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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〇年前后,约有半年的时间,柴峻没有在校园里露面。有人说他还在与妻子闹离婚,有人说他因访学计划去了国外。敌对阵营的学者则借机在他的学生中散布各种谣言,其中比较温和的一种说法是,柴峻因煤气中毒已成了一个植物人,医生们正在给他施行呼唤疗法。

柴峻后来对自己的这段经历也一直讳莫如深。在长达七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看上去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眶深陷,脸色姜黄,蓬乱的胡子里经常夹杂着米粒。朱旌说,有时在校园里碰到他,都不忍心多看他一眼——他的背影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

柴峻复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断自己与文学的一切联系。他写了一则《告别文坛启事》,让人张贴在校园的各个海报栏里;他郑重其事地来到校长办公室,要求退出职称评审委员会。不料,一位主管科研的副校长严肃地向他指出:您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我们早已将您除名了。

他仍然背着那只著名的黄书包在校园里转悠。他的身后仍然簇拥着一批追随者。不过,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向股票市场,创办经济实体。他在学校后门承包了一家兰州拉面馆,作为实现他宏伟的经济抱负的第一步。为了照顾他的生意,朱旌强迫我每周至少去吃三次拉面。我的胃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当拉面馆的三个伙计将钱财席卷一空,逃回山东之后,柴峻终于病倒了。从此,颓废的阴影开始牢牢地撵上了他。他和各式各样的女人来往,而且只和她们来往。常常有人看见他和几个打扮俗艳的女人在酒馆喝得烂醉,有气无力地唱着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不过,朱旌对此并不担心。按照她的说法,在表面的颓废掩盖之下,柴峻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的命运进行着认真而审慎的思索。

这年暑假的一天,我和朱旌正在吃饭,柴峻再次来到了我们的住处。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位高大健壮的荷兰女人。柴峻先是向我们递了暧昧的眼色,然后问我们,能不能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朱旌似乎有点为难。因为我们只有这一间房,况且,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不过她还是立即撂下碗筷,忙着替他们铺床了。

荷兰女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她不断地用荷兰语对柴峻说着什么,仿佛随时都会发作。朱旌看来有些担心,她问柴峻,荷兰人是什么意思?柴峻说,他也不知道。他和这个荷兰妞认识还不到三个小时。他这样说,朱旌就更感到放心不下。她一边心事重重地铺床,一边以女人特有的委婉语调向柴峻问道:

“行不行啊?”

柴峻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没问题。”

“看来柴峻真的是堕落了。”下楼的时候,朱旌叹息了一声,对我说。但她又很快补充道,与他过去叱咤风云的形象相比,她更喜欢现在的柴峻。他显得更为自然、亲切、真实。即使在堕落中,他也与众不同。

我们在楼下的草坪上铺了凉席。朱旌在身上涂满了风油精。能否平安地度过这个夜晚,那就要取决于雷雨降临的时间了。看着乌云翻卷的天空,我们谁都没有信心。

大约十分钟后,从我们卧室方向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接着,窗户玻璃被击碎,从里面飞出一只女士高跟鞋。扭打和吵闹声很快就蔓延到了二楼的过道里。原先漆黑一团的大楼里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了灯。

我和朱旌还没有弄明白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柴峻已经从门洞里冲了出来。他赤着脚,穿着一条三角短裤,一边朝前跑,一边冲着我们大叫:“拦住她,拦住她……”

随后,我们看见那个荷兰女人拎着一只电熨斗追了出来。她像一个铁饼运动员那样,做了一个标准的投掷运动,那只熨斗在空中画出了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越过柴峻的头顶,在一片低洼的草丛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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