦这个东西消失了,下一阶段的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文艺作品,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文艺作品。
我对比一下西方社会的发展史,中国2020年之前的工业化社会和之后的成熟工业社会大致对应的是西方的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概念。后现代这个概念它可以是哲学的,也可以说是文艺的,也可以说是一个经济的。但是一般说起后现代文化典型的印象是什么?虚无、混乱、颓废。
我们这些年去批判西方社会的问题,甚至不是这些年了。我小时候看《燕山夜话》,看吴晗他们批,就主要抓住这个概念去批西方社会。但是我们马克思主义者是不能对着文化去空头解释文化的,必须用现实社会的物质基础来解释这个文化的改变。
这个变化的物质基础就是边界层的消失,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层消失。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在大多数国家保持了上百年,它存在的时候,我们就像鱼一样,不会觉得身边有水,但是整个社会都进入了工业时代,这个边界消失了,文化上会失去方向感,这个时候就会体现到这个边界层的重要性。
从文化上说这个边界,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首先提供了想象空间,你没有越过边界的人,你会想象另一侧有美好的生活,已经越过边界就会想这个社会如果再成熟一点,彻底的工业化会是什么样,这制造了很多完美的形象。比如说19世纪的安徒生童话、雨果小说、凡尔纳的小说,还有我们80年代的文学作品,都喜欢给读者描述一个未必明确但是一定很美好的结局。这把“远方”“未来”这两个概念变成了理想生活的代名词。
我作为一个80后的小镇青年,到现在我也很感激我当年看过这些文艺作品,因为他们让我相信未来一定有很精彩的生活会等着我,这个信念一直支撑到我现在,也折腾到今天。
当然了,这个单纯渲染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能构成经典的文艺作品,这是不够的。真正有冲击力,能改变社会的文艺作品都是动态的,要用一系列的截面去展现社会的变化,不会只描述一个静态的理想生活。
我去博物馆去看中世界的宗教艺术,也能看到上帝的天堂,人间的圣徒,但你会感觉这就是死气沉沉。到了隔壁近代艺术部分,这无论是雕塑还是壁画,那看起来就生动多了。这不仅仅说技巧进步,而是因为说近代艺术的作者相信社会在进步,他要描述一个动态的社会。所以我们觉得这个作品有活力。
过去几十年,无数的人会穿越这个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从这些人的视角来看,这个边界是迎面而来的,会撞上来。另外这个边界自己也确实在移动,就是向农业文明的方向移动,把很多人卷进去。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文化产品,它天生它就是动态的,让我们充分感受到这个世界是有活力的。
茅盾文学奖发给第一届,我记得发给路遥了吧。路遥最著名的两个作品,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篇小说《人生》,写的就是社会边界层上的这一代年轻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代人来说有穿越边界进入这个精彩工业社会的希望,所以工业化时代是最好的时代。
但是穿越边界很艰难,经常让他们看到新时代的精彩生活又被迫退回去,所以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好坏结合在一起,这就是给艺术提供了最好的题材。
这种个人的进步趋势和国家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所以在边界存在的时候,社会比较容易团结,文化有自发昂扬向上振奋的趋势。
不仅本国的积极文化产品会激励我们会感动我们,外国类似阶段的那个产品也会让我们感到感动。比如说日本《坂上之云》,这反映它的工业化历史,比如说宫崎骏的动画《虞美人盛开的山坡》,让中国人看也有代入感。
我最后举个例子,这个机器猫的动画片,我看到日本60后的小学生经常玩的地方是一个堆放着水泥管,准备施工的空地,这就很亲切。因为我们在电视上看机器猫的时候是八九十年代了,这时候中国也像一代人之前的日本那样,在经历一个大型土木搞建设的阶段,全社会都认同一个积极向上的文化,把希望就要寄托在将来。
所以在工业社会边界还存在的时候,这个文化在整体上一定是积极的、有活力的,是社会团结的象征。
到了2020年我们遇到了新问题,当然这是个好事,工业化基本完成,这个工业社会的边界消失了,是在物质上没问题。但是一旦这个边界层消失,大多数社会阶层身上的压力减轻的同时也失去了目标和方向。这在个人身上就体现为抑郁症快速增加,对于全社会来说,这就是后现代的混乱。
20世纪大多数工业国都遇到过类似的题,不是我们独有的。比如说欧美,它出现了迷茫的年轻人,普遍的颓废艺术以及滥用毒品。这当然美国家底比较厚,允许一部分年轻人颓废起来,那么但是剩下的人你就按照惯性走就行了。结果社会分裂了,各个政治派别都用否定别人的方式定义自己,拒绝妥协,他也缺乏创造力,大家看到这次美国大选了。
在苏联这边,70年代也基本上全国进入了工业社会。但是它的统治集团拒绝承认制度和文化需要为这个新时代转型,结果就是官方的主流文化和这个社会现实完全脱节了。西方摇滚乐队随便来这里搞一场演出,就能压倒苏联全部的宣传机构。
到了1991年,虽然距离苏联的顶峰年代70年代末只有十几年,但是这个苏联自发解体了,这个理论上还支持苏联的这些普通人,他冷漠的看着苏联消失,没有任何维护他的主动性,这就是文化上的失败。
这个欧美和苏联这两个工业国的例子,说明这个工业社会的边界层虽然是很多矛盾的来源,但是在文化上它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这个边界层消失以后,如果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替代品,这文化上反而容易出问题。
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我刚才说了对远方和未来这两个词是有无限期待。但是我现在和00后的儿子聊天,发现他不再期待去远方了,他也不再期待把家乡变得更理想了,这个文化状态可能会最终阻碍我们的社会进步。
2014年南方周末有一篇四川大学王东杰教授的文章《又到“治礼作乐”时》,他明确提出过去所有的传统文化在今天都没有价值了,必须发动所有的人来制定新的“礼乐”,也就是道德和价值观,社会才能继续前进。
现在看来,2014年的这篇文章非常有预见性。20120年的中国完成了工业化,但是也耗尽了之前几十年的文化创造资源。如果我们不希望我们也进入一个混乱分裂的后现代文化状态,我们就应该创造一种新的积极的文化生产模式。
前面有提到优秀的文化作品必然是动态的或者是动态社会的截面,所以能引导社会积极向上的文艺作品,首先你不能忽视社会主要的变化动力。工业社会最核心的变化动力是科技进步,这和之前的工业化时代没有区别。但是只有一部分人越过社会边界的时候,他们发现可以对比社会静态的农业社会,这是一个动态的世界。现在所有人都进来了,所有人都动起来了,一起随着科技往前走,很多人失去了一个对比参照物,觉得世界又停滞了,说这是个内卷的世界。所以这个时代积极的文艺作品,你必须更充分地展示我们科学技术和社会的互动,让大家感觉社会还在动。
另外,这个能广泛传播的文艺作品,必须深入分析现实社会的矛盾,在消极的方面必须把最严重的隐患暴露出来,给全社会足够的警告。在积极的方面,要设想在技术变革的背景下,我们要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走向更好的未来。这样的文艺作品是什么?应该归类为科幻作品。
中国社会过去对科幻文化有两种错误的认识,一种认为说科幻是小孩子的科普故事,是童话,不是严肃作品,不用严肃对待,但只要审查就行了,这种偏见倒是不多了。
但第二种偏见现在还是很严重,认为科幻作品的核心是什么?是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科学细节要多,工程逻辑要自洽。如果要拍电影,那一定要用技术元素堆满制造这个视觉效果,但是情节和人物塑造反而不那么重要。这个偏见是现在发展科幻文化的主要障碍。
这个科幻作者虽然往往熟悉科技,但他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工程师。就算刘慈欣他有工程师证,他也不可能熟悉所有领域。如果你指望他们写一份无可挑剔的技术手册,他写不出来,其次写出来没人看。但是这不影响他们成为科幻作者,因为真正经典的科幻作品核心内容都是人和社会的变化,技术的变革只是背景设定。
当然了这个技术背景如果足够合理,那我们是加分项,但是就算简单是错误的技术背景,也不一定影响科幻作品的价值。比如说最早期的科幻小说威尔斯1895年有一篇小说《时间机器》这个英国发明家用金属和象牙做曲轴连杆就穿越时空了,这个合理性为零。但是这个小说挖掘了人类社会的现实问题,认为激烈的阶级矛盾可能让统治和被统治者一起退化,这个探讨就很有价值,小说很经典。
50年代阿西莫夫有一个《基地》系列,到现在也是凡尔纳之后最著名的科幻小说。这本书描写说几百万颗星球的银河帝国,但是没有解释说为什么交通跟通讯能支持这一点。而且从里边一些细节看,这个银河帝国的科技还不如我们现在,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导航软件,后来取代这个银河帝国更先进的一个科技文明。看书看什么,看微缩胶片,连个平板都没有。但是他的小说依然有价值,因为里面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设想,就是说社会庞大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历史的惯性,就已经不可以违抗了,任何个人的意志都不能扭转历史趋势了,这个值得探讨。
又比如说乔治奥威尔他写了一本《1984》,一般也被归为科幻。因为很少有人在乎说里边的技术问题成立不成立,但是这本书他告诉我们说技术可以造福人类,但是如果现有的技术跟社会要素以特殊的方式组合起来,也完全可能给我们人类制造一个极权的地狱。考虑到这本书的这个背景,我们必须感谢他用小说给我们人类发出了足够的警告,这是科幻的价值。
从这些科幻作品的内容来看,科幻的“科”字代表的依然是科学,但不仅仅是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我们建国初期,中科院就包括社会科学,第一任科学院长是谁?是考古学家郭沫若。
科幻作者把技术进步的可能性和我们这个社会的现实问题,还有社会科学的规律结合起来,探讨人类的各种未来、研究历史的各种可能性,这是非常符合工业社会需求的艺术形式。从西方的社会文化发展史来看,这个后现代艺术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从反映现实到认识现实,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利用这个规律,让我们的文化工具变得积极一点。
中国当代最著名的科幻作品,也是最著名的文艺作品,是刘慈欣的《三体》,最后一部出版于2010年,里边他设定的外星人生活在哪里?四光年之外的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他们的行星夹在三颗恒星之间,这是三体,经常被这附近的恒星打击,这塑造了三体人冷酷的性格。
这小说发表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半人马座阿尔法星,这看上去一颗星实际上是三颗星聚在一起,所以说这是一个三体运动的设定。但是在小说出版的时候,人类并不知道这三颗星是有行星的,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周围的行星构成打击。这是刘慈欣自己编的。2016年这小说出版6年以后,望远镜确认说半人马做阿尔法星的3号星,比邻星有一颗行星,质量是地球的1.3倍。更神奇的是,2017年这个望远镜确认说比邻星出现了一次超级耀斑,10秒之内亮度增加1000倍,把这个行星上不管有什么肯定都烤干了。
但是我看网上没人在乎,说谁在乎刘慈欣对这种精确的预言成功了,刘慈欣自己都没有在乎,因为这不是科幻小说的本质,天文方面设想只是一个设定而已,并不需要真的有合理性。大多数作者和刘慈欣自己关注什么,关注他提出的社会学概念,比如说什么“黑暗森林”,他主要在提这些概念,要考虑人类自身的决策方式。
在小说里面,男主角是罗辑,他带领人类给三体星发出一个同归于尽的威慑,给文明争取了一线生机,但是人类不感激他。
后来我看到这个知乎上有一个讨论,有人说刘慈欣笔下的人类不感谢罗辑,现实中的人类,中国人也不理解毛泽东为什么说不怕原子弹?为什么说他要高喊大打早打核战争?这是穷兵黩武。我看到这个讨论立刻意识到,原来科幻小说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现实的文艺作品。
刘慈欣还有其他几部探讨现实社会的作品,比如说看起来像童话的《超新星纪元》,他设想所有成年人都意外去世,我们怎么把这个文明在最低限度交给下一代呢?14岁以下年轻人接管这个社会。
还有说《流浪地球》,它和三体一样,展示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理智水平,这个小说比电影好看十倍,大家要去看小说。
最有意思的刘慈欣1989年的第一部小说《中国2185》从来没有出版,但是网上能找到,他描述了未来高科技中国的社会制度,其中有毛主席复活的情节。这样的作品能写出来,说明我们的工业社会是很有希望的,至少严肃探讨未来的能力,我们超过了最后十几年的苏联,我们有机会摆脱后现代的这个颓废文化。
但是一个刘慈欣是不够用的。再过一两个星期,地球上就会出现一个每年生产10亿吨钢铁的国家,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经济基础要配什么样的社会结构。这个国家每人每年还要制造九百万大学生,这相当于一个中型国家的人口,也没有人知道这要制造哪些社会矛盾。所以我们必须充分尊重社会科学的学术自由,尊重文化界的创作自由,鼓励整个文化界都重视科幻创作,发动全社会一起来研究技术革命的冲击。
每一部优秀的科幻作品,无论主题是乐观还是悲观,这都是我们向未来派出的一个侦察兵。就用刘慈欣自己的话说,他描写一个最糟糕的宇宙是为了能够有一个最好的地球。
在工业社会彻底消灭农业社会的2020年,我希望科幻文化能够成为我们中国特色工业文化的突破口,让我们的工业文化比其他工业国的后现代文化更积极向上,更能化解社会矛盾,反过来继续推进新技术革命,这是我能预见到的一个最好未来,也是我今天向大家推销的观点。
咱们在座大多数观众认识我,应该是我过去一年在多个自媒体平台做了一个《睡前消息》节目。在所有的视频平台中,我最喜欢B站,因为它的评论和弹幕功能做的都不错。B站就是每期节目都能让我收获几万条评论和弹幕,让我知道观众对每一句话的反馈。每次我分析这个深社会深层矛盾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一大片弹幕,说太现实了。然后我我给出一个方案的时候,大家又说太理想了。
这两种弹幕都是对的,中国正在制造很多超出历史经验的现实,也需要前所未有,理想的文化产品和社会规划。历史和科幻,理想和现实,在我们今年的中国,在2020年的中国本来就是重合在一起的。
55年前毛主席重上井冈山写了一首词: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
上周11月19日中国奋斗者号的载人潜水器到达了地球的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下五洋捉鳖。就在我们今天演讲的同时,嫦娥五号这个探测器正在向月球降落,准备给中国挖一块月亮回来。这其中一部分标本会送到毛主席的故乡湖南。
我们中国这个每年生产十亿吨钢铁的国家正在创造现实的科幻时代,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到中国已经完成了工业化这个现实,重新考虑文化发展方向。
当然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这个文化转型。上世纪70年代,苏联国力达到了顶峰,内部把几乎所有的剩余劳动力都卷入了工业社会。对外他逼迫美国搞战略防御,这以苏斯洛夫为主的一批官员,这认为这证明我们制度是成功的,这拒绝承认新的工业时代需要新的工业模式。结果就是80年代苏联停滞,90年代苏联解体。
中国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不能让文化模式停留在工业化时代。当然我也不反对文艺创造回顾历史。我生于1981年,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都属于这个伟大的工业化时代,在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上,我经历过很多值得怀念的真实故事。前一段时间我重看一个老电影冯小刚的《甲方乙方》,最后一句台词“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这我忽然意识到,1997年已经过去23年了,这我整个人就停在屏幕前,这整个几分钟都说不出话。
有我这样的观众在,将来中国的文艺作品相当一部分还会说源于过去几十年在工业化时代,这对中国有好处,也让年轻人说了解工业社会的建立过程,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业社会。
但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大多数文化产品还是要往前看。我们国家的指导思想是科学社会主义,是认为生产力进步一定会推动社会全面变革的马克思主义。过去几十年,我们生产力天翻地覆,把一个十几亿的人的国家推进了工业时代。如果我们希望保持这个趋势,就不能指望这个文化能够继续按照过去的惯性发展,我们必须发展我们足够的科幻文化。
马克思如果生在今天,一定也会鼓励我们,说你们去搞科幻小说,创造前所未有的文明奇迹。
去年的答案年终秀我最后引用了毛主席在1962年的讲话。为了今年的话题,我需要再读一次:
从现在起,50年内外到100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伟大时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是任何过去一个历史时代都不能比拟的。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必须准备进行同过去时代的斗争模式,有着许多不同特点的伟大斗争。在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2020年,今天是恩格斯诞辰二百周年,让我们期待这些革命导师的预言能够继续指导我们前进。
感谢现场和网上看直播的各位众来听我的演讲,也感谢刚才余亮、金仲伟,这是我的老同事、老领导和我们一和我一起来讲的工业文化。接下来我要把我的老同事、老领导余亮请回来,和我继续谈这个国业文化。今天演讲到结束,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