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正面陈述有助于有效沟通
前几天,我所居住的街区开了一个听证会,这是因为,街区内的一家超级市场要扩建成一个小型卖场,添加一些特色店铺和一家咖啡馆。出席的有市里的一位民代(市议员)、超级市场的计划说明人和许多附近的市民。这个扩建计划提出来,酝酿讨论已经好几次了,因为有些市民的反对,一直无法把最终计划确定下来。
在美国,当市民与商业公司发生矛盾时,政府代表是中立的讨论协调者。所以严格地说,听证会是市民与超级市场之间的沟通。好几位市民陈述反对意见后,超级市场的计划说明人说明了立场,双方僵持起来,似乎已经再也无法沟通。这时候,市里的民代问市民们:那你们有什么正面建议吗?有一位市民说,应该把原计划的卖场面积缩小三分之一,这样可以减少车流量,不至于太增加附近居民停车的困难。在坚持“不行”之外,提出一个“可行”的说法,一下子就缓解了双方对立的紧张气氛,使得进一步的商谈成为可能。
在美国学校的写作课上,老师会告诉学生,在陈述自己的看法或主张时,要尽量用正面陈述(be positive),避免用否定句式。老师自己也会以身作则,他们会明确地告诉学生该怎么做,而不只是叫学生不要做这,不要做那。老师还会告诉学生,对别人的话,你可以怀疑,可以不相信,但你得要有怀疑和不相信的理由。一旦反对、怀疑和不相信有了理由,你自己的正面陈述也就开始形成了。在讲授基本的写作技能“定义”的时候,老师也会告知学生,在多种可能的定义方法中,有一种是“否定定义法”,否定定义的主要作用是排除,如“从植物学来说,马铃薯不是蔬菜”,或“民主不是专制,不是独裁”。反面定义只能告知我们一个事物不是什么,但不能说明它是什么,因此,否定定义之后还必须要有正面的具体定义。
在说理中,没有正面意见和观点的否定是最容易的,但却没有说服力。只会说不的人被称作为“自动的不”(automatic no),也就是一味地、机械地、情绪化地与别人顶牛,而不是理性辩论。这种“说不”在网络话语中甚为常见,很容易激化成为骂和谩骂。它甚至会影响到一些作家、教授的写作心态和思维定势,像《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这类书籍便是这种心态和思维定势的产品。对任何一件事情只是说不,都不是难事,但要提出正面的、更好的、更合理的看法和观点却要困难得多。例如,要求中国拒绝和抵制普世价值,那么中国需要怎样的价值呢?理由是什么呢?你说这个不高兴,那个不高兴,那么会让你高兴的是什么呢?理由又是什么呢?
理智的“说不”一定会包含某种怀疑,怀疑可以使人避免盲从。但是,一味地怀疑,哪怕在对方提出事实证据时,还是坚持不相信,那样本身就成了另一种盲从——盲从怀疑者自己的怀疑。这不再是一种理智的怀疑,而蜕变为一种犬儒的怀疑。
官方不喜欢民众成为怀疑者,正如澳大利亚政治家林德勒(Robert Lindner)所说:“权威有一百个理由害怕怀疑者,在怀疑面前,权威很难生存。”具有缺乏诚信记录的权威尤其害怕怀疑者,但他们害怕的并不是犬儒式的怀疑者,而是真正的怀疑者。真正的怀疑者不仅心存疑问,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因此,他们一定会因为有疑问而去一探究竟,问个明白,并把自己的想法公开地说出来。权威害怕的是这样的怀疑者,因为他们是自由、独立的思考者,也是最不容易欺骗,最懂得如何理性抵抗的智慧型公民。
在一个许多民众已经养成盲从习惯的社会里,很自然地会出现大量的非理性和犬儒型怀疑主义者。他们既没有独立思考的习惯,也没有理性分析的能力。他们只会一味地不相信和怀疑,以此保护自已不受伤害。犬儒型怀疑主义一旦流行,成为一种对公共事务或对公共权威的反应定势,对整个社会非常有害。这样的怀疑者不相信人能够对任何事情获得确实的认识和知识,因此往往导致对周围事情漠不关心,麻木冷淡,更有极端者,甚至对人的整个生存处境都消极对待,自暴自弃。这是一种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在当今中国,这种怀疑主义往往与极端的道德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相伴生,认为世间根本没有可以取得共识的道德是非,任何人都可以按他自己的利益随意行事,都可以按他自己的意愿要说不就说不。
说理的公共理性要求把取得共识(至少是达成相互理解和妥协),而不是相互否定当做人际交往的目的。为这样的目的交流意见和看法,各方不仅要知道对方不赞成什么,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要知道他赞成什么。不同看法的人可以相互争议,甚至激烈批评,但不应该相互把对方先看成是一种零和游戏的对手,或者是必须彻底否定、压倒,甚至消灭的敌人。从话语运用上说,避免这样看待对方的方法之一就是在表明负面看法的同时,也能有正面的陈述,只有正面陈述才是真正有助于有效沟通的说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