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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五 墓志铭 七首
唐河南元府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铭 并序
有唐元和元年,九月十六日,故中散大夫、尚书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河南元府君讳宽夫人荥阳县太君郑氏,年六十,寝疾,殁于万年县靖安里私第。越明年,二月十五日,权祔于咸阳县奉贤乡洪渎原,从先姑之茔也。夫人曾祖讳远思,官至郑州刺史,赠太常卿。王父讳【日盖】,朝散大夫,易州司马。父讳济,睦州刺史。夫人,睦州次女也。其出范阳卢氏,外祖讳平子,京兆府泾阳县令。夫人有四子二女:长曰(泝)[沂],蔡州汝阳尉;次曰(拒)[秬],京兆府万年县尉;次曰积,同州(韦)[韩]城尉;次曰稹,河南县尉。长女适吴郡陆翰,翰为监察御史;次为比丘尼,名真一。二女不幸,皆先夫人殁。府君之为比部也,夫人始封荥阳县君,从夫贵也。稹之为拾遗也,夫人进封荥阳县太君,从子贵也。天下有五甲姓,荥阳郑氏居其一。郑之勋德官爵,有国史在;郑之源流婚媾,有家牒在;比部府君世禄、官政、文行,有故京兆尹郑云逵之志在。今所叙者,但书夫人之事而已。
初,夫人为女时,事父母以孝闻,友兄姊、睦弟妹以悌闻。发自[生]知,不自[师]训;其淑姓有如此者。夫人为妇时,元氏世食贫,然以丰洁家祀,传为[诒]燕之训。夫人每及时祭,则终夜不寝,煎和涤濯,必躬亲之。虽隆暑沍寒之时,而服勤亲馈,面无怠色:其诚敬有如此者。元、郑皆大族[好]合,而姻表滋多,凡中外吉凶之礼有疑议者,皆质于夫人,夫人从而酌之,靡不中礼:其明达有如此者。夫人为母时,府君既没,积与稹方龆砨,家贫,无师以授业。夫人亲执书,诲而不倦。四五年间,二子皆以通经入仕。稹既第,判入等,授秘书省校书郎。属今天子始践祚,策三科以拔天下贤俊,中等者凡十八人,稹冠其首焉。由校书郎拜左拾遗,不数月,谠言直声动于朝廷,以是出为河南尉。长女既适陆氏,陆氏有舅姑,多姻族;于是以顺奉上,以惠逮下,二纪而殁,妇道不衰,内外六姻,仰为仪范。非夫人恂恂孜孜善诱所至,则曷能使子达于邦,女宜其家哉:其教诲有如此者。既而诸子虽迭仕,禄(稍)[赐]甚薄,每至月给食,时给衣,皆始自孤弱者,次及疏贱者。由是衣无常主,厨无异膳,亲者悦,疏者来。故佣保乳母之类,有冻馁垂白不忍去元氏之门者,而况臧获辈乎:其仁爱有如此者。自夫人母其家殆二十五年,专用训诫,除去鞭扑。常以正颜色训诸女妇,诸女妇其心战兢,如履于冰。常以正辞气诫诸子孙,[诸子孙]其心愧耻,若挞于市。(诸子孙)由是纳下于少过,致家于大和。婢仆终岁不闻忿争,童孺成人不识槚楚。闺门之内,熙熙然如太古时人也:其慈训有如此者。
噫!昔漆室、缇萦之徒,烈女也;及为妇,则无闻。伯宗、梁鸿之妻,哲妇也;及为母,则无闻。文伯、孟氏之亲,贤母也;为女为妇时,亦无闻。今夫人,女美如此,妇德又如此,母仪又如此,三者具美,可谓冠古今矣。呜呼!惟夫人道移于他,则何用而不臧乎?若引而伸之,可以肥一国焉。则《关睢》、《鹊巢》之化,斯不远矣。若推而广之,可以肥天下焉。则姜嫄、文母之风,斯不远矣。岂止于训四子以圣善,化一家于[仁]厚者哉?
居易不佞,辱与夫人幼子稹为执友,故聆夫人美最熟。稹泣血孺慕,哀动他人,托为撰述,书于墓石,斯古孝子显父母之志也。呜呼!斯文之作,岂直若是而已哉?亦欲百代之下,闻夫人之风,过夫人之墓者,使悍妻和,嚚母慈,不逊之女顺云尔。铭曰:
元和岁,丁亥春。咸阳道,渭水滨。云谁之墓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