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友三率先反叛
广东国府在对宁方口诛笔伐的同时,不断四出活动,联络各派反蒋势力,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为了扩大反蒋同盟,“非常会议”发表的《致全国各党部各同志书》,称目前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在军事上应与北方各省“亟谋合作”,以竟成功,“务使党务之发展与军事之发展同时并行”,“以期收群策群力、同心同德之效”。 [1] 为此,“两广军政同志,均主张武力解决”,于是共推邹鲁“北上和阎、冯及北方诸部联络”。
中原大战结束后,尽管阎锡山、冯玉祥被迫宣告下野,脱离了自己的部队,但细细看来,两人的处境却有很大不同。首先,阎锡山有着一块精心经营近二十年的根据地:晋、绥两省;而冯玉祥在他曾控制的陕、甘、豫等省却没有很深的根基,无法赖以生存。其次,晋军在中原大战中一直注重保存实力,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大多较完整地撤回山西;而冯玉祥部在陇海线和平汉线的激烈战斗中,受到很大损伤。三是阎锡山在晋军中仍拥有较高的威望和凝聚力,各将领间尚能保持大体团结,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叛阎投蒋行动;而西北军内部却早已出现离心离德的倾向,战败后更是四处逃散,七零八落。
此时,蒋介石对阎、冯两部的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晋系,除以国民政府的名义通缉阎锡山,使其脱离部队外,对整个晋系军队,则命张学良完整地予以整编。而对冯玉祥部,则用的是一个“拆”字。大战刚刚结束之时,蒋即命令何应钦:“对西北军,如其各个来接洽者,请切实进行收容。若整个来接洽者,拒绝之。” [2]
1931年初,蒋介石在考虑战后全局布置时,在日记中写道:
广西之桂军,江西之共匪,山西之叛部,山东之冯部,四川之劣军皆须处置妥备,不使生变,牵一发而全身动,可不慎欤?冯部之孙仿鲁(孙连仲)军能遵命开往江西,则共匪与冯部可以妥贴。对桂军,只要其解散张发奎所部,李、白迅即离桂,则可安置矣。山西急于四川,亦应速办也。 [3]
此后,蒋即照此意图重整北方势力。除在战前即降蒋反冯立有战功的韩复榘获委山东省政府主席,独立拥有一省地盘外,其余西北军均被拆得四分五裂。石友三尽管在大战期间降蒋,也仅得到河南北部顺德府一地。其他如宋哲元部奉命暂驻晋南绛县,吉鸿昌部驻豫南信阳,孙殿英部驻山西东部晋城。蒋介石随后又将暂驻山东的孙连仲部调往江西“剿共”。从此,作为一个完整军事系统的西北军,基本上成为一个历史名词。3月13日,当蒋介石确认孙连仲部已开到江西后,欣慰地表示:“孙连仲既到江西,南北二方之局势已形稳固,今当着手调哲元部入湘与催黄绍竑入桂,从事于山西与广西问题矣。” [4]
此时,最不满现状的就是石友三。石是吉林人,原属冯玉祥的西北军。他所统率的军队训练严格,具有较强的战斗力。石友三又是个野心勃勃、反复无常的军人。1929年5月冯玉祥第一次举兵反蒋时,他和韩复榘、马鸿逵突然率部叛冯投蒋,导致西北军几乎全面崩溃。战后,蒋介石委任他为第十三路军总指挥和安徽省政府主席。同年12月,蒋介石调石部南下,石友三担心蒋对他下手,在途经浦口时炮轰南京,并同唐生智联手反蒋,以后退到豫北新乡一带。1930年春,中原大战爆发后,石友三再次依附冯玉祥,被委任为第四方面军总司令,南渡黄河,参加作战。蒋介石一度险象环生。同年9月,张学良发出拥蒋通电,率东北军入关,阎、冯失败。而石友三则利用东北籍的关系,投靠张学良,再次背叛冯玉祥。大战结束后,蒋介石责成张学良处理华北军事善后,所有阎、冯旧部均归张节制整编。1931年初,张学良派员到石友三驻地顺德(邢台)点检部队。石部共编为“甲种师二师、乙种师四师、骑兵一旅及特务团、炮兵团、工兵团、铁甲车大队,共约六万余人”, [5] 仍安置在河北顺德府。
此时王树常做河北省主席,刘峙做河南省主席,韩复榘做山东省主席,商震做山西省主席,李培基做绥远省主席,石友三认为他一无所得,十分不满。且石部“饷项月需六十余万,实际因中央及东北财政困难,每月只能筹给维持费二三十万”。对此,张学良“主张与其多兵受饿,不如实行缩编,石则以部下均系多年共患难之袍泽急切不便裁减”。 [6] 为此,他向张学良要求获得一省地盘,河南、绥远均可。当时张学良患病住院,由参谋长戢翼翘负责处理副司令北平行营事务。据戢翼翘回忆:
这使我很难解决,河南是刘峙的,怎么肯让,李培基是老国民党,也不能让,何况傅作义部驻绥远,也不会让他去。这时中央派张群到北平来和我商量,我说:“有一个办法,在黄河以北划彰德(安阳)、卫辉(汲县)、怀庆(沁阳)三府做他的防区。”张群说:“刘峙怎么肯答应!”此案搁浅。提到绥远,我说:“李培基、傅作义二人都不会答应的,而且绥远在我后面,我也不肯。”中央希望石往北边来,我们希望石往南边去,而此时石已准备发动叛变。
石友三想张汉卿得病,指挥无人,而且他和孙殿英、韩复榘、宋哲元等有联系,这些人敷衍他、骗他,让他去碰碰东北军,胜败对他们都无不利。而中央方面怕他往河南打,还给他一些钱,要他往北打。 [7]
当时社会上还有谣传说张学良欲将石友三部调往黑龙江垦殖,《大公报》记者为此事采访张学良,张称:“此中有误会,石部原系六师,缩编后为三师。日前编余徒手兵若干,调往黑省补充……实非全部移防。” [8] 张学良的回答虽非调石部“全部移防”,但要把石裁撤一半,把编余的三个师人员远调黑龙江补充东北军,已是明白无误的事实。这自然引起石友三更大的不满和猜疑。从戢翼翘的话中也不难看出,无论是蒋介石还是张学良都对石友三缺乏信任。“中央希望石往北边来,我们希望石往南边去。”双方均想借对方之手处理掉这块难缠的石头。
石友三看到自己的命运岌岌可危,不能不另做打算。恰在此时,宁粤对峙发生,国民党内再次分裂。粤方积极联络北方原有的反蒋势力,希望借此扩大反蒋同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石友三看到了机会。他想借蒋介石全力对付粤方、无力北顾之机,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如果没有宁粤对峙这个新出现的局势,他即便心存疑虑和不满,也不敢拿自己有限的实力同蒋硬拼,否则他就不会在中原大战后期为了保存实力而再一次降蒋。
此后,石友三四处活动,联络原西北军同僚和晋军准备倒张。最先响应石友三的是孙殿英。5月17日,孙即电石明确表示:“兄与弟生死与共,弟胜即是兄胜,兄败即是弟败。荣辱所关全赖我弟擘画。” [9] 就在此后10天,广州“非常会议”宣告成立。
广东开府后积极酝酿北方反蒋,立即赢得阎锡山、冯玉祥的回应。二人纷纷召集旧部布置。阎锡山首先通过贾景德转告孙殿英:“对方如攻汉章(石友三),晋军应以重兵援助,否则大家应推韩向方(韩复榘)为领袖,则北方方能大成。” [10] 此后,双方往来不断。“阎派续鹤亭到石友三处,石派何民魂同续某来并(太原),向各将领接洽。” [11] 据阎的亲信徐永昌回忆:“在此一段时间内,阎先生与各将领的信,都是教帮石友三驱逐张汉卿,各将领亦均同意。” [12] 阎锡山还密“派卢丰年回晋,携有给五台将领之款项及密令”。 [13] 晋方将领得阎指示后即派代表孙楚“正式与宋(哲元)、庞(炳勋)接洽,商议大体计划,并派代表赴济晤韩,表示推戴。向方与石均极努力”。 [14]
此时,冯玉祥也主动致电孙科,对其“仗义粤中,誓除独夫,调和各方意见,建设革命政府”深表钦佩,并向孙表示:“派唐悦良同志代表赴粤,报告一切”,“关于全军应商各事,亦希又文同志能就近随时襄助办理”。 [15] “又文”即简又文,时任冯玉祥驻广州代表。唐悦良抵广州后于6月25日公开向记者发表谈话,“谓此来系代表冯玉祥与粤方协议讨蒋军事,现西北已准备妥当,只待政府下令,即可开始军事行动”。 [16] 简又文在其所著《冯玉祥传》一书谈及此事时,说法有所不同,他写道:
回溯民国二十年夏,国民党一部分执监委员,因胡汉民在南京被软禁于汤山事,提出抗议,与中央分流,召集党代表于广州开“非常会议”另组织“国民政府”……冯氏远居北方,未加入是役。(他们有意要我代表他并列冯名,以壮声势,但我为着个人道德人格之完整,受着良心理性之驱策,坚辞说:“我前蒙中央派去当‘政治工作委员’,任务早已完成,与冯氏政治关系久已绝缘,此时未奉冯将军明文,那敢‘冒充,他的代表以自贻伊戚呢?”乃作罢论。)后来,冯氏派唐悦良来粤,只是观察接洽,仍未代表其正式加入此运动。 [17]
从冯玉祥给孙科的电文看,简又文确曾作为冯玉祥的代表参与了广州“非常会议”。唐悦良到广东后,曾有一电致冯玉祥,称:“查简又文同志与本军关系甚密,将来我方如派遣代表时,可否派简出席。” [18] 另据孙殿英派往广州的代表周沅称:“冯之代表先为黄中汉,后为唐悦良,阎之代表为傅汝霖。” [19] 可见简又文的上段记述,或因政治关系而言不由衷。
北方政局不稳,一度令蒋介石十分紧张。5月15日“晨未明”,蒋就起床考虑“南北战局,甚为踌躇”:
以我如取守势观变沈机,则主动不能操自我也。以敌方计划必得我军进攻广东时,则北方乃乘机敢动。而我甚欲先解决石、孙杂部,平定北局,然后再攻广东也。然此时犹不便对石、孙取攻势,以诱起其他部队之误会。故粤如不设伪府,则取放任态度,以得北局之开展,对粤使粤桂内讧,对北使石、孙速变。而一面剿匪,一面准备以待时机之成熟也。 [20]
为此,蒋介石趁张学良赴京出席国民会议之机,极力拉拢,希望利用东北军的力量安定北方。张学良返平前,蒋一次性馈赠现金300万元,并亲自到机场送别。 [21] 张学良一回到北平即借口东北军换防,于6月中旬起由关外调入大批军队。 [22] 同时,蒋还密电张群:“据确报:阎有手令,且委徐次辰(徐永昌)代总司令。晋将领须待次辰回晋,方能决定态度,请设法制止之。” [23] 并指示王树翰:“最好留次辰在平,暂勿返并。” [24]
东北军突然于此时调大军入关,立即引起阎、冯旧部的紧张。孙殿英向石友三分析道:“东北军进关原因,欲解决石、孙两部,并委于学忠为前敌总指挥,即日率第一军出发平汉路。望弟严加戒备勿惧为要。” [25] 于是,石友三加紧联络部署。27日,孙驻石部代表金一山密电孙表示:
张钫派员来邢,据称河南各部队已联络妥协,决趁老蒋攻赣之际,实行解决刘(峙)、顾(祝同),肃清河南,并恳石公同时收拾豫北。又鲁韩(复榘)来电恳诚表示实力援助,决以有力部队驱逐津南各部。此间所得消息,张(学良)已在杨柳青、静海一带屯驻重兵,并有于必要先弃北平之计划云。石公以机会已到,时不可失,决于最短期内率师北上,惟仍拟与我部先行会取豫北,以实行联络,借资团结。此间南取新乡,命我部出击怀庆,准备妥协,同时发动。 [26]
孙殿英立即复电石友三,谓:“兄一生好作险事,主义拿定,毫无顾忌。弟如将讨贼通电发出,兄即率部出动,绝不能负心、负友,稍涉迟延。” [27] 24日,已脱离西北军的马鸿逵向蒋密报:“一,于学忠部已集保定,对石取包围势;二,石电韩请示办法,韩去电嘱坚固拒守,能支持两月即有办法;三,如东北决消灭石部,韩即率三路援石,令职部开济;四,晋军助石抄东北归路……职意韩向来谈话不一致,拟请电副座对石暂取监视。” [28] 为防止韩复榘助石,蒋急电驻韩部代表蒋伯诚转告韩:“中可保证东北绝无攻击汉章之理,请向方兄属其安心。” [29] 同时急电在北平的李石曾征询其意见:“如韩果为石后盾,确可虑。应如何安置与防范,请与维宙(王树翰)兄等详商示复。” [30] 为确保通讯安全,蒋还指示东北军参谋长戢翼翘:“以后与副司令通要电,由水路转,不经济南发妥。” [31]
而此时韩复榘的态度的确令人捉摸不定。他同石友三有着很深的历史关系。中原大战后,韩复榘的实力不但没有受损,反而因助蒋有功而获委山东省政府主席,他是阎、冯两部众将领中唯一独占一省地盘的封疆大吏。但此时的韩复榘只是口头上敷衍石友三,并不想改变现状。6月20日,韩电石道:“时局不靖,各方情形极为复杂。吾辈必须力持极稳重镇静之态度,方可应付环境。以兄所知,北方局势并无若何变更……吾辈在相当时期,惟有顺应潮流,对于各方多说好话,委曲求全,不可举止不定,致贻后悔也。” [32] 韩的电报实际上是明确表示不愿出兵助石。蒋介石对这段时间韩复榘的表现也是捉摸不透,曾在日记中写道:“接韩向方各电,安危无从捉摸。” [33]
对韩复榘此举,石友三深感不满,回电表示:
弟在外廿余年,认为痛痒相关、相爱过于手足者,仅兄一人而已。凡吾兄有言,弟必奉行惟谨。但以现在环境困难,而兄我二人大有不同,虽无天堂地狱之甚,确有云泥之别。兄处蒋、张之间,蒋信张托,可谓进退自如,擒纵随意;而弟之动辄得咎,又适得其反,其困苦艰难较甘棠东进(指1929年韩、石叛冯)时我兄之苦况,有过之无不及也。此时弟但有一线希望,决不如此作,事实止之逼迫至于如此也。 [34]
7月1日,“非常会议”为团结北方各派反蒋力量,“而收一致之效”,决议:“设立中央执监委员天津执行部,代表中央,指导一切。”“嗣后所有北方党政军各种进行方案,本执行部当负责办理。”并任命冯玉祥、阎锡山、柏文蔚、王法勤、谢持为天津执行部常务委员。 [35]
此时,北方各派势力中以韩复榘最强,天津的《国闻周报》就曾评论道:“现时握华北治安枢纽者,厥为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 [36] 因此阎、冯二人均想以韩为反蒋主力。据程伟儒7月4日电韩报告:“今日接得天津密电谓阎、冯二公均以现下局面无吾兄领导北方将领共同的干,不能解决,已密令驻晋各军一致拥护我兄。徐(永昌)、杨(爱源)均极同意。阎并电粤政府请给兄一较当名义。广东复电拟任兄为北方各省联军总司令,致电汉章征询吾兄同意。”而石友三已知道韩此时并不准备公开反蒋,故建议:“以兄现下立场恐不便予揭开,请兄暗中帮助汉章,干的有眉目,再请兄来就职。” [37] 但石友三对韩复榘并不死心,仍授意原西北军同僚电劝韩一致行动,该电称:
兄所主张干的时期有四点:一,蒋与共党接触后;二,鲁豫督办发表后;三,小张已死或病危时;四,或奉方先来攻击,兄即将预定之通电发出,并出全力帮助汉章。弟已源源本本向汉章说明。现下奉方扣车,并派骑兵来扰乱,奉方态度已明白,而其余三点均已实现。请兄照前言办理。如果环境有碍,亦必须暗中帮助,从中和泥,方可对得起老友。况汉章弟有损失,就是兄的损失。 [38]
冯玉祥获知韩复榘的态度后,却夸大事实致电粤方汪精卫、孙科称:“拟将敝部暂分为三个集团军暨两个独立部队。以宋哲元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石友三任第五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任第八集团军总司令。至孙连仲、吉鸿昌拟俟发动时,任为独立部队司令官。”冯还向粤方表示:其一、“惟各部官兵困苦异常,倘发动后,对于给养一层,尚有多少顾虑”;其二、“至于北方党政事务,仍请诸先生筹商进行”。 [39]
为了打消冯玉祥等人的顾虑,粤方立即“派李汉魂为代表来顺德对石友三进行联络,许以国府委员和第五集团军总司令,随后又汇来款五十万元”。 [40] 得到粤方的明确支持后,冯即踌躇满志地电告广州:“此间各将领经数度磋商,已趋一致,晋方亦表示同情。石(友三)若发动,晋军决取一致行动。(孙)殿英部现正准备出发。” [41]
7月18日,石友三正式就任广州国民政府委任的第五集团军总司令,截断北平、郑州间的电报电话线,扣留列车,阻断南北交通。20日石在顺德誓师,公开发表讨蒋通电,指责蒋介石、张学良“先用军阀手段,瓜分冀豫察各省地盘,对于冀晋各军完全视为征服之残部,压迫挑拨,饥寒困顿,必欲其自溃而后快”;并表示:“友三等以身许国,宁敢后人,为整师旅,同申讨伐,沉舟破釜,义无反顾,成败利钝,在所不计。” [42] 随后,石友三部“开始沿平汉路北进,第一作战目标是占领石家庄,第二作战目标是占领保定,然后进军平津”。 [43]
石友三此时之所以敢单独发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东北军将领于学忠有倒奉之意,并暗中同石接洽。于学忠原为吴佩孚的部下,吴失败后,于率部投奉张,并得到张学良的重用。此时张因病住院,有不治之说。 [44] 而避居四川的吴佩孚久静思动,曾密电石友三拟“集川中将领,宇内袍泽,组织救国同盟军,讨伐蒋逆”。 [45] 因“佩孚通电入陕,与学忠有结合”,故“奉将领会议,意见不睦”,结果“发生奉军干部不信任于氏之传说”。 [46] 于学忠也“因张病危,态度突变”,而张作相、荣臻等东北将领商讨后有“调于军赴后方,并监视其行动”的计划。 [47]
于是,石友三极力拉拢于学忠一同反蒋。7月19日,石得情报称:“一,汉卿虽未死,其病转成肠结核,恐不治;二,奉军虚张声势,外强中干,其各部均有恐慌之色;三,此间对于孝侯(于学忠)仍继续接洽。本日北平有代表来,颇有希望。” [48] 当天于学忠代表同石接洽后表示:“其意俟战一二次,奉方不利始表示真意。但伊未表示前,必以全力对之,方免受累也。” [49] 有了于学忠的保证,石友三信心大增,第二天即公开通电反蒋。
7月21日,石部占领石家庄,继续向北推进至保定以南地区,28日同东北军发生激战。广州国府得知石友三反蒋的消息后异常兴奋,汪精卫通过天津执行部转电石友三,封官许愿,为其鼓气:
一,我兄已就第五集团总司令职,所部将士应如何分别任命,敬祈详示,以便提议国府;
二,此间同人拟推我兄为国府委员;
三,殿英兄被任为第六方面军总指挥,请我兄就近与殿英兄商量,如编在第五集团军内固佳,独立亦可。惟为军事动作统一起见,以归我兄指挥为宜;
四,国府日前已汇交我兄卅万元,日内拟再汇卅万以济急需。 [50]
冯玉祥更是积极联络旧部,希望他们能够及时响应,支援石友三。冯致电宋哲元,称:“方今蒋逆已陷于四面楚歌,无暇北顾,而张逆则有心腹之患,无力难(南)犯,此诚讨蒋以来未有之机会。”他竭力鼓动宋哲元等“即日全体联名通电响应友三”,“促其讨张倒蒋之大联合”。 [51] 宋哲元的部属刘汝明也急电宋,请其尽快响应,“当机立断,誓师讨逆”。 [52] 冯还致电韩复榘,要求其“即日发动,协助汉章”,“万不可稍有观望,致陷汉章于不利,而吾弟亦有孤势之危”。为了打消韩复榘等人的顾虑,冯还向韩表示:“晋境各军,皆已准备响应汉章。” [53]
然而事态的发展完全不是他们预期的那样。地方实力派口头表示是回事,实际行动又是一回事。中原大战失败后,冯、阎旧部不再像以往那样听从他们的指挥。各将领为保存实力,各存异志。他们大都只是为了顾及冯、阎面子而口头表示赞同,并不愿付诸实际行动。尽管冯玉祥多次密电与石友三有过节的庞炳勋,苦口婆心地劝道:“吾弟于此时应不顾一切,出师应援,非曰助石,实乃讨张;非仅对张,实乃讨张而倒蒋也。尤望吾弟进而号召于大众曰,为讨蒋计,一切之害不能避,一切之利不能趋,只知讨蒋不顾其余。”“石部既已首动,讨贼各军势应一致,存亡所系,大义攸关,弟必不以彼之往事介介也。”冯甚至还恳求宋哲元转商庞炳勋,表示:“如更陈(庞炳勋)弟不欲联名通电,即单独通电,亦未始不可,惟不宜再缓耳。” [54] 其实冯氏自己对石友三也缺乏信心,他在日记中写道:“石之为人,众人皆知。如不为大众,只为自己,必吃大亏。”此时,西北军各部的心态,正如冯氏在日记中所发的牢骚:“接来电,知×将动,亦知×的情形,全为利害而已,果有真理哉?” [55]
此时众人的首要目的就是保存实力,大都采取观望态度:如果石友三有成功的希望,到时再抓住机会跟随在后也不迟;如果石友三没有把握,则尽可敷衍了事;如果石友三出师不利,可以立刻改变态度,甚至落井下石。而石友三却完全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自以为蒋介石受粤方打压,无力他顾,而张学良又将一病不起,此刻自己登高一呼,北方将领必定会蜂起响应。下面一组西北军将领之间的往来电报,颇能反映出当时众人的心态。
吉鸿昌在南京的代表王慈博密电告吉:“表面上鲁韩似与石不无携手之嫌,然实际上韩亦有送石于破败,而收其势力之谋。不过石设占胜利,于韩亦无害也。晋宋现取观望,出首者为石与高桂滋、孙殿英三人。” [56]
宋哲元的总参议萧仙阁则建议宋道:“此次汉章所联各方多怀二志,如发动将必败。吾军必须沉静观变,不可表示。晋方代表在京云宋如与石同举动,必乘此消灭吾军等语。无论如何不出山西为主义,以便将来有所作为。” [57]
据孙殿英的代表向他报告,庞炳勋的态度是:如果“北方大家都干,并有把握,他就干。若少数人干,他决不干”。 [58]
孙连仲得到的情报则是:“阎确有命令怂恿晋将领,伊等不以为然,因中央月给百万,纵得平津,亦为石所有,于晋无利也。冯公亦欲活动,宋、庞为吃饭问题,亦不以为然。” [59]
7月23日,蒋介石、张学良分别通电讨伐石友三。同日,华北各军将领由张作相领衔通电响应,商震、徐永昌等76人响应。同时,南京国府任命张学良为北路集团军总司令,于学忠、王树常为第一、二军团总指挥,刘峙为南路集团军总司令,并调中央军顾祝同部“率第一、二、三师部队,经由平汉路北上进击石部,与张学良指挥的部队,形成南北两路钳形的攻势”。 [60] 蒋还密电刘峙:“我军以速灭石部为利,且速进一步则多得一步之益……一俟顺德占领后,主力再向前推进,可不失夹击之机……晋军如无整个计划必不敢侧击我军也。” [61]
此时,稳住晋系、鲁韩,不与石同反,对蒋来讲至关重要。除了武力威慑外,蒋介石更不忘使用他最擅长的银弹攻势,且手笔远远大于他的对手广东政府。7月20日,蒋连发两封“万急”电致宋子文:一电“速筹交岳军(张群)兄洋卅万元,先汇商震为开拔之用”。 [62] 二电“请筹备五十万元汇山西调兵之用,务请从速”。 [63] 22日,又电宋“请另准备五十万元为山东之用,并望速筹,约三日内用”。 [64] 24日,再电宋:“杨爱源廿万元请速交庸兄(孔祥熙,字庸之)即汇。” [65] 同日还电告李石曾:“次辰兄如需用款,请转询电告,以便汇上。” [66] 随后,蒋致电山西将领表示:“晋军饷准自六月起由京月助二十万。” [67]
而最令人诧异的则是韩复榘的表现。在石友三发动前一周,韩曾密电报告蒋介石,“称石部时机急迫,有箭在弦上之势”。蒋为此急电张学良、刘峙:“请从速准备,勿误。” [68] 当然,韩的举动自然会有回报。19日,蒋指示王树翰:“下令免石职时,兼叙该部准归韩指挥,以安韩心,而坚其志也。” [69] 20日石友三通电后,蒋电邵力子转告韩:“石既通电叛变,政府不能不明令讨伐。请向兄即照前电从速进行,将石改编。石部以及其番号归向兄全权办理可也。” [70] 24日,蒋再电韩表示:“对于石部之收编解决,较节制指挥为妥……至应如何改编,则由向兄决定。” [71] 蒋的用意是彻底取消石部番号,既可预防石之再起,也可限制韩部过于庞大。
晋系将领中商震因非属阎锡山五台派嫡系,不为阎所信任,故于中原大战投蒋后,对蒋颇表衷心,而受任为山西省政府主席。“当石友三发难之前两周,已有人知商启予(商震)与中央密洽,要带军队离晋助张。” [72] 为此,晋系将领多对商震投蒋表示不满。傅作义甚至在一次晋军会议中要求徐永昌将商震扣押。至此,商震萌生彻底脱离晋系的念头。7月16日,商将此意密电蒋介石,并报告晋方内情曰:“晋军将领受阎秘密指使,日夜密议响应石部办法,惟内部复杂,迄无一致结果。最近期内当不至有何举动。震受钧座知遇,只有竭智尽力,消弭伊等反动计划。如实不可能,即率领职指挥之军队,至相当地点。敬候驱策。” [73]
蒋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即复电示商震:“请兄统率所部……出石家庄,侧击石逆侧背……款已设法筹措勿念。如能同时对晋将领声明,省主席先派员代理,以安晋军之心情更好。” [74] 此前,蒋得情报显示:“次辰对主座固甚感激,但彼绝不背阎,将来万一有变,徐是否终能留平,尚存疑问。然徐果能不返并,晋军似无人堪以领率者。” [75] 此时,蒋既令“商启予率其所部出晋讨逆,且辞省主席”,不得不利用徐永昌在晋系中的威望安定晋方,以免其内部疑惧,故蒋电王树翰令徐代理晋主席, [76] 并电告李石曾:“如其本人不愿承乞,则请其推人自代。” [77]
蒋介石不仅依靠自己手中丰厚的财力来收买反对派,还利用其控制的中央政权封官许愿,以便进一步分化瓦解各派。
经过蒋介石这样一番软硬兼施的公开和暗地活动,石友三、阎、冯、广州“非常会议”所期望的北方反蒋势力大联合,完全化为泡影,石友三的反蒋举兵成了势孤力单的独角戏,他的前途命运可想而知。
整个局势于是急转直下。从28日起,东北军主力同石友三在保定一带激战三日。商震率部“从山西沿正太线,经娘子关出井陉到石家庄,自其左翼侧击”;中央军“刘峙、顾祝同自河南沿平汉线,经郑州过黄河北来,击其后路”。 [78] 于学忠部不但没有响应,而且成为东北军讨伐石友三的主力。这一变化大出石友三的意料,同样也令冯玉祥颇为难堪。29日,冯特电广州向汪精卫等人解释:“晋境各军,早经一致,嗣因有人从中挑拨,以故稍有出入。然讨蒋之决心,则始终无二也。” [79] 当天冯氏还致电南京新任命的晋省主席徐永昌,希望徐能再次投入反蒋阵营。电称:
讨蒋各军,皆以此间为重心,而视此间之态度为转移也。反之,若待石部不敌东北,则此已成之倒蒋局面,将从此冰消瓦解,北方大局,更不堪问矣……务请我弟排除目前之困难,决定即时发动。我弟众望所归,同人咸服,纵意见各有稍异,立场各有不同,经我弟之排难解纷,剖析利害,各同志定可捐除己见,勉为其难,而趋于一致也。 [80]
但大局已定,冯玉祥的努力不可能取得任何效果。31日,石友三部在三面围攻中被迫撤向山东,依附韩复榘。石率残部逃到山东时仅剩四千多人。张学良命令韩复榘收容后改编为四个团。冯玉祥对韩的前后言行则深表不满,他在日记中写道:
韩之说话实不明白,其意在石动后,宋、晋等即刻应之。而过八、九日后又以平等之言责说双方。论事系韩所发起,论交情石、韩又曾共患难,今竟如此滑头,诚非人心大变之时所不能有也。 [81]
但冯玉祥对韩复榘仍抱有一些幻想,希望韩收容石友三残部后,扩大力量再行举事。8月初,他收到情报显示“石军已到鲁德州、武城二万以上,归韩收容。韩声明石之基本队伍愿收容”。“韩在德州成立收容所,石部手枪队、骑兵,业运来军装五六千套、面六千包,指定高唐为扎地。收容所为韩、石两部人员合组。入鲁境奉军不再追击。” [82] 冯玉祥即将这些不可靠的情报转报粤方。因此,李宗仁在广州宣称:“虽然蒋中正命令各军任何部不能收容石部,可是韩复榘已极力保护,使石部到德州整顿……东北方面也不敢扰入山东一步,恐防韩可借口出兵,而再形成一个反蒋新局面。” [83] 但据蒋方的情报显示:“我军俘获石部确数在三万五千人以上,其孙、米二师主干、所有枪炮完全缴获。据蒋伯诚本(9)日电告,石残部到鲁者实不足万人。” [84]
曾经拥兵6万、横行一时的石友三部从此土崩瓦解。
在蒋介石统治中国22年的历史中,中央政府和地方实力派的关系一直是一个重要问题。从石友三1931年反蒋到失败这一个案中,不难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地方实力派在同蒋介石为首的中央政权周旋中,最看重的是如何保存并发展自己的实力,他们口头上常常表示效忠中央,实际上各有怀抱,对蒋介石的统治也并非忠心不二。一旦力量对比发生微妙变化,或蒋介石对他们的生存构成威胁时,他们中的一部分势力就会冒险一搏,以求获取更大的实力或生存空间。由此也可以看出,蒋的南京政权始终没有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权威,地方实力派的反蒋活动从没有停止过。
在地方实力派同中央政权之间的互动中,尽管对蒋介石的统治有着各自不同的不满或不服,但在一波又一波最初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反蒋抗争中又不能团结一致,而是各有打算,彼此相互猜疑,甚至口是心非。他们之间有时相互拆台,未必都是出于主观上助蒋,而是希望利用蒋所处的被动地位,同中央政府讨价还价,以此追求更大的利益。这些弱点,自然便于为蒋提供机会分化收买,各个击破,并最终瓦解反蒋派的挑战。
蒋介石掌握着中央政府,又为他打击地方实力派的反抗提供了一些别人无法获得的优势:一是拥有中央名义,师出有名。这在中国社会长期存在“名不正则言不顺”的传统习惯下,是非常重要的;二是可以通过交换部分权力,以封官许愿的方式,重新分配中央资源,以此分化对方;三是掌握着无人能够比拟的中央财政,利用银弹,为收买中间派提供经济上的有力保障。蒋介石在打击石友三的反叛中,将以上优势运用得淋漓尽致。
尽管如此,处在半封建经济条件下的中国社会,中央政府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蒋介石虽然控制了中国最为富庶的江浙地区,财力最为雄厚,但也始终不可能完全消除分散的各地实力派的全部势力。因此,中央政府和地方实力派的关系问题也就始终或隐或显、或起或伏地存在于这段历史的全过程中。