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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皇帝继承大统之后,即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永徽之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朝廷内外一度风平浪静。除了晋州发生地震,恒州豪雨成灾之外,几乎无事可述。

永徽三年三月,武则天在宫中生下一男,取名为弘。同年七月,王皇后的义子陈王忠被册立为太子。这年在后宫所发生的盘根错节的立储风波看似末端小节,但它却导致了往后宫中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纷争。

萧淑妃容貌艳丽,举止高雅,深得高宗宠幸。高宗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许诺,一旦时机成熟,他将立萧淑妃的儿子素节为太子。当高宗试探性地将这一意图透露给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大臣时,立即遭到了臣僚们的坚决反对。在立储这件事上,长孙无忌认为最合适的太子人选当为高宗长子陈王忠。高宗的意见既然没有得到长孙无忌等大臣的赞同,至于立长子陈王忠为太子一事他亦态度暧昧,曲意拖延,这件事就此搁置起来。

一天上早朝时,无忌偕同右仆射褚遂良、左仆射于志宁、中书令韩瑷等人再次联袂上奏,要求立陈王忠为太子。高宗皇帝似乎仍想将这件事拖延下去,他像往常那样敷衍道:“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接着就要宣布退朝。

不料这一次,长孙无忌早有准备,他见高宗皇帝借故推延,便率众臣上前一步,绕过问题的实质,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无忌奏道:“近来听说陛下的第五皇子降世,臣等庆贺皇上。”

无忌所说的第五皇子就是武则天的长子弘。高宗一听,顿时面红耳赤,他与先帝嫔妃有染并生下一子之事,朝中臣僚尽皆知晓,只是不便明说而已。现在长孙无忌故意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此事挑开,似乎在蓄意与自己的面子过不去。无忌的言外之意非常清楚:他与朝中重臣之所以没有在这件难堪的事情上深究下去,是以皇帝陛下答应立陈王为太子为前提的。

“臣等请求陛下将武才人升为昭仪。”无忌进一步提出了交换条件。

高宗皇帝再也不愿意在这件令人不快的事情上纠缠下去了。他当即下诏将武才人摺升为昭仪,并册立陈王忠为太子。

当萧淑妃意识到自己成了这桩幕后交易的牺牲品时,愤怒和绝望终于使她失去了理智,她整日在房中哭泣,将存心前来抚慰的高宗一连数次挡在门外。此刻的高宗李治正被原罪和乱伦的恐惧以及对萧淑妃的愧疚之感紧紧包围着,迫切需要得到一个排泄的场所。萧淑妃对高宗的冷落无疑使她的处境雪上加霜。李治往往在刚刚吃了萧淑妃的闭门羹之后,立即命令宦官改道前往武则天的住所。命运仿佛故意在作弄她,注定了要使她铸成大错。当萧淑妃有一天突然从梦幻中惊醒过来,一切毕竟都已太晚了。

武则天在擢升为昭仪之后,她的前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尽管皇帝陛下几乎每夜都要驾临她的寝宫,而且皇后王氏在消除了自己宿敌的影响之后对她信任有加,但武则天并未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在朝廷的后宫内院,一个阴谋的暂告平息几乎立刻意味着另一个阴谋的开始,这是每一个身处后官的女人们必须懂得的基本常识。

大太监魏安再一次来到了武则天的身边。他提醒武昭仪:随着萧淑妃在内宫的势力的消失,在王皇后眼中,武则天这块筹码也将失去作用。一旦王氏认识到自己身为皇后而形同虚设,女人的嫉妒心会促使她铤而走险的。况且王皇后的兄长柳奭素与无忌相善,目前已升任宰相之职,在朝中的势力正如日中天……

一天晚上,皇后王氏遣派一名使女来到武则天的住处,请武昭仪翌日散朝之后去颐云宫品茗小坐。即便来者只是一名宫女,武则天仍然郑重其事地远远出来迎接。她所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热情一度使宫女感到手足无措。

武则天将宫女引入内室,命人奉上香茶之后,满面春风地对她说道:“妹妹深夜到此,不知有何吩咐?”

使女见武昭仪以姐妹相称,不觉一愣,她见武则天的脸上并无嘲讽之意,这才安下心来,说明了来意。

“还请妹妹转告皇后,明日散朝之后,我一定按时前去探访。”武则天说。

“妹妹今年多大了?”过了一会儿,武则天问道。

“十八。”

当武则天问到她家居何处,现家中尚有何人时,宫女早已泪水涟涟。武则天照例宽慰了她一番。

“妹妹生得聪明伶俐,日后必有洪福。”武则天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妹妹在朝中举目无亲,我看咱们日后就以姐妹相称,在宫中也可以有个照应……”

使女听武则天这么说,立即跪地叩拜:“常听人说武昭仪礼贤下士,待下人亲同手足,今亲蒙昭仪恩泽,奴婢就已感激不尽,怎敢妄自高攀,辱没了昭仪的名声。”

武则天笑了笑,说道:“我们同为女人,在宫中侍奉陛下,何分彼此?妹妹快快请起。”

使女见武则天诚意弥笃,便行叩拜大礼:“姐姐恩典,小人没齿难忘,日后或有效劳之处,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武则天淡淡一笑,随手摘下一块玉佩,递给使女:“这块玉佩请妹妹收下,权充见面之礼。”

“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人怎么敢拿?”

“既然咱们已结为姐妹,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不必客气。”

使女收下玉佩,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武则天一直将她送出了嘉献门外。

她们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使女拉了拉武则天的衣袂,低声说道:“姐姐,我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

“近来皇后娘娘宫中时有武士出入,仿佛在商量什么事情,奴婢虽不明底细,但料想对姐姐不利。”使女神色慌张地说。

武则天竭力显出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这些天与萧淑妃也过从甚密,她们常常以污秽之语咒骂昭仪。”

“她们骂些什么?”武则天语含讥讽。

“她们骂昭仪祸过妲己,妖比褒姒……”使女想了想,又说,“以奴婢之见,近来宫中气氛紧肃,明日去颐云宫之事,姐姐似宜借故推托。”

“我知道了,”武则天拉住使女的手,“多谢妹妹一番苦心。”

看着使女远去的背影,武则天站在嘉献门外的秋风中,迟迟没有离去。

第二天一早,武则天派自己身边的侍女前往皇后宫中,以“偶染小疾,卧床不便”为由谢绝了王氏的邀请。到了晚上,王皇后便以探病为借口,亲自来到了武则天的住处。

王皇后没有想到的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武则天的寝宫外站着两排宫廷侍卫。王皇后在几名随侍的簇拥下来到门前,一位披铉执剑的卫士挡住了她的去路。

“皇帝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武士语调矜持,目不斜视。

王皇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来时路上,皇后一直心事重重,犹豫不决。以自己皇后的身份降尊前去探访一个昭仪使她难以容忍,有好几次,她甚至想半路回宫,以至于不到五百米的路程,她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王氏身边的宦官见皇后被拦,便上前喝道:“放肆,皇后娘娘驾到,还不退下!”

门前的武士也不示弱,他并不答话,而是“唰”的一声亮出了宝剑。

在寝宫之内,高宗李治正和武则天纵谈天下文章,吟诗酬唱,对宫外之事浑然不觉。


第二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