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魏阉阴影下的信王生涯
朱由检虚龄十岁那年,即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二十一日,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疾病缠身的明神宗去世。俗话说,鸟之将亡也,其鸣也哀;人之将死也,其言也善。弥留之际,他宣布传位于皇太子朱常洛,并按照传统惯例留下遗诏,总结自己在位48年的政治生涯说:“朕嗣服之初,兢兢化理,期无负先帝之托。比缘多病,静摄有年,郊庙弗躬,朝讲稀御,封章多滞,寮寀半空。加以矿税繁兴,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畔渐开。夙夜思惟,不胜追悔。”为此,遗诏还提出了简补内阁辅臣及卿贰大僚、起用因建言获罪诸臣、罢除矿监税使、发内帑犒赏辽东边军等一些补救措施。
八月初一日,朱由检的父亲朱常洛,按照皇祖父明神宗的遗言,继位为明光宗,从八月起改元泰昌。他按照明神宗的遗诏,发放内帑银100万两,犒赏边防将士;罢除矿监税使;起用建言获罪诸臣,受到广大臣民的欢迎。他还起用吏部侍郎史继偕、南京礼部侍郎沈淮、礼部侍郎何宗彦、刘一璟、韩炉、南京礼部尚书朱国祚等人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同时召还此前曾辅助过自己的致仕大学士叶向高。这些人中,当时只有刘一璟和韩炉两人在京,都是东林党。他们的入阁,改变了此前浙党首领方从哲把持内阁的局面,为天启初年东林党人一度参政创造了条件。
但是,明光宗并不是一个有为之君。他自小生长于深宫,出阁读书很晚,文化修养不高,既不了解宫外的社会,也不懂得如何治国。明神宗去世的第二天,巡按直隶御史易应昌上疏,分析全国的形势,亟言“今天下之兵未可恃”“天下之食未足恃”“天下之民心不可恃”,要求“宜先民力之舒”,减少征敛,宽舒民力,但却寢而不报,石沉大海。明光宗继位后,仍然不顾国库空虚、百姓贫苦的困境,继续大兴土木,催征税粮。大臣奏请减省宫廷开支,他一概拒绝。
明光宗同明神宗一样,也是个酒色之徒。富于心计的郑贵妃抓住他这个弱点,进献八名美姬,供其享用。明光宗的体质本来就差,被立为皇太子后仍然供奉淡薄,却又沉湎酒色,身体越发羸弱,登基之后日理万机,更是感到极度疲惫。他见这八名美姬个个婀娜多姿、能歌善舞,不觉心旌摇动,欣然收纳。八月初九日退朝,在宫中宴饮,便将这几名美姬叫来陪伴,边饮边唱,一直玩到深更半夜,尽兴就寝。当夜明光宗连幸数人,疲惫不堪,第二天就一病不起了。十四日,郑贵妃又指使自己的亲信崔文昇给明光宗进通利药大黄。崔文昇原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明光宗继位后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御药房。大黄是一种寒性的泻药,明光宗服后大泻不止,一晚上起来数十次,支离床褥间,更是耗尽了元气。
郑贵妃之所以给明光宗进献美姬,叫崔文昇进通利药,是有其明确意图的。她深得明神宗的宠爱,但因遭到清流派大臣的反对,其子朱常洵未能被立为太子,也未能长留京师,只得就藩河南洛阳,心中十分不快,也不甘心。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四月初,明神宗的皇后王氏病逝,郑贵妃即以侍奉皇上为名,住进皇帝居住的乾清宫。她暗自盘算,王皇后已死,皇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王贵妃死得更早,自己如能晋封为皇后,一旦明神宗驾崩,皇太子继位,她不就变成皇太后,可以垂帘听政、左右一切了吗?于是,趁着明神宗病入膏肓,不断向他提出晋封皇后的要求。明神宗弥留之际,给朱常洛留下晋封郑贵妃为皇后的遗言。礼部左侍郎孙如游坚决抵制,说查考历代典故,无此先例。再说皇太子生母王贵妃并未晋封为后,而将郑贵妃晋封为后,先帝之心必然不安。此事只好搁下不办。明光宗继位后,和皇后郭氏、他宠爱的西李选侍及长子朱由校、五子朱由检(次子、二子、四子、六子、七子皆早殇)搬进乾清宫。但郑贵妃仍留居乾清宫,不仅趁机向明光宗进献美姬,还极力笼络西李,妄图实现她晋封皇太后的政治野心。西李同样极具野心,希望能晋封皇后,以图身体虚弱的明光宗驾崩后,她能垂帘听政。郑贵妃和西李意气相投,一拍即合,于是便互相吹捧、互相利用。郑贵妃请封西李为皇后,西李则请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她们还力图控制皇长子朱由校,以便在明光宗死后、朱由校继位之时,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
郑贵妃和西李选侍的图谋,引起朝野内外的高度警惕。明光宗的皇后郭氏和朱由校生母王氏两家戚畹,遍访朝中大臣,说郑、李互相勾搭,包藏祸心。朝臣听后,忧心忡忡。东林党人、给事中杨涟和御史左光斗倡言,应当将郑贵妃迁出“惟皇帝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的乾清宫。东林党人、吏部尚书周嘉谟于是召集众勋戚与文武大臣,一起去见郑贵妃的内侄郑养性,责以大义,要他劝说郑贵妃移宫,并撤回封皇太后的请求。接着,杨涟又上疏弹劾崔文昇,要求将他拘捕审讯。郑贵妃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只得在八月二十日搬出帝后居住的乾清宫,移往妃嫔居住的慈宁宫。
郑贵妃请封皇太后的图谋宣告失败,但西李请封皇后的活动仍在继续。明光宗宠爱西李,当然愿意满足她的要求。但西李当时只是一名选侍,要封皇后,就得先封为贵妃。所以此前明光宗曾多次宣谕册封西李为皇贵妃,但都没有办成。八月二十六日,召见大臣时,他又催促有关部门尽快办理此事。已升任礼部尚书的孙如游回答说,为皇上嫡母、生母上尊谥以及为郭元妃、王才人加封皇后的事还未办理,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的事,应等办完这四件事再办。二十九日,明光宗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乾清宫召见内阁首辅方从哲及韩炉、刘一璟、周嘉谟、孙如游等大臣,再次催促晋封西李为贵妃之事。话未说完,西李竟掀开帷幔,把朱由校推搡到明光宗和众大臣面前,让他说:“要封皇后!”弄得众大臣相顾错愕,明光宗也为之色变。孙如游只好敷衍说:“皇上要封选侍为皇贵妃,我们当即拟出晋封的典礼仪式,呈报皇上审批。”西李看出这是一种拖延的计策,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就在二十九日召见方从哲等大臣时,大臣问及册立东宫(也就是由谁继承皇位)的问题,明光宗望着朱由校说:“卿等辅之为尧舜。”意即由皇长子继位。随即问起自己的寿宫(即陵墓)的事,大臣慌忙劝说:“圣寿无疆,不必着急。”他仍再三强调:此事要紧,不可怠慢。沉默片刻后,明光宗又问起鸿胪寺丞李可灼进药的事。原来,李可灼曾在八月二十三日说要给皇上进献“仙丹”,遭到内阁大学士们的拒绝。二十九日明光宗召见众大臣之前,他又进宫向太监提出向皇上进药的事,太监告知内阁,又遭到拒绝。既然明光宗问起这事,方从哲只得回答,李可灼说有仙丹可治陛下的病,我们未敢轻信。明光宗坚持要李可灼给他治病。李可灼入宫诊视后,说了病因和治疗方法,明光宗要他从速进药。方从哲出宫与御医和几位大臣商量,犹豫不决。刘一璟说他老家有两个人用过这种药,一个病愈,一个反而加重病情,可见它并非万全之药。但明光宗急不可待,派人来催,李可灼便将仙丹呈进。这种所谓仙丹是用红铅、秋石、人乳、辰砂调制而成的一种红色药丸,也叫“三元丹”,是种热性药。明光宗服下一丸,觉得体内暖润舒畅,思进饮食,传旨赐给李可灼银币。傍晚,又要一丸服下。谁知到第二天(即九月初一日)清晨五更,明光宗却一命呜呼,在位40多天就龙驭上宾,成为明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明光宗的去世,使西李晋封皇后的愿望落了空。但她并未就此罢休,经与身边的太监李进忠(即魏忠贤)等人密谋,决定挟持皇长子以自重,进而实现其晋封皇太后、垂帘听政的野心。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对西李过去凌辱、毒打朱由校生母的行为本就十分不满,明光宗去世当天,他得知西李的密谋,即出具揭贴投送外廷诸大臣,揭露西李“欲立东朝(即朱由校),仿前朝垂帘故事”。在给事中杨涟的带领与王安的协助之下,众大臣将朱由校强行移出乾清宫,至文华殿举行就东宫位的典礼,然后入住太子居住的慈庆宫,以摆脱西李的控制。接着,又逼迫西李搬出乾清宫,移住供宫妃养老的哕鸾宫。
九月初六日,虚龄16的朱由校登基即帝位,改明年为天启,是为明熹宗。
一年之中,相隔仅一个多月,朱由检的祖父明神宗和父亲明光宗就相继去世,这对他的心灵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使他感到无比的哀痛。但是,皇长兄朱由校能顺利摆脱西李的控制,继承皇位,又让他感到些许的欣慰。朱由校只比他大6岁,过去都曾由西李抚养,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一起嬉戏玩耍,亲密无间。朱由校登基后,想诸弟相继天亡,只剩五弟朱由检一人存世,对他更是关心和呵护。继位刚半年,朱由校即于天启元年(1621年)二月晋封东李为庄妃,让她能更好地怜爱和照顾自己年幼的弟弟。一有闲暇,他也经常到勖勤宫来看望弟弟,嘘寒问暖,无话不说,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有一次,年幼无知的朱由检竟仰起头,问兄长道:“你这个官儿,我能不能做?”朱由校扑哧一声笑了,回答说:“当然可以,我先做几年,就让你来做!”据说,朱由检夜里睡觉常常梦见乌龙蟠殿柱的情景,醒来后告诉庄妃,庄妃颇觉惊异。勖勤宫后面有个不小的花园,有次他叫上小侍从遛到那里玩耍,见到一口井,就提起井边的水桶到井里打水,不想竟跳上来一尾金鱼;再到相距较远的另一口井打水,竟又跳上来一尾金鱼。左右侍从觉得这是一种吉兆,也都感到十分惊异,但想到当今皇上毕竟登基不久,说这种事显然犯忌,于是便都守口如瓶、秘而不宣了。
朱由检居住在勖勤宫里,接触的世界很小,但是进出勖勤宫的太监仍不时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他看到庄妃听到这些消息时,脸上都会露出些微的笑容,隐隐约约地感到外面的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可喜的变化。
朱由检的猜测果然不错,外面的世界确实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朱由校能顺利继位,是东林党人和同他们关系密切的太监王安积极斗争的结果。因此,许多在万历时期被逐出朝廷的清流派官员陆续被召回朝廷。不少东林党人受到重用,出任内阁大学士及七卿之职,有的还当上内阁首辅或吏部尚书、左都御史之职,王安则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掌管内廷事务,形成“东林势盛,众正盈朝”的局面。
掌握部分权力的东林党人,积极整顿内政,规划辽东战事。内政方面,东林党人大力整顿吏治,斥逐奸佞,留用贤能,惩治贪官,提拔廉吏。他们还奏请明熹宗发放内帑,以充军饷。从泰昌元年(1620年)十月至天启元年(1621年)十月,共发放内帑520万两,并设法减轻百姓的一些负担。辽东战事方面,自萨尔浒战败后,明廷起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今湖北武汉武昌)人。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举乡试第一,翌年成进士。他有胆知兵,实行以守为战、筑城以守的积极持久的防御策略,使后金不敢轻举妄动。但因红丸、移宫之案而失势的首辅方从哲,仍坚持速战速决的作战方针,想尽快扭转辽东战局,借以稳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于是指使浙党的言官弹劾熊廷弼。不明是非的明熹宗下令免去熊廷弼之职,而以“用兵非所长”的袁应泰代之。结果,明廷很快就丢掉了沈阳和辽阳,袁应泰也自缢而亡。东林党人参政后,力主再度起用熊廷弼,内阁大学士刘一璟说:“使廷弼在,当不至此!”天启元年五月,明熹宗下令重新起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熊廷弼提出一个基于积极防守、积蓄力量、再伺机反攻的三方布置之策:在广宁(今辽宁北镇)用马步军列垒辽河之上,阻止后金的正面进攻;在登州(今山东蓬莱)、莱州和天津并设巡抚,督舟师袭扰辽东半岛沿海地区,伺机收复辽阳;在山海关设置经略,以节制三方。但是掌握辽东实际兵权的巡抚王化贞却一味主张进攻,收复辽沈,于是便出现“经抚不和”的局面。后金八旗兵乘机于天启二年正月渡河攻克西平堡(在今辽宁盘山东北),再克广宁,熊廷弼因此受到牵连而被关进刑部大牢。为了挽救辽东危局,东林党人又推荐了孙承宗。二月,孙承宗被命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六月,阅视辽东。孙承宗是东林党人,阅视辽东后,自请出关督师,八月遂受命督理关城及蓟、辽、天津、登、莱等处军务。上任之后,大力整顿防务,依靠袁崇焕、满桂等将领筑城练兵,以辽人守辽土,收复失地400里,构建起一道坚固的宁锦防线,使努尔哈赤不敢率兵西进。东林党人在内政及辽东战事方面的这些举措,使天启初年一度形成“天下欣欣望治”的新气象。
然而,东林党人在整顿内政、筹划辽东战争的同时,又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去辩论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的是非曲直,追究浊流派官员在其中的罪责。结果虽然迫使浙党首领方从哲辞去内阁首辅之职,并将崔文昇贬谪南京,将李可灼遣戍边地,但却加剧了长期存在的门户之见,为腐朽的宦官势力的崛起提供了可乘之机。
这股腐朽的宦官势力就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魏忠贤出生于北直隶河间肃宁(今属河北)的一户魏姓农家,十几岁结婚,生有一女。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不仅变卖了家产,而且欠下一屁股债,遂自行阉割,改名李进忠(有人也叫他魏进忠),入宫当上一名低级宦官。他先是投靠西李选侍,西李失势后,又勾结明熹宗的乳母客氏,与之结为“对食”。明熹宗虽是明神宗的长孙,但因其父不得宠,自己也受到明神宗的冷落,迟迟不被立为皇太孙,不让出阁读书,成了一个文盲。为了消磨时光,他在宫中整天就是爬树、掏鸟窝、养猫、斗鸡、斗蟋蟀、听戏、骑马、射箭,或者做木匠、泥水匠、油漆匠的活。魏忠贤和客氏就利用朱由校年幼无知、生性好动的特点,极力诱导他嬉戏玩乐,讨其欢心。明熹宗继位后,一字不识的魏忠贤竟自惜薪司擢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窃取了替皇帝对内阁的票拟(对大臣奏章所拟的批答)批红的大权。东林党人追论三案的责任,敌对诸党惶恐不安,于是纷纷投靠魏忠贤。魏忠贤势力迅速壮大,开始主动出击。他先逐杀与东林党入关系密切的太监王安,逐步掌控内廷的实权,再将东林党人刘一璟逐出内阁,在内阁安插自己的亲信。天启三年(1623年)底,魏忠贤受命提督东厂,进一步掌握镇压异己的生杀大权,权势更加显赫。正如时人夏允彝所说:“(皇)上于庶务皆委不问,宫中惟忠贤与客氏为政。”
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势力的崛起满怀疑忌,极力进行反击。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东林党的干将、副都御史杨涟上疏揭露魏忠贤二十四大罪,要求明熹宗将魏忠贤就地正法,把客氏驱逐出宫。群臣纷起响应,交章论劾魏忠贤不法。明熹宗懵然不别忠奸,下旨切责杨涟,并对上疏弹劾魏忠贤的工部郎中万燝施行廷杖,将他活活打死在殿廷之上。一批东林党人随即被罢斥,失去在朝中的权力优势。阉党集团有恃无恐,公然炮制《东林点将录》等黑名单,按名单罢斥、捕杀东林党人。魏忠贤自领东厂,又以义子田尔耕、许显纯掌锦衣卫,利用厂卫迭兴大狱,捕杀杨涟等六君子及高攀龙等七君子,并编制《三朝要典》,公开为三案翻案。
到天启末年,魏忠贤的权势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内竖之中除王体乾外,还有李朝钦、王朝辅等三十余名骨干;外廷的文臣有崔呈秀等“五虎”,武臣有田尔耕等“五彪”;又有吏部尚书周应秋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亲信爪牙。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并派遣大批宦官到各要地充当镇守太监。魏忠贤本人更是威势显赫,位进三公,加恩三等,并通过冒功请奖、敲诈勒索、贪污受贿等手段,捞取大量钱财。他的远近亲属及义子干孙,亦位列要津。举朝的官员竞相拜魏忠贤为干父,口呼“九千九百岁爷爷”,为之建造生祠。东林党人杨涟曾在奏疏中悲愤地指出:“掖庭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魏忠贤的专权统治,成为明朝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魏阉的黑暗统治进一步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和土地的兼并,加以水利连年失修,自然灾害频繁发生,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天启二年(1622年),山东及北直隶等地爆发了徐鸿儒、于弘志领导的白莲教起义,震动畿辅。天启七年二月,陕西澄城县又发生了农民起义,拉开了明末农民战争的序幕。辽东地区的民族矛盾也在日益激化。就在孙承宗着力加强宁锦防线之际,已完全把持朝政的魏阉集团残酷打击和迫害东林党人。孙承宗在天启初年入阁,侍经筵,算是明熹宗的老师。他自以为与皇上有师生之谊,便于天启五年十一月轻车就道,想返京参加明熹宗的万寿庆节活动,借机面见皇上,弹劾魏忠贤。阉党十分恐慌,散布“孙承宗拥兵数万,将清君侧”的谣言,迫使明熹宗将孙承宗革职,改派已投靠魏忠贤的兵部尚书高第为辽东经略。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乘机率八旗兵西渡辽河,进攻宁远(今辽宁兴城)。高第龟缩于山海关,拥兵不出。袁崇焕等中级将领坚守宁远,最后用西洋火炮击退后金兵,取得宁远大捷。努尔哈赤被迫退兵,不久染病而亡。继位的天聪汗皇太极,于次年(天启七年,天聪元年,1627年)二月派兵攻打同明朝合作的朝鲜,与之签订“江都和约”,约为“兄弟之国”,解除了后顾之忧。接着,便在五月间亲自率兵再攻宁远,进围锦州,又被打退。明军取得了宁锦大捷,但功劳却都算到阉党分子的头上。他们竞相增秩赐荫,袁崇焕反而遭到无端的猜忌与弹劾,被迫引病辞职。孙承宗经营辽东四年的成果又面临着被断送的危险。就在东北战事日趋危急之时,由于民族矛盾等原因,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发动叛乱,翌年二月贵州水西宣慰使安位之叔安邦彦挟安位起兵应之。明廷出动湖广、四川、贵州、云南、广西的军队进剿,但终天启朝一直未能将其平定。
魏忠贤的专权乱政,自然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朱由检的生活。抚育朱由检的庄妃,由于持正不阿,引起了魏忠贤和客氏的忌恨,他们便多次裁减她的待遇和礼数。庄妃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后竟郁愤而死。庄妃的死,不仅给朱由检精神上造成沉重的打击,同时也使他对魏、客产生了警惕。
明熹宗凡事昏愦,但却极重兄弟之间的亲情。天启二年(1622年)九月,下旨封年刚12的五弟朱由检为信王,并追封其生母刘氏为贤妃。朱由检虽然仍住在勖勤宫里,但各种待遇大为改善。同他最亲近的庄妃死后,使他更加想念自己的生母刘氏。刘氏在他五岁那年去世,他的父亲明光宗唯恐明神宗知道会加以责怪,悄悄将她埋葬于西山申懿王坟的旁边,严令身边的近侍不得泄漏消息。朱由检从小太监那里打听到生母的葬身之处,便偷偷交给小太监一些银两,让他代替自己前往西山祭祀其生母。为了防范魏、客的加害,朱由检常在书案前静坐读书,很少与外界接触。后来,为迷惑魏、客的耳目,有段时间还故意不修边幅,既不正衣冠,也不见内侍,一人独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地注视着前方,不疾言,不苟笑,装出与世无争的样子。有时心血来潮,还带着宫中太监到宫外微服私访,考察民情。但不管在宫外见到什么景象,听到什么有关魏、客恶行的反映,回宫后都守口如瓶,绝不轻易言讲。魏忠贤为了试探朱由检对自己的态度,曾暗中派人到朱由检的住地侦察动静,故意说些魏忠贤的坏话。朱由检立即严加驳斥,说魏公公有辅佐君主的才能,皇上很看重他,信任他。我是亲王,不久要就藩封地,还得借重于他。你可别来多事,让他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有时,魏忠贤还将各地进献的时鲜花木果蔬派小太监给朱由检送来,他都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一一收下,并厚赏小太监。
转眼到了天启六年(1626年),朱由检已是虚龄16,魏忠贤想让他尽快离开京城就藩封地,以免妨碍自己专权,便劝明熹宗为他完婚。明熹宗于是决定为其完婚。当年五月,礼部从五城两县选出77名民间淑女。一个月后,由明熹宗的张皇后主持,从中选中了大兴县生员周奎15岁的女儿周氏。经钦天监选择吉日,婚期定在第二年的二月初三日。考虑到婚后的开支比婚前的独身生活要大,天启七年正月,明熹宗下令拨给信王岁米3000石、钞1万贯。接着,又将景王府的地租银6300万两赐给他。朱由检想到国家财政困难,上疏请辞。明熹宗于是又命以汝、福二王遗留的地租转赐给他,以表其亲亲之意。二月初三日,朱由检与周氏正式完婚。三月,皇叔瑞、惠、桂三王离京就藩汉中、荆州(治今湖北江陵)、衡州(今湖南衡阳),留下三座王府的空宅。四月,明熹宗下令将惠王府翻修一新,让朱由检携周妃从勖勤宫搬到那里去住。朱由检和周妃在那里过着新婚的甜蜜生活,暂时放下了对生母和庄妃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