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性侵恰恰是一些很斯文的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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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涛:这次事件中的阿廖沙据说是因为台湾林奕含 [62] 这个事把她感召了,她要出来说当年谁性侵了她。林奕含这个事情正好请您分析分析,她的事情也很复杂。因为现在从法律证据上来说,似乎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老师是在她未成年的时候和她发生了性关系,而且很有可能她跟这个老师是一种婚外恋的关系,但是她在小说里写下的是一个未成年女童被补习班老师性侵的故事。这事您怎么解释?

李玫瑾:这种分析我是不太认可的,因为她现在已经用行动来说明了她的选择,也就是她选择了自杀。如果真的是一个婚外情的话,她是没必要写这个小说的。

窦文涛:但是,不是说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还找精神科的医生一直在看病吗?

李玫瑾:对。她的问题很糟糕在哪儿呢?我看她的治疗过程中没有发现她一个问题,实际上那是一个创伤。这个创伤源于什么呢?我看了她小说的一部分情节。不光是她这个事情,我还看到过类似的案件,甚至跟她同样的反应,也就是自杀。那是农村一个小女孩,也是被她的老师性侵了,然后她在日记上写了无数的对不起,说“我很脏,对不起”,最后她也自杀了。

窦文涛:她对不起谁呢?

李玫瑾:她就是觉得“我对不起你们,我现在很脏”。为什么这是一个创伤呢?在她完全不懂的情况下,她被强迫做了这个事情,她就会觉得她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了,她是被人动过的了。她本身没能说出心里话,也没有家庭的支持。所以我说,对女孩做这种行为是非常恶劣的,不管她有多大。像东北有一个小学老师就在讲台前把孩子叫过来,然后把裤子脱下来在里头捣鼓,有的女孩就被抠破啊,但父母不知道,因为父母根本想不到。为什么美国在性犯罪人被释放之后要在社区公布这个人回来了,叫他们要看好自己的小孩?因为性侵确实是一种伤害。因为我们的刑法是罪刑法定,你做了这个事,我才能对你进行处罚,可是你可能要做的,我不能先处罚,而性侵这种行为有一个特点,就是这种伤害等你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窦文涛:对。

李玫瑾:我就觉得林奕含有一种创伤,那是什么呢?她试图说服自己,她想用美好的方式来说服自己。

窦文涛:她觉得她是爱上这个老师了。

李玫瑾:或者是爱上老师,或者觉得这个事是很美好的,她想用这个方式来说服自己,但她说服不了。所以,你看她结了婚,最后婚姻不能持续下去,还选择自杀。现在如果再说这个事有什么政治背景、社会背景的话,我认为那都是男人社会在用男人的一种话给自己找理由。我想说的是,有很多性侵,尤其是这种对幼女的性侵,恰恰是一些很斯文的人干的。因此,我要告诉很多家长这一点。而且,你不要以为光是女孩被性侵,男孩也有。比如我在监狱采访时遇到过很帅的一个小伙子,我问他犯了什么罪,他说是猥亵。原来,有一对夫妇要出门,就把一个小男孩交给这位男同志照应两天,结果小男孩回家后告诉妈妈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他爸妈就不干了,气坏了。

刘少华:这孩子还是能说出来的。

李玫瑾:对,因为他已经上初中了。我想说什么呢?第一,作为家长要有一个意识,要在孩子很幼小的时候就给他普及这个知识。第二,我们全社会都要有这个保护意识。比如现在有很多人说幼儿园没有男老师,孩子没有阳刚之气,说我说错了,12岁之前孩子还没有性发育,是一个中性人,而中性是不需要性的榜样的。因此,为了安全考虑的话,应该由女老师来抚养,这样孩子就相对会安全很多。

窦文涛:男的老师有危险性。

李玫瑾:对。专门研究性犯罪人的心理会发现,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情不自禁,因为小孩特别可爱,这种可爱唤起了他想有身体上的接触,由此才发生这个行为,他不是很恶毒的。

窦文涛:女老师就不会吗?

李玫瑾:女老师有个别是会虐待孩子,比如这个小孩太可爱了就掐一下。

刘少华:但是,英、美这几年也不断爆出女老师睡年轻学生的事情。

李玫瑾:对,包括保姆也有。

窦文涛:对,但是似乎从概率来讲,还是男的比较不像话。

李玫瑾:他们讲有保姆专对小男孩的生殖器做那种行为。这种性侵行为有时候会在孩子不知的情况下发生,因此我们做父母的一定要有这个意识。比如说,要是单独就一个男老师在,你一定要陪伴,不能把孩子单独交给他。包括带孩子去看病的时候,医生进来做个检查,只要孩子在12岁以下,家长就不能在外面等着,必须跟进去。这是我们的一个共识,就是一个常识。

窦文涛:看见一个小孩那么可爱,你心里那么爱他,这会变成一种性欲吗?我觉得这很难想象,你看见小娃娃这么可爱,你怎么会突然有性欲呢?

刘少华:千人千面嘛,有性欲还是很正常的。

窦文涛:就不是正常人呗。

李玫瑾:对,但问题是有这样的人。

窦文涛:所以,听说韩国法律里对这种罪犯有一种叫作“化学阉割”的处置。

刘少华:对,他们也是因为前些年有社会事件催生了这个法律。具体到林奕含这个事情,我前一阵想法挺多的。我买了她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在台湾卖脱销了。我看了她的视频访谈之后心里一惊,因为她很特别,她里面提到的所有书都在我的案头上摆着。

窦文涛:你也有危险。

刘少华:哈哈,没有!我感觉到跟她我是对得上话的,所以她说的对我触动更深一些。比如她提到波德莱尔 [63] 的《恶之花》,我一下子就懂了她自己选择的这个人生路径。因为你知道《恶之花》的六章分别是什么吗?一上来就是“忧郁和理想”,讲人的这种情愫,接着就讲“巴黎即景”,然后是“酒”,就是借酒浇愁,然后叫“恶之花”,就是恶的花朵开始衍生了,然后是“叛逆”,就是背叛上帝而归向撒旦,最后一章叫“死亡”。所以,我看了林奕含这个路径之后觉得,这样一个特别沉迷于文学艺术的人,当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解脱不开的时候,她其实是选择了《恶之花》这样一条人生路径,她最终的死亡是完全按照这个剧本来演的。当然,我这么说对死者或许有一点点不敬。你知道人经常会用第三只眼睛看自己,比如穿上一件特别华贵的衣服,想象着我在别人面前是多么光鲜,或者我在别人面前像林黛玉一样那么忧郁而好看。比较搞笑的是北野武 [64] ,当年买了第一辆法拉利之后,他让别人在前面开着,他在后面看着,说这是我的法拉利。我怀疑林奕含有这样一种意识在里面。

窦文涛:咱们就说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话,她的抑郁症到底和她受过性侵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关系,这个说得清吗?

李玫瑾:我认为说得清,因为我看过她小说的前一部分,其中有一段描述是在吃饭的时候,当时他们在吃海参,然后一口吐出来。我们研究心理学是有几个角度的,一个是通过你的表现,第二个是通过你的言语,第三个可以通过你的表情。她的视频采访我也看了,她的动作是非常的欲言又止,话总是要慢半步。看她在小说中描述这些情景,你会知道如果她没有这样的经历,她是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的。我开个玩笑,说得可能粗一点,人家说有些女性把香蕉当作生殖器,因为有这个意识,所以我在很多场合吃香蕉的时候,都把它掰成一截一截的吃,从来不直接往嘴里塞。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脑子里已经知道这个事了,然后你才能表现出这样的行为。在文学当中,你看谁写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经历,否则他不可能写出这个东西来。从林奕含写的东西里面,再加上她后边的表现,我认为她早期被侵犯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当她做完这个事以后,她的那种恶心很难消除,问题是这事还不能说出来,因为没有证据,而且怎么去弄证据她又不懂,关键是她还要再见到这个老师。在这个过程中,不管她有多大,哪怕她已经16岁了,她没有性经验的话,遇到这种行为也会非常震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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