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潜移默夺,严惩元凶

字数:6828

明思宗在即位诏中宣布:“朕以冲人(幼童)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求宜于通变。”意即他将遵循祖制,并根据现实的需要整顿吏治,缓解民艰,以图实现广大臣民所期盼的“中兴”之治。不过,这毕竟不是朝夕之间可一蹴而就的,当前急需解决的是如何清除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仅整顿吏治、缓解民艰的设想无从实现,就连自己的宝座都有倾覆的危险。因此,他登基之后,首先考虑的是采取何种策略、从何处下手来铲除魏忠贤势力的问题。明思宗虽然年纪很轻,但他深知魏忠贤经过多年的经营,亲信党羽遍布宫廷内外,上下呼应,盘根错节,自己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灭顶之灾。经过反复斟酌,他决定采取静以待变的策略,先不动声色地稳住魏忠贤,然后暗中加紧策划,潜移默夺,稳扎稳打,待时机成熟,再将其一举铲除。

即位之初,明思宗便以大智若愚的姿态,依照往昔新君登极的惯例,集中精力处理后妃册封之事和先帝的丧事。即位的次日,他命礼部详议为自己的生母贤妃刘氏追加谥号之事,以尽其多年思念母亲的一份孝心。过了几天,他又要礼部选择吉日册封他的元妃周氏为皇后。九月二十一日,礼部议定追谥圣母贤妃为孝纯皇太后,并择定当月二十七日由英国公张惟贤持节、大学士黄立极捧册、大学士施凤来捧宝,为原来的信王妃周氏举行册封皇后的典礼。与此同时,明思宗又命大学士施风来会同司礼监太监、工部尚书侍郎、礼工二部郎中、钦天监监正等官员,为大行皇帝选择陵址。经过几番勘查,不久便选中昌平的潭峪岭作为陵址,择日动工建陵。到了十月十五日,明思宗又来到文华殿,开始接受作为皇帝的传统教育日讲,听礼部侍郎孟绍虞、翰林院侍讲徐时泰等官员讲解《大学》、《尚书·尧典》首章和《帝鉴图说》一则。三天后,他决定将《帝鉴图说》换成《皇明祖训》和《资治通鉴》。

对魏忠贤,明思宗也按照皇兄“忠贤宜委用”的遗嘱,让他和他的心腹、亲信继续留任原职,该赏赐的赏赐,该荫官的荫官,不让他们感到有什么异样。

魏忠贤自然不愿失去手中的权势,他又像当年巴结、讨好明熹宗那样,给明思宗送去四名绝色美女,借以试探其态度。明思宗看透魏忠贤的心思,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照单全收,悉数收入宫中。不过,进宫之后,即命人对这四名女子进行搜身,结果在她们裙带末端佩带的香囊里各搜出一粒黍子大小的“迷魂香”。据说男子只要一接触此物,即刻心旌摇动,亟思淫欲。明思宗原本不好声色,即命将迷魂香全部毁弃。魏忠贤仍不死心,又命小太监在明思宗批阅奏章、召见大臣的便殿复壁里,偷偷点燃另一种迷魂的香。有天晚上,明思宗正与大臣议论朝政,忽然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不觉怦然心动,赶忙站立起来,命近侍太监手持蜡烛,绕便殿巡视一遍,并仔细检查几个墙角,但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过一会儿,望见远端墙角有微弱的火星闪烁,他便命太监挖开墙角,发现一名小太监持香端坐在复壁之内。经审问,说是魏忠贤派他来的。明思宗不由得感叹说:“皇考、皇兄皆为此误也!”下令以后不许点燃此香。

魏忠贤见明思宗软的不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浑身感到不自在。魏忠贤忽然想起,原信王府的太监徐应元,过去是他赌场上的朋友,颇受明思宗信任,何不找他套套近乎,打探消息,讨教点计策呢?于是便屈尊找到徐应元,先送上一大堆奇珍异宝,假惺惺地与之结为兄弟,然后向他讨教自保之策。徐应元告诉魏忠贤,树大招风,要他辞掉东厂提督的职务,暂避锋芒。魏忠贤心想,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反正我交出东厂提督的大印,手里还攥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印把子,掌握着替皇帝批红的大权,将来有机会再翻盘也不难。于是,就在九月初一日上书请辞东厂提督之职。谁知明思宗不仅没有批准,反而好言慰留,魏忠贤还是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魏忠贤仍不死心,继续放出试探气球。九月初三日,他的亲密伴侣客氏请求从宫中迁回私宅。第二天,他的亲信王体乾又请辞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魏忠贤自勾搭上客氏,结为“对食”后,两人沆瀣一气,严密控制着内廷,如有一人告假外出,另一人必留宫中,监视宫廷的一切活动。客氏是以明熹宗乳母的身份进入宫中的,如今明熹宗已死,就完全失去留下的理由。她既然主动请求迁回私宅,明思宗便顺水推舟地予以批准,借此将她与魏忠贤分隔开来,难以再形成合力。魏忠贤虽然心中不悦,但也觉得明思宗此举合情合理,因而没起太大的疑心。王体乾原是尚膳监太监,魏忠贤侵害站在东林党人一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时,他急谋于客、魏,置王安于死地,从而夺得掌印太监之职。此后,王体乾一意阿附魏忠贤,为之出谋划策。他虽位居秉笔太监之上,但一切按魏忠贤之意行事,连署名也自愿置于魏忠贤之后,所以魏忠贤敢于放手专权乱政,无所顾忌。魏忠贤虽任秉笔太监,但目不识丁,靠的是王体乾和随堂秉笔李永贞等人做他的谋主。所有内外章奏,均由李永贞等人先行阅览,摘出要点,通报魏忠贤,由他决定是否施行。所有的票红文书和改票之事,则由王体乾替他操办。一动王体乾,马上就会惊动魏忠贤。因此,对王体乾的请辞,明思宗则坚决予以回绝。

九月十四日,右副都御史、署南京通政司事的阉党分子杨所修,由于阉党内部的矛盾,上疏弹劾魏忠贤的亲信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等,说他们的父母过世后,都因先帝的命令夺情留任,有悖于以孝治天下的准则,请求皇上准许他们回籍守制。明思宗没有采纳,下旨斥其“轻诋”。崔呈秀与陈殷因为心虚,两天后上疏请求辞官,回乡守制。明思宗批准了陈殷的请求,而崔呈秀之请则不许。因为崔呈秀是魏忠贤的重要谋主,他若一动,必会引起魏忠贤的怀疑。

九月二十四日,国子监司业朱之俊又上疏弹劾监生曹代何、陆万龄、储寓奇,揭发他们首倡在国子监西侧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以魏忠贤配孔子,魏忠贤之父配孔子之父,应当治罪。明思宗下令把曹代何、陆万龄、储寓奇等监生逮捕下狱。魏忠贤发现苗头不对,赶忙奏请将建造生祠的钱粮解送辽东充当军饷,明思宗立即批准。

二十五日,江西巡抚杨宪邦、巡按御史刘述祖不知好歹,上疏为魏忠贤歌功颂德,请求为之建立隆德祠。魏忠贤慌忙请人代为起草一份《久抱建祠之愧疏》,上呈明思宗,请求停止建祠。明思宗觉得清除魏忠贤的时机尚未成熟,批复说:“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行者,概行停止。”魏忠贤一看,未建的生祠不再建造,已建的似乎仍可存在,并未深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崔呈秀更是呼朋引类,大搞贪污,同明熹宗在位时毫无两样。

为了稳住魏忠贤一伙,明思宗在九月二十七日,分别赐给魏忠贤侄子太师宁国公魏良卿、侄孙少师安平伯魏鹏翼铁券。接着,又给魏忠贤的一批亲信、党羽荫官晋爵。十月初四日,荫司礼监徐应元弟侄一人锦衣卫都指挥同知,荫王文政、王国泰、王永祥各弟侄一人指挥使,又荫徐应元、习之礼、周世治、高辅明各弟侄一人正千户,曾文学等七人各弟侄一人副千户,王文政等四人各弟侄一人百户,旧御前太监王佐等五人各弟侄一人百户,皆世袭。初六日,再赠故大学士魏广微太师头衔,又进大学士黄立极为太保,进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槽为右柱国兼支尚书俸,各荫弟侄一人中书舍人。初八日,进御史李蕃、贾继春为太仆寺少卿。初九日,以赞导典礼事,司礼太监王体乾、魏忠贤各荫弟侄一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十一日,录辽东战功,王体乾、徐应元等五人各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同知,苗成弟侄一人指挥佥事,郭尚礼弟侄一人千户,边进朝等二十一人各弟侄一人百户,崔呈秀等各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同知。

在表面不动声色的背后,明思宗暗地却在加紧进行铲除魏阉集团的准备。他即位后,就将原在信王府侍奉自己的太监都换上新的头衔,调入宫中供事。原在宫中供职的魏忠贤心腹李朝钦、裴有声、王秉躬、吴光承、谈敬、裴芳等太监陆续要求退休,明思宗全都批准,接着又遣散其家丁,从而将魏忠贤的羽翼剪除一空。举行周皇后的册封典礼后,明思宗将皇后的父亲周奎由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提升为右军都督同知,又将皇后的兄长周文炳、周文耀擢为兵马司副指挥,以加强京城的巡捕。十月,明思宗又亲至内教场阅操。明代的内操是在宫廷之内设立教场,主要用以操练宦官,始设于明武宗之时,明武宗死后废除。明世宗、神宗曾经恢复,万历后期又告停止。天启时,在魏忠贤的倡导与支持下,重新恢复内操,由魏忠贤的心腹刘朝主持,规模与声势达到空前的程度。其中,既有从各地招募来的材官、勇士,又有魏忠贤的亲军“忠勇营”,还有由净身男子组成的“净军”。军士操练时,操刀舞剑,鸣炮发石,金鼓齐鸣,旌旗蔽日。他们衮甲出入,恣为威福,随时可把京城变成战场。明思宗阅操完毕,令诸武阉都到兵部领赏,待他们出了宫门,即传谕内丁:“着各散归私宅,不许复入!”从而消除了宫廷的一大隐患。

尽管明思宗采取了一些优容魏忠贤一伙的措施,但不少人还是从他惩处陆万龄等监生、不准再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以及停止内操等举措中,捕捉到魏阉集团终将遭到清算而毁灭的信息。一些阉党分子为了另谋生路,便站出来揭发阉党骨干的罪行。十月十四日,继杨所修弹劾崔呈秀、李养德、陈殷之后,阉党分子、云南道御史杨维垣上疏,指责崔呈秀大搞贪污受贿,“立志卑污,居身秽浊”,卖官鬻爵,“指缺议价,悬秤卖官”。并提到大行皇帝驾崩次日,百官入宫朝谒新皇上时,隆道阁前有几名宦官招呼说去兵部尚书崔家,闻者莫不惊愕:“天下事岂呈秀一人所可私语耶?”不过,奏疏还是为魏忠贤评功摆好,说先帝信任“厂臣”甚专,而“厂臣”亦孜孜竭力,任劳任怨,以图报称,此其所长也,但他误听崔呈秀一节,乃其所短。明思宗看过奏疏,仍然斥其“率意轻诋”,未作处理。十九日,杨维垣再次上疏,弹劾崔呈秀“恃权纳贿”,并说“不知者谓呈秀于厂臣为功首,于名教为罪魁,臣谓呈秀毫无益于厂臣,而且若为厂臣累”。明思宗下旨,“令静听处分”。直到二十一日,崔呈秀再三请辞,乃下令免去他的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之职,让他回乡守制。

魏忠贤的谋主,掌握最高军事和监察大权的崔呈秀的免职,立即引起巨大的反响。弹劾魏忠贤的奏疏,如雪片似地纷至沓来。工部都水司主事陆澄源的上疏,指责魏忠贤“宠逾开国,爵列三等,蟒衣遍宗亲,京堂滥乳臭也。外廷奏疏,不敢明书忠贤姓名,尽废君前臣名之礼,至祝厘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士习渐降,莫此为甚”。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上疏说:“呈秀之敢于贪横无忌者,皆借忠贤之权势,呈秀虽去,忠贤犹在,臣窃以为根株未净也。”奏疏还援引外廷的议论,“谓皇上念先帝付托之恩,欲曲全其所信者”,借以刺激明思宗从速惩处魏忠贤及魏良卿、张体乾、杨寰、张凌云、陈大同、田尔耕、白太始、龚翼明等心腹爪牙。刑部员外郎史躬盛也上疏,亟论魏忠贤“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明思宗对这些奏疏均未明确表态,魏忠贤如坠五里雾中,惶惶不可终日。

十月二十七日,浙江海盐贡生钱嘉徵揭发魏忠贤并帝、蔑后、弄兵、无二祖列宗、克削藩封、无圣、滥爵、腹民、通同关节十大罪状。行文纵横恣睢,鞭辟入里,句句击中要害,明思宗读后击节赞赏。魏忠贤闻讯,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跑去向明思宗哭诉。明思宗令内侍将这个奏疏读给他听。魏忠贤跪在地上,只听内侍用尖细的嗓音读道:

一日并帝。夫天无二日,而阿附诸臣凡有封章,必先关白忠贤;至颂美功德,必以上配先帝;及奉俞(谕)旨,必曰“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否?滔天之罪一也。

二曰蔑后。夫中宫,天下臣民之母后也。皇亲张国纪,未罹不赦之条。先帝令忠贤宣皇后,而忠贤灭旨不传,致皇后当先帝御前面折逆奸。遂罗织皇亲,多方欲致之死,几危中官,滔天之罪二也。

三日弄兵。祖宗朝不闻有内操之制。忠贤外胁臣民,内逼宫闱,操刀割刃,炮石雷击,谋图不轨,滔天之罪三也。

魏忠贤浑身筛糠,直冒冷汗。他告别皇上,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中,愁眉紧锁,无计可施。第二天,只好借口有病,请求辞职。明思宗当即准其“私家调理”,也就是辞职回家,调理身体。同时下令将魏忠贤之侄、宁国公魏良卿改为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改为指挥同知,侄孙安平伯魏鹏翼改为指挥佥事。

许多大臣继续上疏,揭发、弹劾魏忠贤及其心腹爪牙的罪行。十一月初一日,明思宗以除恶务尽的坚决态度发布谕旨,历数魏忠贤的罪状,宣布将其安置凤阳,看守明太祖父母的皇陵,魏、客家产籍没入官,其冒滥宗戚俱发烟瘴之地永戍。明思宗还下令拆毁各地的魏忠贤生祠,折价变卖,资助边饷。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明思宗身边的太监徐应元却跳出来为魏忠贤辩解。明思宗非常生气,下令严查他和魏忠贤的关系。很快查明,魏忠贤当初请辞东厂提督之职,是徐应元出的点子,明思宗骂道:“奴才们与奸臣相通,笞一百棍,发南京去!”后又将徐应元贬谪湖广显陵,后再改戍凤阳。

魏忠贤接到将他贬谪凤阳、没收家产的御旨之后,很不甘心。他想,官职虽然丢了,但性命还是保住了,只要设法隐匿偌大的家财,晚年还是可以过得舒舒坦坦的。于是,魏忠贤便叫他的心腹爪牙赶在官府前来查抄之前,将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稀世古玩转移藏匿,其他财物装满40辆大车,准备随身运往凤阳。他命亲信李朝钦和家丁六十儿跟随自己前往凤阳,并令自己私养的800家丁,携带近千匹好马,全副武装护送。他还暗中叮嘱心腹李永贞、王朝用等,让他们随时将朝中大事快马飞报于他。十一月初一日,一切准备停当后,魏忠贤便与押送太监刘应选、郑唐昇等一同起程,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出城,向南而去。不少市民沿途驻足围观,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明思宗很快从通政使司杨绍云的奏疏中,得知魏忠贤离京时得意扬扬的情景,非常恼怒,立即传谕兵部:“岂巨恶不思自改,辄敢将素蓄亡命,身带凶刃,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即差的当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处交割明白。所有跟随群奸,即擒拿具奏,勿得纵容贻患。”兵部接旨,即派遣千户吴国安率众,兼程前往扭解。

魏忠贤一行,经良乡、涿州、新城、雄县、任丘、河间、献县南下,于十一月初七日抵达距北直隶河间府阜城县城20里的新店。李永贞派快马飞报,告知皇上的逮捕令。魏忠贤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瘫软无力,好不容易才在随从的护送下抵达阜城,住进一家尤氏旅店。夜晚,他僵卧床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自忖率众抵抗,必败无疑;但若束手就擒,被押回京师,必将遭受惨酷的刑罚,还不如自行了断。据说,正当他想得入神之时,房外的阵阵朔风,传来外厢一位京师来的白书生吟唱的《挂枝儿》小曲: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裯。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还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鼓四敲,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北方小县城的旅馆,冬天并不生火炉。房外凛冽的朔风,透过门窗的缝隙直往里灌。再听着这凄凉的小曲,魏忠贤心里直发冷,便吩咐随从尽早歇息,明早好赶路。到夜深人静时,他左思右想,确实“真个不如死”,便解下腰带,悬梁自尽了。李朝钦从梦中惊醒,见主子已死,也自缢而亡。天亮后,负责押送的太监刘应选,发现魏忠贤已死,担心明思宗追究他的责任,遂与心腹一起进入魏忠贤歇息的房间搜掠珠宝,然后假惺惺地高呼:“魏忠贤跑了,我去追他!”乘马往南飞驰而去。随行的家丁、仆从,纷纷乘乱抢夺金银珠宝,四散逃窜。负责押运的另一名太监郑唐昇,急忙赶往县衙报告,远近为之震动。人们纷纷涌至这座小县城,围观这个不可一世的九千九百岁的下场。

随后赶到阜城县城的锦衣千户吴国安,查明魏忠贤和李朝钦自缢的情况后,立即上报朝廷。明思宗批示:“逆恶魏忠贤及李朝钦缢死既真,该县相视明白,姑与掩埋。其行李解河间府,同籍没家产一并具奏。随押内官唐昇,着解来司礼监究问。家人六十儿、店主、骡夫审无别情,即与释放。”

魏忠贤一死,明思宗决定趁热打铁,惩处阉党集团的另外两个首恶分子客氏和崔呈秀。

崔呈秀是北直隶蓟州(今天津蓟县)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进士,授行人。天启初年擢为御史,巡按淮、扬。他为人卑污狡狯,不修士行,赃私狼藉。他见东林势盛,遂力荐淮抚李三才入阁,希望加入东林党,为东林党人所拒。天启四年(1624年),左都御史高攀龙揭发他的贪污行为,吏部尚书赵南星拟谪戍之,明熹宗下诏将其革职,听候查处。崔呈秀连夜赶往魏忠贤的邸宅,叩头涕泣,求为养子。当时魏忠贤遭受廷臣的交章弹劾,正在寻找外廷的支援,遂假传圣旨恢复他的官职,用为心腹。崔呈秀从此死心塌地为魏忠贤卖命,极力摒斥清流派官员,镇压东林党人,后累官至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权倾朝野,威势煊赫,成为“五虎”之首和阉党集团的重要骨干。十月二十一日,他被免职,回蓟州守制。十一月初九日,户部员外郎王守履又揭发其招权纳贿的罪行,明思宗下旨将其“先行削了籍为民,追夺诰命,余会勘定夺”。崔呈秀得到魏忠贤离京前往凤阳的消息,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倒台,再接到皇上将他削职为民,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对他会勘定夺的消息,知道自己的末日已到。十一月十一日,他在家中摆下一席豪华的送终宴,将搜刮来的奇异珍宝陈列于前,与宠妾萧灵犀等人一起举杯痛饮,饮下一杯即摔碎一件宝器,然后悬梁自尽。明思宗闻讯,下令籍没其家产,但崔呈秀事先已将大部分财产转移藏匿,查抄结果,共得银7万余两、金300余两、箱柜300余件、书箱17只、房26所计700余间、田地300余顷,不及原有财产的十分之一。十二月初一日,廷议崔呈秀罪状,明思宗传旨说:“呈秀负国忘亲,通同擅权,虽死尚有余辜,法司其按律暴其罪。”

客氏也难逃厄运。在崔呈秀自杀后的6天(即十一月十七日),明思宗命太监王文政将她从私宅押赴宫内浣衣局,严加审讯。她供认,八名怀孕的宫女,都是她私自带入宫中的奴婢。她和魏忠贤原拟仿效古代吕不韦的做法,利用她们以假乱真,窃取皇位。明思宗大怒,下令将其笞死。其子侯国兴被逮,下锦衣卫诏狱,几天后与魏良卿一并处死。客氏之兄客光先、侄客璠等俱被谪戍边地。

十二月二十一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呈报魏忠贤与客氏罪状,明思宗明确指示:“忠贤串通客氏,恣威擅权,逼死裕妃、冯贵人,矫旨革夺成妃名号,惨毒异常,神人共愤。其戕害缙绅,盗匿珍宝,未易枚举,皆由崔呈秀表里为奸,包藏祸心,谋为不轨。”要求三法司尽快拿出魏、客、崔三个元凶的审查结论,依律定罪,以伸国法。但当时各个行政机构尚未进行调整和改组,内阁和部、院、卿、寺的主要成员多为魏忠贤所安置的心腹、亲信,他们千方百计袒护自己的主子及同党,使审查工作遭遇重重的阻力。主持三法司的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左少卿潘士良,都故意敷衍拖拉,直至崇祯元年(1628年)正月二十六日,才拿出魏、客的审查结论,而崔呈秀的审查结论尚未整理成文。明思宗认为此事不能久拖不决,果断下令:“魏忠贤于河间戮尸凌迟,崔呈秀于蓟州斩首,其客氏尸亦着查出斩首示众。仍将爱书(审查结论)刊布中外,以为奸恶乱政之戒!”


第二章 不动声色除阉党第二节 清查阉党余孽,销毁《三朝要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